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說去你不就是要兵權麽?”劉宗敏叫了一聲。


    許平似乎還是沒有聽見別人的話,兩眼隻是繼續盯住李自成:“除了兵,我還要闖營所有的火器,還要錢,我知道闖王破了洛陽收獲頗豐,我需要很多錢去買火器。對付新軍可以沒有盔甲、可以沒有利刃鋼刀、甚至可以沒有騎兵,但不能沒有火器,更不能不讓我練兵。”


    帳內再沒有一個人說話,頂多隻有一兩聲不屑的冷笑被發出,所有人都把視線聚在李自成臉上,等著看他會對許平的狂妄作出什麽樣的反應。


    但李自成沉吟著沒有顯出任何惱怒之色,片刻後對許平正色道:“容我再想想,今晚我們先喝酒吧。”


    牛金星長出一口氣,立刻響應道:“喝酒,喝酒,許兄弟我敬你。”


    許平收迴目光,垂下頭看著眼前的桌麵,長歎一聲。


    歎完氣,許平就扶著桌子站起身,在眾目睽睽之下向帳門口走去,頭也不迴地撩起帳篷出去了。等許平的身影消失良久,呆若木雞的眾人才反應過來,發出各種驚詫之聲。牛金星猛地站起身,就要追出門外。


    李自成一直在皺眉沉思,目光閃動。見牛金星起身後,李自成斷然喝道:“別去管他!”


    片刻後,李自成又重複一遍:“別去管他。”然後挺直身體端起酒杯,對眾人大聲發話:“今天的洗塵宴本也不是為他準備的,他不願意呆就別呆,不能為他怠慢了孫兄弟和李兄弟。”


    洗塵宴結束後,眾人散去,牛金星又去找李自成。還不等他開口,李自成點點頭:“軍師,一同去吧。”


    兩個人和許平談到深夜,但李自成最後仍沒有答應給許平兵權,迴來後牛金星仍在試圖勸說李自成不妨先畫張餅,就像孫可望、李定國要軍器時一樣,但李自成皺眉道:“許平和孫可望、李定國不是一種人,恐怕沒用。


    見牛金星還不甘心,仍要嘮叨,李自成不耐煩地說道:“今天我很累了,要去睡覺了。軍師你可別再去啊,我不許你打著我的旗號說任何話。”


    “豎子不足與謀。”此時許平正在自己的營帳內整理東西。張傑夫給他的那兩封信,洛陽已經破城,給河洛大俠的那一封就被許平撕碎扔進火裏,剩下那封寫給開封中原大俠的則被許平小心地收好。已經到了該考慮下一步行動的時候,說不定這封信還用的到。


    “曹兄地、餘兄弟、江兄弟……”許平把陣亡弟兄們的名字一個個念過來:“我一定會為你們報仇,李自成是成不了事的,等我安頓下來,我就會開始練劍,總有一天,我會為你們討還血債,讓你們沉冤得雪,便是需要我許平向豫讓那樣漆身圖麵,自殘入宮,也絕不會皺一皺眉頭,你們放心吧。”


    “大人。”許平最後默默向張承業祈禱:“離京之日,末將曾向大人禱告,若是大人希望沉冤得報,便助末將一臂之力,助末將練成強軍;若大人終究還是不願與鎮東侯的故友為難,不願意看著新軍毀在末將手中,便讓末將此行虛度。今日大人的心意,末將已經知道了,但兄弟們的血債,我不能不報,隻能辜負大人的恩情了,異日此仇得報之日,末將必自刎以謝大人。”


    一時無法入睡的許平走出帳篷,在門外衛兵謹慎的注視中,許平自顧自地抬頭仰望星空,破軍星的光輝又變得黯淡。在許平默默注視它的時候,沒有任何流星映入眼簾。


    曾經有一個晚上,當許平也是這樣站在營帳外向著夜空遙望的時候,背後響起了一個清脆的女聲:“七月流火,許公子可是在許願麽?”如今物去人非,身旁再也不會有人對他說這句話了。


