作為同是新軍教導隊訓練出來的軍官,許平和他的軍官們同樣無限推崇齊射的威力,因此他們選擇的火力戰術和選鋒營如出一轍,甚至連口令的組合都不謀而合。而近衛營和選鋒營就像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兩個徒弟,用近似得驚人的模式展開搏鬥。


    鉛彈從身邊嗖嗖地飛過,又有炮手在敵人的這次齊射中倒下,從身邊劃過的彈丸撞在身後的炮體上,發出沉悶的敲打音。炮組的把總忍無可忍,大聲叫道:“開火!”


    ……


    “齊射——”


    高成倉感到額頭上已經滿是汗水,正順著臉頰匯集到下巴尖上,但他沒有時間去擦,才剛剛跪倒在地,把槍瞄準對麵那門大炮,開火的命令就隨著而來。發令的把總在大喊出聲的同時,把指揮劍狠狠地劈向地麵,就好像是這一劍越是用力揮出,越能加強部下步槍的威力似的。把總的臉已經漲得通紅,聲嘶力竭地向高成倉他們喊著:“起立!裝彈!”


    高成倉感到一滴汗水從眉間流到眼睛裏,火辣辣的,他騰出不手去擦,隻是用力地晃了一下頭,這一晃不但沒能趕走汗水,反倒把頭上的鬥笠晃歪了,扣在下巴上的鬥笠係繩已經被汗水浸透開始打滑。在高成倉壓實彈藥後急急忙忙地將通條抽出時,身邊突然傳來一個急促的聲音:


    “通條,通條,借我一用。”


    高成倉側頭一看,身旁的兄弟一臉焦急地望著自己,在剛才的齊射中,那個士兵忘了把通條從槍管中取出就蹲下射擊,結果通條不知道飛去哪裏也無法完成裝填了。


    高成倉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


    “預備——”


    把總使出吃奶的力氣大叫著,手中的劍又一次高高舉起。


    高成倉忙不迭地蹲下,他身旁的那個士兵也不知所措地跟著跪下,並在把總發出下一個口令時也把步槍抬起向對麵虛瞄。


    “開火!”


    把總的聲音聽起來變得有些嘶啞,他揮劍的時候雙腳離地人都蹦了起來。


    “通條!”


    高成倉隨手把通條扔給了身邊的夥伴,那個人忙把已經上彈完畢的槍膛壓實。然後迅速地交還給高成倉,當高成倉開始壓自己的槍時,對麵明軍的大炮又響了。身旁的士兵應聲而倒,人向後摔出去的同時,染血的鬥笠飛上了半空。


    “預備——”


    臉頰上沾滿血、汗的高成倉迷迷糊糊地跪下,因為借通條他動作慢了一拍,身邊同伴的不幸給他帶來的震撼加在一起,讓他手忙腳亂。


    “齊射——”


    “開火。”


    高成倉按著號令完成齊射,在開火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向前噴了出去。


    “壞了。”


    高成倉站起身的同時,發現自己也忘記取出通條了。


    ……


    何馬把雙手交叉在身前,看著你來我往的對射,看起來闖軍似乎就打算這麽對射到某一方崩潰。這種距離無疑是不能發動步兵衝鋒的,而騎兵對麵的闖軍也有優勢。選鋒營士兵忙著裝彈的時候,對麵又是一片白煙騰起,槍聲傳入何馬耳中的同時他看到自己的士兵又一次流血。


    四門裝霰彈的火炮發動炮擊,把炮彈打出去後炮手急忙重新裝藥,何馬死死盯著對麵的闖軍:“用火銃和大炮對射?許平你贏不了的。”


    這個問題周洞天、餘深河還有其他幾位新軍軍官都曾向許平提出來過,可是許平說道:“如果是舊式的火繩槍,當然如此。”


    新軍的炮手射擊速度要比火繩槍快一倍還多,但是今天他們每發射一炮就得遭到一輪射擊。隨著炮手的不斷倒地,幾個炮組的射速也不可避免地慢下來,何馬再次追加命令道:“讓長矛手棄矛,上前撿起火槍,向賊人射擊!”


    “遵命!”


    選鋒營的長矛手放下手裏的武器,一排排上前從同伴的血泊中拾起他們的武器,開始與火槍手兄弟並肩作戰,看著威力恢複的齊射,何馬狠狠握緊拳頭:“許賊,看你還能堅持到幾時?”