    “子君,我發誓要殺了你的公公為大人和兄弟們報仇,我也對大人發誓會自刎以謝,那裏麵,也有一份是謝你的,對不起。”


    十一月十五日,許平已經來到洛陽五天,從見到闖營軍容的第一天起,他就斷定闖軍不過是一群武裝農民,戰鬥素養恐怕還要在山東叛軍之下。一般明軍或許拿闖軍沒有什麽辦法,可新軍隻要出力鎮壓,終究會把他們一掃而光。在見到李自成之前許平還抱有些幻想,可是這絲幻想也早已在那張飯桌旁覆滅——闖營的高層似乎對新軍的可怕並沒有認識,許平沒有從他們身上看到緊迫感,更難以想像缺乏動力的闖營會支持許平建立一支能夠對抗新軍的部隊。


    既然如此……許平就不再打算在闖營呆下去,他覺得到遙遠的南方去過隱姓埋名的生活比較安全,然後一心練劍,尋找機會。等二十年後,想必自己的相貌已經有了大變化,行動起來會更安全。


    見過李自成的第二天,許平就向牛金星表達了離去的意思。當天下午,牛金星向許平轉達李自成的話,李自成同意許平離開,不過希望許平能在營中稍等幾天。因為闖王在當天宴會上宣布要南征襄陽,他的這個設想得到在場義軍將領的一致讚同,剛投入闖營的西營二將更是積極表示願意打頭陣。因此闖王不希望許平在這之前離開,以免走漏南征的計劃。許平覺得這未免小題大作。以明廷的通訊水平,晚走幾天根本沒有什麽軍事意義,而且宴會結束後的第二天,闖營就開始搭建祭祀用的高台,即將發動南征的消息在義軍中普遍流傳,許平就算不走也不會起到保密的作用。


    不過許平還是立刻答應下這個要求,他甚至有些後悔那天在酒桌上的失禮,雖然他確實是灰心喪氣到極點,但不能不想到若是被李自成一怒殺了,那就再也沒有能替亡友討還公道的人。


    “這是我在闖營的最後一天了。”


    收拾好行裝後,許平長歎一聲。今天義軍就會拔營離開洛陽,李自成已經搭好一個高台,午時就會集合義軍將士殺牛祭旗,然後宣布南征的決定。


    昨夜黑保一孤身來給許平送行,他大概也即將得償所願——李自成已經答應交給他一隊士兵,讓他指揮。


    昨晚兩個人冷冷清清地對飲時,黑保一再次試圖勸說許平留下。麵對這個曾與自己同行千裏的朋友,許平略微透露出一些心底的想法:他即使作為一個幕僚留在闖營,對義軍的事業也是毫無助益。新軍的強大是全方麵的,僅僅了解新軍的編製、戰術等細節,並不能讓闖軍有能力抵抗新軍:“要想擊敗新軍,首先得學習新軍。”


    見許平的心意已是不可動搖,黑保一隻得祝他一路平安:“許兄弟,不要灰心氣餒,在真主招我們去天國前,不管道路怎樣艱難,我們都要努力地走下去。人世不過是場考驗罷了。”


    許平懷裏剩下幾兩碎銀子,這還是張傑夫送給許平的。雖然不知道這點剩餘能不能讓他抵達開封,他打算在那裏向中原大俠討些銀兩,然後就去南方。


    午時將到,帳外傳來嘈雜的人聲,許平竟然聽到門外有李自成的聲音:“許先生,可以進來麽?”


    獨目大漢闊步進帳後,這還是多日來的第一次訪問,李自成向許平抱拳問好,許平也迴禮道:“李將軍好。”


    李自成今天還是穿著如同往常一般的粗布短衣,披著他最喜愛的青色鬥篷。他昂然在帳中的椅子上上坐下,開口便道:“聽說許先生打算今天走?”


    “是的,”許平點頭道:“李將軍誓師南征後,也就不再需要保密了。”


    “以我看來,許先生不願意留下,一定是覺得幫我練兵沒有什麽用,對吧?”


    不知道李自成怎麽今天才問這個問題,但許平仍老老實實地答道:“是的,李將軍需要的不是一個幕僚,再說僅靠一個幕僚也無法讓李將軍的手下擊敗新軍。”


    “那麽到底要如何才能戰勝新軍呢?”


    這個問題讓許平楞了一下,胸中本已熄滅的希望之火頓時又重新燃燒起來。他毫不遲疑地答道:“李將軍必須要讓我獨掌一營兵,讓我加以放手選拔軍士而不幹涉……我需要大量的火器,闖營中絕沒有一個人比我更熟悉火器軍隊,這些火器在我手中遠比放在其他人手中更有用……我還要足夠的糧草……”


    為了增強說服力,許平不得不解釋他到底要如何使用這些資源。但是,李自成所知的和許平胸中所學的差距太大,所以許平不得不越講越詳細,而李自成臉上的表情說明,顯然大部分他都沒聽懂。就在許平試圖把話說得更清楚一些的時候,李自成突然揮手打斷許平的話:“這些東西許先生以後可以慢慢再講,今天有要事,不能在這裏耽擱太久。”


    許平掃一眼帳外,發現已經接近午時,義軍此時已經在高台周圍集結,等待李自成訓話。他無奈地點點頭:“那麽,李將軍可是答應我的這些要求了?”


    “許先生的要求實在太多了,我根本記不住,所以我也不打算去記了。”李自成站起身來:“請許先生換衣。”


    隨著李自成拍拍手,帳外幾個闖營士兵就捧進來嶄新的甲胄、戎裝、鬥篷、皂靴和一頂閃閃發光的金盔。


    不等許平發問,李自成就指著這些衣服道:“五日前見過先生,我就立刻讓人趕製它們,衣服和靴子都好辦,就是這盔甲有些麻煩。幸好洛陽城中有不少能工巧匠,總算及時把它們都打造出來了。”


    許平看著全套的行頭沉吟不語,李自成還在繼續說著:“我下令搭建高台,又派人散布誓師南征的消息以掩人耳目,其實這高台是為許先生所建。那天宴會上的情形許先生自己也看到了,以我想來,若是隻給許先生一營兵的話,恐怕眾將是絕不會心服的,所以我決定拜許先生為闖營的大將軍。”


    許平聽到最後一個詞,掉頭看向李自成,後者退開一步抱拳鞠躬:“李某薄德寡能,想請先生屈尊出任闖營大將軍一職,為李某統領眾將、鍛煉士卒,還望先生不要拒絕。”


    “李將軍言重了。”


    許平連忙迴禮,李自成一笑:“請先生更衣,一同前去拜將台,李某在帳外相侯。”


    換完衣甲後,許平還有些茫然,和李自成並駕齊驅前往拜將台的路上時,他有種做夢的感覺。許平身上的衣甲燦爛奪目,而身側的李自成那身樸素的裝束就好似將軍的跟班。在這短短的一段路上,許平腦海裏千頭萬緒,卻始終一言不發,而李自成也一直沒有打擾他。


    和李自成並肩策馬來到高高的拜將台前,新鮮的木料氣息撲麵而來。李自成率先飛身下馬,許平正要跟著下馬,李自成突然低聲喝道:“且慢。”


    隨著這一聲低喝,李自成飛快地解開他肩上的鬥篷,彎腰俯首把它鋪在許平的坐騎前,一頭搭在高台的台階上。做完這件事後,李自成昂頭衝許平笑道:“這一地的雪水,若是給許先生的新衣服濺上泥點,可如何是好?”


    許平低頭看著腳下那張李自成的鬥篷,苦笑道:“李將軍何須如此?”