    ……


    “真糟。”許平看著持續開火的選鋒營炮隊,這個距離不是他預想的最佳位置,頭兩次被他寄予厚望的齊射也因此沒能達成完美的奇襲效果,給對方炮組反應過來迴擊的時間:“幸好還不是最糟。”雖然沒能充分利用新軍炮兵舊有霰彈條例的慣性,在他們還在等待最好的掩護長矛兵突擊的時機前消滅他們,但新軍的炮組現在已經遭到了很大傷亡。


    秦德冬覺得自己已經快頂不住了,之前他一直抱著自己的火槍緊跟著長官的命令射擊,直到小隊官示意他注意控製部隊。秦德冬迴頭看去,發現他身旁的士兵有幾個已經半蹲在地上,不肯站起身來裝藥。這些士兵的動作也影響到其他人,更多的士兵躲躲閃閃地彎腰、半蹲或是躲在其他人身後,還有幾個幹脆直接趴下躲避子彈。


    見狀秦德冬顧不得再繼續射擊而是跑到隊裏,把那些畏縮的士兵一個個從地上拉起來,強迫他們裝藥繼續作戰。而隨著戰鬥的繼續,更多的士兵開始消極作戰,甚至整整一排士兵在射擊完畢後不立刻聽令站起,而是要等到對麵的齊射結束後才起身裝藥,這樣無疑引起他們身後士兵的極大不滿,也嚴重拖慢了全軍的射速。


    近衛營所有的果長現在都不再作戰,而是在督促他們的部下作戰。又是兩次齊射後,第二排的士兵也開始賭氣蹲下,隻要前排不起身裝藥,他們也決計不會開始裝填。眼見秩序失控到果長都難以維持,小隊官也陸續加入維持軍紀的行列,近衛營的戰線上除去槍炮聲外還多了一片打罵之聲。


    “教導隊,上前督戰。”


    許平立刻下達了命令,他遙望著對麵的選鋒營,知道已經到了關鍵時刻。


    “必須在這裏殲滅選鋒營,否則對開封府的戰事就會脫離掌握。”許平在心裏默念著,他不能容忍一場消耗戰,這絕不是闖營能接受的結局:“如果失去了對開封府的控製,如果不能孤立山嵐營,不能切斷京師對河南新軍、對開封的增援通道,那麽前景就會變得渺茫,即使是闖王全力投入開封作戰,也會異常艱苦。”


    秦德冬彎下腰,打算把一個趴在地上的士兵拖起來,但是那個士兵卻扭動著身體掙紮著,這個抗命的士兵不屬於秦德冬的果,和他也不熟悉。任秦德冬好說歹說、生拉硬拽,這個趴著的士兵就是不肯起身,就在秦德冬使出吃奶的力氣想把這個士兵拉起來的時候,一個人跳過來掏出手銃把士兵一槍擊斃。


    秦德冬所屬小隊的小隊官揮舞著還冒著煙的手銃,厲聲喝道:“誰再不起身作戰,格殺勿論!”


    第九節 頹勢


    大部分蹲著或趴著的人攝於小隊官的威脅,都跳起來填藥裝彈,隻有一個人還死死趴在地上不動。在小隊官的威脅下,嶽牧不但沒有站起身歸隊,反倒更加瘋狂地抗拒去拉他的秦德冬。


    和以往作戰不同,嶽牧今天隻是一次次聽著軍官的指揮射擊,但卻始終沒能看到敵人在他眼前屍橫遍野的場景。現在戰場上硝煙彌漫,近衛營和選鋒營的士兵都隻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有時甚至連這些影子都看不見,隻有在對方開火射擊時,才能看到一排火光從濃濃的煙霧後麵透出。接著就是身邊的同伴紛紛撲到在地——這就是今天嶽牧看到的,同袍不停地倒下;聽到的,隻有闖軍士兵的垂死呻吟聲,聞到的,隻有己方將士的血腥味。


    “我們離得太遠了!”嶽牧拚命掙紮著不讓秦德冬拉住他,嘴裏還在嘶聲高喊著:“我們得衝上去!”