    李自成伸手拉住許平的馬韁,笑容不改地道:“許先生請。”


    許平輕輕跳下馬,落在李自成的鬥篷上,欠身道:“闖王先請。”


    不想李自成又搖頭:“許先生不必客氣,我風光的日子已經很多了,許先生今天的風頭誰也搶不得。”


    在李自成的堅持下,許平率先邁步登台,李自成緊隨其後,四周數萬義軍士兵鴉雀無聲地仰頭向許平望過來。萬眾矚目中,李自成大聲向義軍將士宣布了他的決定。他的話音才落,包括台前的劉宗敏等闖營大將就紛紛交頭接耳起來,一時間,四周都是嗡嗡的人聲。在人群的竊竊私語聲中,李自成取出一把剛剛打造好的精鋼寶劍,把它舉起來讓四下的人看個分明,然後轉身雙手捧著它,走向全身金光閃閃的許平。


    “大將軍,李某今日就將闖營的數萬弟兄,托付在你的手裏了。”


    “謹奉命,”許平雙手接下那把沉甸甸的鋼劍:“大王。”


    ……


    “大王,給許兄弟一個營,我不覺得有什麽,不過……”


    李自成和牛金星曾經私下討論過這個問題。


    “是的,他在黃候手下能當一個營副,在我這裏帶一個營沒人會說什麽,大家都會覺得理所應當,你看他不也是這麽講的麽?”李自成很仔細地考慮過這個問題,他反問牛金星道:“為什麽每次有百姓聚眾鬧事,朝廷不問是非曲直總要嚴辦為首者,絕無寬宥?哪怕這些百姓實在太過冤枉,哪怕就是真的有青天老爺為他們秉公處理,甚至根據他們的唿聲嚴懲了禍害百姓的罪魁禍首,但第一個跳出來為百姓鳴不平的人,哪怕他有功名在身,就像牛兄弟你這樣的舉人,隻要敢替百姓鳴冤就難逃死獄?”


    “因為隻有這樣,才能嚇住那些心存良知的人,隻有這樣,才能讓後來者望而卻步。”


    “是的,黃候軍中,許平隻是第一個但不會是唯一的一個,良心發現的人,對黃候來說,這第一個人是很危險的,黃候可能恨不得我們把他殺了才好,這樣就可以讓其他人不會再生妄想。而我如果隻給他一個營,那不過是中規中矩,大家不會覺得差,也不會覺得好。”對李自成來說,名義這個東西他不是很看重,今天他能生造出一個“大將軍”的名目,就算聽著再威風,他如果不想要立刻就能讓這個名目一文不值:“許平,作為第一個投奔我的新軍軍官,必須要有適合他的下場,不然,就是讓所有的人都失望。許平會是一麵旗幟,現在我就是要把這麵旗幟豎起來,至於老兄弟那裏,我會去和他們一一說明。”


    “如此便好。”牛金星也有這種擔心,“活曹操”羅汝才和李自成會盟連營,李自成都沒有為他創造過一個大將軍的名號,當然,擁有雄厚實力的羅汝才不需要、李自成也不敢給他這樣名義,不過,適當的解釋是必要的,未雨綢繆也是應該的:“黃候,武曲星君轉世,幸好昏君對他猜忌甚深,不然豈容我輩縱橫中原?我對大王重用許平是不反對的,但僅一個許平肯定是不夠的,我也希望他能如大王所說那般成為一麵旗幟。隻是大王需要先想好,要是許平有負大王所托倒是不難辦。難的是……萬一他真的不負所望,確實有本事而且練出強軍,那大王到時候打算如何呢?還打算繼續給他這個大將軍的名義麽?”


    “牛兄弟啊,想得太遠,有時也不是好事,現在怕的許兄弟不能練出對抗新軍的營,而不是怕他真的練出來,到時候再說不遲。”李自成笑道:“始亂者死,首惡不赦。這是官府對我們發出的詛咒,而我們,則當然要反其道而行之,便是他不行,我也不會太怪罪他,就像牛兄弟你跟我講過的那個故事,千金買馬骨。”


    ----------


    本來更了七千覺得不用雙更了,不過還是有讀者要求,好吧,又更了,投紅吧。


    此外,書評區id為:“灰衣熊貓”的,就是筆者。


    第六節 募兵


    幾天來李自成一直和許平討論軍隊的編製問題,李自成和牛金星商議過了,打算拿出一筆錢讓許平先搞出一個營來看看。如果確實效果很好,那李自成就有在全軍推行的打算,所以這個營的經費李自成不會很小氣,他還親自跑去和好多老弟兄說過,如果許平想從他們手下拿走五十、一百個精銳士兵,也不妨先答應下來。