    嶽牧喊叫的時候,一陣微風從戰場上吹過,明軍位置上的那片盔甲寒光又一次透過來,看著那忽閃、忽閃的光芒,嶽牧感覺這和剛開戰時似乎沒有什麽兩樣。而對麵的火槍、火炮一直在打過來。在這硝煙彌漫的戰場上,嶽牧根本看不清有沒有、有多少官兵倒下,但他身邊的慘狀卻如同修羅地獄一般可怖,近在眼前而且真實無比。


    在地麵上掙紮的時候,嶽牧的雙手沾滿了鮮血,這不是他的血,而是遍地流淌的闖軍同伴的血。最前排的屍體已經疊起來,許多傷兵就在這血染的泥土上呻吟掙紮,咳嗽著咽下他們的最後一口氣。


    小隊官連續用眼色示意秦德冬嚴肅軍紀,可是秦德冬卻沒有聽令而是徒勞地想把嶽牧拉起來,或是連打帶踹地讓他閉上嘴。


    “我們離得太遠了!”嶽牧一聲聲地嚎叫著:“這麽遠我們打不透官兵的甲。”


    嶽牧的喊聲讓不少士兵也麵顯狐疑,小隊官也衝上狠狠踢了他幾腳,這讓嶽牧的喊聲變得更淒厲起來:“這麽多兄弟被白白打死了,我們打不透他們的甲,我們都會被白白打死的。”


    見秦德冬又一次拒絕執行軍令後,小隊官繃著著臉給手裏的手銃上膛,秦德冬見狀一呆,突然一反手把槍托砸向嶽牧的後背,嶽牧悶哼一聲昏過去,嚎叫聲嘎然而止。小隊官停下手,掃視一眼昏迷中的嶽牧,又陰沉著臉看向秦德冬。


    這時又是一片火光從煙幕後閃出,那個把總小隊官看到新的傷亡出現,同時大部分士兵已經接近完成裝填,就不再與秦德冬多說:“下次給你命令的時候就執行!”


    秦德冬應一聲,又繼續跑去維持隊伍的秩序,小隊官陰森森的目光在他背上停留片刻,又有一聲大吼:“繼續裝填!射擊官兵!”


    在軍官們的瘋狂督促下,近衛營的士兵一次次從同伴的血泊中站起,苦苦迎戰。


    身邊的參謀們人人臉上都有憂色,遲樹德幾次想指揮騎兵發起進攻為本方步兵承擔部分壓力,但都被許平阻止了。許平已經把望遠鏡收迴馬鞍上的口袋裏,眼前的硝煙如此濃烈,他已經放棄了仔細觀察對方狀態的打算。


    “我們上去對射的都是燧發槍手,而新軍一直在用長矛兵在填;我們的士兵一年來披荊斬棘,再差的也至少經過十數場實戰,而新軍士兵多是才訓練好就送來河南戰場的。”許平承認鎮東侯無往不利的名氣對新軍的士氣大有好處,而上次的戰鬥也讓選鋒營的新兵見過了一次血,但那次新軍巨大的損失抵消了參加一次實戰帶來的好處,而上次的失利許平相信對新軍的士氣也會有重大的打擊,不少新軍士兵恐怕不會向從前那樣迷信鎮東侯和新軍的名氣了:“我們都如此艱苦,那新軍肯定更艱苦。”


    “不要著急。”許平嚴令騎兵不許出戰,他對遲樹德說道:“稍安毋躁,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


    此時李過已經將五千餘人集結在許平側麵,這支闖軍中官兵的目光已經完全被吸引到近衛營戰線上,再沒有人向他們自己對麵的楚軍看上一眼。在他們的注視下,近衛營又一次全體舉槍,向對麵猛烈齊射,對麵的明軍一如既往地發起還擊,成片的近衛營士兵倒下,接著又是一次齊射,而明軍也再次還擊。


    沒有熱血的廝殺,也沒有振奮人心的呐喊,隻有一批批士兵在硝煙中不停倒下,他們背後的士兵默默上前,繼續向敵人射擊,然後繼續被敵人擊倒。


    李過的臉如同大理石般僵硬,站在他背後的李來亨張著嘴巴,麵前這缺乏技巧、熱情的戰鬥呆板、殘酷而又野蠻,近衛營和對麵的選鋒營就像是兩個癡呆巨人在搏鬥:對手將大棒砸來時名叫近衛營的巨人麵不改色地抗住,然後就是一棒朝著對麵掄迴去,對方也不避不讓地扛住,然後又是一棒打迴來,它再次扛住,然後又是一棒打迴去。兩個如同野蠻人的營就這樣輪流地把手中的大棒砸向對方敵人臉上,很快就都血流滿麵。


    在李來亨眼裏,這種搏鬥好像已經持續了一百年那麽長,而且好像要永無休止地持續下去,李來亨甚至沒有聽到義父在小聲叫他,直到李過第三次問話時他才做出反應。


    “壯烈。”李來亨聽到義父低聲詢問他現在對許平的看法時,他不假思索地吐出這個評價,眼睛仍盯在近衛營的戰線上,李來亨補充道:“讓孩兒熱血沸騰。”


    此時在何馬的這一側,六門炮已經全部熄火,它們的小隊官和炮長非死即傷,炮車旁橫七豎八倒著全身浴血的炮手,抱著炮彈的搬運手臉朝下紮在泥土裏,剩餘的幾個殘兵哆嗦著藏在大炮下躲避子彈。


    “起身,填藥!”


    選鋒營的戰線上也響著同樣的怒吼聲,一個軍官奮力抽打著抱頭蹲著的士兵,他腳下是層層疊疊的明軍屍體。這裏和闖軍遇到的問題一樣,士兵看到的隻有同袍的犧牲,他們看不到敵軍的傷亡,而敵方的火力毫無停歇的征兆。


    “讓工兵和輜重兵做好準備。”在步兵耗盡之前,何馬已經未雨綢繆地對後備兵力進行動員,參謀們出動向他們發布緊急命令,這些士兵被告知將在必要時進入陣地繼續戰鬥。


    選鋒營右翼的汴軍官兵同樣目不轉睛地看著中軍的廝殺,他們的將領鬱董已經是滿臉大汗,他對近衛營的強悍早就心中有數,此前無論黃守缺如何勸說,他打定了主意絕不出歸德城一步。直到新軍派人來聯係時,鬱董對勝利的信心才壓倒了對闖軍的畏懼,他覺得選鋒營的強大絕不是對麵的闖軍能抵抗的。


    今天看到許平的旗號後,鬱董也不是很緊張。以他想來,無論許平如何強悍,說到底還是黃石的學生。之前許平給鬱董留下的印象固然深刻,但正因為此,鬱董反倒生出對黃石近乎迷信的崇拜,每當他想到,一個黃石手下的無名小卒也能有如此成就時,鬱董就會由衷地感慨道“強將手下無弱兵。”


    選鋒營是黃石的三大主力營之一,營官何馬在黃石麾下效力的時間更是許平遠遠不能比的,因此鬱董信心十足地帶隊於選鋒營的側翼布陣。那時鬱董看向許平旗號的目光中不但沒有什麽恐懼,更多的反倒是幸災樂禍,為自己能夠親眼目睹許平這個叛出山門的家夥被師門長輩教訓而高興。但是隨後慘烈的戰鬥將鬱董的心情從高峰一步步打落到穀底,他深知自己的部下絕對無法承受這樣的戰鬥,以前如果隻是對許平心存懼意的話,那現在鬱董則完全明白自己根本不是對方的一合之敵。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後,鬱董感到如墮冰窟,全身上下一片徹骨冰寒,掩藏在鎧甲下麵的強壯身體也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


    汴軍的一線士兵比他們的主將更加恐懼。自從退出河南府界後,升任總兵的鬱董努力地增加兵員,這不單是為了在歸德府的文官前擺樣子,也有出於對闖軍的恐懼而想擴軍自保的用意。為了達到這一目標,鬱董絞盡腦汁,使出種種辦法:比如在河流渡口處把軍船偽裝成渡船,詐稱渡資十文騙人乘船,然後直接綁架到軍營中;鬱董還組織過一次謊稱交易的集市,然後出動軍隊把前來趕集的人包圍起來,將其中的壯丁盡數征發從軍。靠著這種種手段,鬱董在短短一個多月裏就把部隊從不到一千擴充到四千多。


    血腥的戰鬥場麵讓汴軍士氣瀕臨崩潰,近衛營又一次向選鋒營發起齊射後,終於有汴軍士兵拋下兵器開始逃跑,立刻,恐慌在汴軍中迅速蔓延,越來越多的士兵怪叫著自行撤出戰場。鬱董身邊的親兵、家丁同樣也是臉色慘白,他們沒有前去維持軍紀而是瞪眼看著同樣麵無人色的大人。黃豆大的汗珠流淌在鬱董的臉龐上,他看到手下的汴軍軍官也開始放棄崗位,帶著親信混雜在士兵的逃亡人流中,鬱董清楚自己已經到了被部屬拋棄的邊緣。