    “不必重金招募銳士。”許平一張口就斷然否決了李自成的方案,還讓李自成把那些用月銀五兩招募來的洛陽守衛解散。因為李自成見到傳統的明軍都是將領、家丁體係,因此他手裏一旦有了錢,立刻就打算重金打造一支親軍,而這正是許平最反對的方案:“月銀一兩足矣,兵也不用太多,先募四、五千人組成兩個營,待這兩個營小成後再擴編。”


    對於這支針對新軍而組建的新部隊,李自成事無巨細,處處都要親自過問,聽許平這麽說,馬上又和他討論起挑選士卒的標準。李自成讓許平自行去闖營各營中挑選精壯,隻要不是羅汝才部或者剛投奔過來的西營,許平無論要誰的兵,李自成保證都會給許平撐腰。隻是這個建議許平仍然反對,他打算從周圍的流民中招募士兵,而不去動闖營將領的舊部。


    “這又是為什麽?”李自成不解。


    “新建的各營營兵想要訓煉成才總是需要一些時日,而且從各營將領的手下抽調他們的精兵強將也有損他們的戰力,如今我軍四周的官兵虎視眈眈,萬一發生戰事,緩不濟急。”許平當著牛金星、宋獻策等一群幕僚侃侃而談:“雖說大王為了可以壓服眾人,但是他們難免心裏有氣。再者,眾將領手下的精兵肯定是長久以來享受著各種優待,驟然到了我這裏,一時也不好使,還是用新兵最好。”


    “可是流民經不起戰陣,遇到官兵自己的腿先就軟了。大將軍不是要精兵利器麽?鍛煉時日要很久,豈不誤事?”


    “也不會很久。”


    許平話音才落,李自成就追問道:“為何不會很久?”


    許平還沒來得及作答,一邊的宋獻策就笑道:“大王不必太過心急,許兄弟還沒有開始呢,總要讓許兄弟先看過兵再做打算。”


    “宋兄弟你又來了。”李自成迴頭瞪了宋獻策一眼,看到許平有些茫然的表情,李自成就對他解釋說:“許兄弟有所不知,這幾天牛軍師和宋軍師都覺得我對你問得太多,逼得太急,他們勸我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是,事關我闖營將士的生死前途,若是不問清楚,我又如何能放心得下?我一向是用人亦疑、疑人亦用,許兄弟莫怪。”


    許平聽到這裏不禁莞爾:“大王此言是正理。練兵之法我已經胸有成竹,既然不是虛言大話,又怎麽會怕大王來問?”


    等許平把心中的計劃和原由娓娓道出後,牛金星和宋獻策都露出了些遲疑之色,李自成反倒開懷大笑:“雖然我不能完全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可許兄弟確實是仔細推敲過的,如此我便放心了。”


    許平也笑道:“此事還需要眾將領齊心協力。”


    “不錯!”李自成一拍手,吩咐帳內的衛兵:“快去召諸位兄弟前來議事,由大將軍調遣。”


    闖營很多大將都是李自成的親朋故舊,其中還有李自成的兩個叔叔,他的侄子李過也是一營之主。等許平分派完任務,李自成立刻就高聲詢問道:“諸位兄弟,可都聽明白了?”