    汴軍正對麵的闖軍打著李定國的旗號,雖然這支闖軍的名氣沒有許平部那麽響亮,但就是在最良好的情況下鬱董原本也不敢與之對壘。剛才看到李定國抵達時,收到選鋒營鼓勵的鬱董倒是沒有生出逃跑的念頭,而在何馬派過來幾門協助他的大炮後,鬱董更是信心百倍,打算和戰無不勝的黃候部署精誠合作、打一個漂亮仗為河南官兵掙些臉麵。


    但現在部隊已經開始混亂,對麵的李定國已經休息了一段時間,隨時都可能發起進攻。而選鋒營那裏的情況似乎也稱不上多有有利,派給鬱董的選鋒營炮兵也已經離開汴軍,開始向中央展現返迴。一轉眼,就是小一半的部署逃離戰場,膽戰心驚的鬱董語不成調地命令道:“撤退,撤退,立刻返迴歸德。”


    “護衛大人!”


    親兵們嚎叫著擁著鬱董倉皇撤離,臨走前親兵隊長奮力揮劍連斬,把鬱董的將旗砍倒以免成為闖軍的目標。大旗轟然倒地的同時,鬱董已經在親兵的簇擁下絕塵而去,汴軍中到處是一片哭喊聲,混亂的士兵把同伴推倒在地,踩著他們的身體向東潰逃。被踩在身下的士兵拚命掙紮著,不時地將頭頂上的人絆倒,讓他們也尖叫著跌倒在地,被更後麵的人踏到泥土中。亂兵群中的汴軍軍官帶著親丁騎馬衝突,一個個都怒吼著把刀劍拔出,向四周的人頭上亂劈亂砍,殺出一條血路,然後縱馬從那些倒地的士兵頭上無情地踐踏而過。如果有誰不幸被亂兵擠倒,那就會在一瞬間被淹沒在滾滾人流中。


    昔日戚繼光總結北方邊軍與蒙古人作戰時說道:我砍他一百個,他不動搖;他砍我十個,我軍便走了。


    而內地明軍遠遠不能和身經百戰的邊軍相比,聞槍銃聲則震撼莫名,一二人負傷則全軍思退。


    汴軍崩潰後,黃守缺也很快做出反應,李過看到對麵的明軍將旗搖動,楚軍有序地向東移動,顯然是要撤出戰場。


    “狗官兵,還想全師而退嗎?”李過目光穿過中軍望向遙遠的闖軍另一翼,李定國那裏並無動靜,或許是因為他的部隊剛剛抵達還沒有做好追擊準備,無論到底為什麽,李過都不打算像西營那樣消極,他立刻發出追擊的命令。


    “殺官兵啊!”李來亨大喊著躍馬而出,闖軍右翼的數千人發出震天動地的呐喊聲,爭先恐後地跟著衝出向楚軍撲上去。


    所謂官兵遇民勇不可當,其中見賊才逃者可稱上勇,聞風而逃是為中勇,誤信流言就炸營而逃則為下勇。黃守缺不但敢和闖軍對壘,此戰更是他主動來打人數眾多的闖軍,那在內地官兵中就屬於上上之勇了。李來亨當然要趁勢痛擊黃守缺,好讓他從此不敢直目中原闖軍。


    李來亨對黃守缺展開追擊時,中央的選鋒營已經處於生死存亡的關頭,完全無力分兵相助。選鋒營傷亡慘重的炮兵基本停止抵抗,步兵軍官四下奔走著維持軍紀,但大批的步兵已經喪失戰鬥意誌,就連不少果長也蹲在地上,他們的手下則趴在地上躲避撲麵而來的子彈。


    “讓工兵隊上!”何馬高聲叫道,步兵士氣低迷得已經難以挽迴,必須要加入新的血液。


    選鋒營工兵隊的隊官跑在第一個,衝上去就掏出手銃向對麵的近衛營戰線開火,同時大聲招唿著手下們:“拿起火槍,射擊!”


    簡繼東緊緊抱著甲隊的旗幟,站在全隊的排頭,今天已經有太多的弟兄在身邊倒下,新軍引以為豪的堅固鎧甲,似乎絲毫沒有起到作用。隊官身上的那套盔甲最為精美,前胸還有尤其光滑的弧麵,就好像是一麵鏡子般都能照出人影來,簡繼東記得隊官曾經得意的誇耀說:像他身上的這幅盔甲,就是麵對開山斧都凜然不懼。


    可現在,隊官頭朝下倒在血泊中,一槍、僅僅是一槍而已,生龍活虎的隊官就好像是被雷劈中的大樹,直挺挺地倒下,甚至連垂死掙紮都沒有就趴在那裏一動不動了。


    身邊衝上來的工兵隊士兵們,簡繼東看到他們亂哄哄地尋找著武器,他們跟在隊官身後進入陣地,當工兵們看到眼前橫七豎八的屍體時,有些人也愣住了。這時,工兵們遭到了近衛營的第一次攻擊,很多人還沒有跑到位置上就被火力打倒。敵人的這一次齊射驚醒了工兵們,幸存者連忙蹲下開戰死者的手,從中取下沾滿血跡的燧發槍。


    “通條呢?”


    “火藥包呢?”


    簡繼東身邊到處是工兵們焦急的詢問聲,還有人把燧發槍翻轉過來,閉起一隻眼望槍管裏麵張望:“這把槍有沒有上過彈藥?”


    很快,簡繼東的眼前的煙霧中又是紅光閃動,那成一條線的紅色熄滅後,身邊再次響起成片的慘叫聲,無數才上陣的工兵或握著步槍、或赤手空拳,摔在那些倒地不起的鐵甲步兵身上,剛剛上場的工兵還沒有來得及開槍就損失慘重。


    周圍到處都是趴著的步兵,而軍官們也忙於激勵士氣疏於發號施令。這些工兵緊張地完成裝填,剛向著對麵放了一槍,他們的隊官就在下一次近衛營的齊射中被擊斃。越來越少的軍官,是戰線上僅有還能挺身直立的人,而他們的數量還在急劇的減少,於是,僅僅一次射擊後,工兵隊的幸存者就學著周圍步兵同伴的樣子趴倒在地,聽到子彈唿嘯著從頭頂掠過。


    這時簡繼東,也已經不由自主地蹲了下來,他的身體越來越低,最後蜷縮了起來。在選鋒營甲隊的陣地上,一時間好像隻剩下這麵孤零零的旗幟還直立在煙幕彌漫的戰場上。


    第十節 受降


    何馬看到一個熟悉的部下在陣前遊走,聲嘶力竭地向地上的士兵發出怒吼,那個軍官無視從身側嗖嗖飛過的鉛彈,把一個士兵從地上拽起來、把槍塞在士兵手裏,然後又掉頭去拽另一個。但當軍官迴頭時,發現前一個士兵已經趴下,而第二個士兵也在軍官掉頭後再次臥倒。站在何馬背後的張彪對這個軍官很熟悉,不久前他們一起因為韓大可事件受到處分,然後又一同迴到選鋒營繼續效力。


    軍官掏出手銃瞄準地上一個士兵的腦袋,命令得不到答複後就扣動扳機把那個士兵打得腦漿四濺;軍官給手銃填上火藥和彈丸,然後把它指向另外一個士兵,一聲喝問後又把這個士兵也打死;第三次裝填完畢後軍官把手銃威脅似的從一排士兵頭上掃過,可還是沒沒有一個士兵依令站起;見人人都抱著腦袋趴在地上,對自己的命令充耳不聞,那個軍官臉上的怒氣突然變成絕望之色,何馬和張彪看見那個軍官突然抬頭向選鋒營將旗的位置望來,把手銃指向自己的太陽穴……隨著又一股硝煙冒出,軍官腦袋歪向一邊,然後就直挺挺地倒下去。


    身邊傳來的軍官喝令聲已經雜亂無章,也沒有了同伴們熱情的唿應聲,失去了這些振奮人心的鼓勵聲後,從頭頂上飛過的彈丸唿嘯聲就變得越來越刺耳。簡繼東已經和其他人一樣趴在地上,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慰自己:作為一個旗手並不需要起立,隻要保持旗幟維持直立狀態就可以,哪怕是人縮在地上這也是可以做到的。


    選鋒營的還擊變得越來越無力的同時,近衛營的火力則在不斷地加強,秦德冬已經不需要再去維持軍紀了,他又拾起他的燧發槍和部下一起射擊。最近連續幾次的齊射中,秦德冬再沒有看到一個同伴倒下,他們的士氣隨著每一次齊射而變得越發高漲。一個個軍官的臉色都恢複正常,傲然站在他們的位置上發出有力的喝令聲,指揮著近衛營把火力連綿不絕地噴灑過去,而他們的部下在開槍的同時都會用力地發出呐喊聲,好像是要把剛才的鬱悶大口地吐出。很快,對麵明軍最後一門火炮也變啞,再也感覺不到選鋒營的迴擊,近衛營前排也不再有蹲著不起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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