    ……


    秦德冬是個老老實實的本份人,至少認識他的人都是這麽說的。李自成在洛陽開倉放糧,大家都是唯恐拿得少,秦德冬卻隻要小半口袋糧食。不但周圍的人不理解,就連那個負責給饑民發放大米的士兵也要給秦德冬的口袋裏多塞些:“兄弟,拿得再多,也拿不迴你這麽多年交的租子啊。”


    “不用了,還有這麽多人等著呢。”秦德冬堅決拒絕那個闖軍士兵的好意:“能多給我一個口袋麽?我怕袋子破了把米灑掉。”


    把袋子套上袋子,秦德冬背上自己的半口袋糧食緩步離去。在來洛陽的路上,他看見很多人不得已把白花花的糧食倒在路邊,饑民總是恨不得裝下最多的糧食,一直裝到實在背不動了才戀戀不舍地離開米倉大門,結果走不了多遠,就發現自己確實無法帶走那麽的米,隻得扔下一部分,很多寶貴的糧食就這樣被拋棄。


    秦德冬的家人大多餓死在老家,姐姐們都被汴軍士兵拉走,唯一的哥哥也在逃荒的路上失散,家鄉在遙遠的地方,在那裏他沒有親人還欠著大筆的皇糧。沒走出多遠,秦德冬就茫然地坐到路邊,天地雖大,但他卻不知該往何處去。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秦德冬迴頭看去,負責監督分糧的闖營小頭目就站在他的背後:“兄弟,無家可歸了嗎?”


    秦德冬點頭:“是的。”


    “我看你身板不錯,想不想當兵吃糧?”


    “我不懂武藝。”秦德冬搖搖頭,他的身體條件並不算差,也曾遇到過其他招兵的闖營士兵,可秦德冬一概拒絕了,他不想殺人。即便家破人亡,秦德冬仍很難鼓起勇氣去造反。


    “你有氣力搬運土石麽?”


    站在一大群流民中,秦德冬還想著那個闖營小頭目對他說的話。闖營新來的頭目要招募些士兵,不需要殺過人,也不需要善於打架,唯一的要求就是聽話。聽起來似乎是在招雜役,秦德冬覺得這種活計他也許能勝任。闖營的頭目發給每人一個裝著泥土和石塊的沉重口袋,讓他們背著走上一裏路,如果能按時到達目的地,就算過關——果然是在找幹力氣活的雜役。


    無論眼下如何,秦德冬相信:總有一天,大家還是得迴歸朝廷治下;總有一天,這些闖營的好漢也會接受招安;而在這一天到來前,不去打仗自然不會死,而真等到這一天來到時,一個雜役朝廷總不會太過為難,說不定自己根本不會幹到那一天。


    出發前,闖營的頭目還給秦德冬他們每人一個大葫蘆,讓他們裝滿水,到了目的地再喝。那個頭目在出發前還囑咐大家路上絕對不許喝水,不然到了地方渴死了也沒人管。雖然有些不解,秦德冬還是老老實實地把大葫蘆裝滿。有幾個機靈的家夥偷偷把麻袋扯開一個洞,讓袋子裏的土在途中慢慢漏出,不過秦德冬不敢這麽幹,一旦被發現,雜役的活計就沒指望了。等大夥兒背著沉重的口袋走上沒多遠,闖營的士兵忽然又告訴計劃有變,路程改成十裏,口袋裏的土可以倒掉一半。


    在一片抱怨聲中,更多的人趁著倒土的時候在麻袋上動手腳,幾乎所有的人都開始喝水或是倒掉一些。秦德冬旁邊的幾個人也都打開塞子喝一口,見他沒有喝,還好心地提醒他:“這麽冷的天走這麽遠的路,葫蘆會凍裂的。”


    “可是,剛才說了路上不許喝水啊。”秦德冬嘀嘀咕咕地說道:“怕是有什麽用意吧?”


    “剛才那個好漢不知道我們要走十裏。”說話的人一邊不以為然地念叨著,一邊小心翼翼地把土抖出自己的麻袋。他瞧瞧半空的麻袋,又捧起一些土重新裝迴去,袋子裏的東西似乎剛剛超過一半,看上去感覺不錯。他又拍拍葫蘆,歎道:“多好的葫蘆啊,能值好幾文哩。”


    大群的流民拖成長長的隊伍,緩緩向目的地挪動著腳步,花費的時間比秦德冬想象的還要長。到達目的地後,闖營士兵看也不看那些麻袋一眼,隻是指揮著流民們把背上的麻袋依次扔在一個高台旁邊,上麵站著一個闖營頭目,居高臨下地掃視著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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