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點錢……”少安難為情地說著,用手掌揩了揩永合濺在他臉上的唾沫星子。


    “錢主要有我哩!”你多少出點,在電視劇後麵掛個名字,全中國也就知道你了……你如果同意,今冬我帶你去一趟省城,見見那位電視台的導演。這也是見世麵嘛!怎樣?”胡永合問他。


    盡管聽起來是些雲裏霧裏的事,但少安又不好拒絕胡永合的好意。他忘不了,在他最倒黴的關鍵時刻,正是這個人為他伸出了救援之手。哪怕這純粹是件吃虧事,他也得答應他——他向來是個講義氣的人!


    少安隻好為胡永合應承下來。說實話,他自己也被胡永合煽得心裏怪熱乎的。如果真的投上點資,參加拍《三國演義》電視劇,自己的名字也就能上電視台。再說,電視劇不一定就是賠錢生意!如果賠錢,精明人胡永合也不會白把票子扔給電視台的!


    胡永合和他說定這件事後,聲稱還要給縣委書記張有智匯報他的“計劃”,就坐進那輛大卡車的駕駛樓去了原西縣城。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胡永合並不知道,張有智同誌已經不是原西縣縣委書記了。


    不久以前,黃原地委出了文件,免掉了他的縣委書記職務,任命原團地委書記武惠良為這個縣的新任縣委書記。據說,有智同誌將被安排任原西縣人大常委會主任。隻是縣上有些中層領導擔心,弄不好,他在人大代表上很有可能落眩聽說新任縣委書記是個年輕人,過幾天就來上任。被免職的有智病了,正在進行中西醫結合治療。實際上,有智一年四季都在吃藥——當然以滋補藥為主。


    幾年來,原西縣各方麵的工作一直在全區處於最落後的狀態。說實話,責任很大程度上在於縣委書記張有智沒有一點開拓精神。豈止是沒有開拓精神,他連最起碼的負責精神也沒有!工作應應付付,整天把大夫叫到辦公室或家裏為他看“脖。


    縣長周文龍倒跌跤馬趴地撲著抓工作。但因他在文革極“左”時期犯過錯誤,思想包袱很沉重,整黨幾乎過不了關。在張有智等人的堅持下,還是給他定了個“犯有一般錯誤”。


    “一般錯誤”也是錯誤,因此小夥子不太敢放開手腳工作。周文龍這幾年一直在鄉下跑,倒很有些設想,但有智不支持他。常務副縣長馬國雄又隻愛搞些花花哨哨的出風頭事,也給他撐不上勁。


    在這種狀況下,原西縣的工作怎麽可能搞上去呢?有些鄉鎮出了點成績,主要是那裏的幹部比較扛硬,和縣上幾乎沒什麽相幹。


    原西的落後狀況有目共睹。中紀委黨委高老去年又迴了一次家鄉,痛心地哀歎:三中全會以來這麽多年,原西縣大部分老百姓連一孔新窯洞也沒建起來!


    如果黃原幹部對前任地委書記田福軍有意見的話,主要是不滿他對張有智的姑息態度。


    應該指出,田福軍在這個問題上是有錯誤的。他明明知道張有智早不宜擔當原西縣的縣委書記,就因為過去個人關係要好而抹不開情麵,直到自己調離了黃原,還沒有把張有智調換下來,結果使原西縣蒙受了重大損失。毫無疑問,盡管田福軍在黃原地區普遍受到稱讚,但他過去在原西縣的威信,由於張有智的問題處理不妥而大大降低了。


    我們無意對田福軍求全。隻是我們從中再一次看到,作為一個重要領導幹部,由於自己的弱點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個人失去威信算得了什麽!嚴重的是,成千上萬的人要為他個人的過失而付出慘重的代價!


    不客氣地說,田福軍這樣做對不起他深情熱愛的原西人民。他的錯誤是不能原諒的……福軍調進省城後,黃原新任地委書記唿正文一上任,第一個重大的人事變動就是改換原西縣委書記。正文過去長時間當過地委管組織工作的副書記,他很熟悉全區的幹部情況。客觀地說,個人能力田福軍要勝過唿正文;但在用人方麵,正文比田福軍水平高。


    唿正文一上任就撤換張有智不是和福軍唱對台戲。實際上,他和福軍、有智的個人關係都不錯。但不能因個人的關係就把一個縣交給親朋好友去糟踐嘛!連自己的父親和兒子也沒這種權利!作為多年搞組織工作的正文,他最反感和痛心現在某些高級幹部千方百計利用權力安插自己的親信和子女當官。這是一切社會風氣不正的總根源。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果我們自己胡作非為,還在喋喋不休地談論糾正不正之風,誰都會知道這是莊嚴的謊話……張有智的下台和新縣委書記的任命,在原西縣引起了極大的震動。無論幹部還是群眾,都由衷地歡迎縣委“改朝換代”。


    下台的有智同誌這次是真的生了勃—不幸的是,這病又是藥吃出來的。


    張有智今年五十四歲。


    五十歲左右是人生一個極其重要的時期。俗話說,歲數不饒人,一到這個年齡,人都有一種衰老的感覺,隨之生理上也會產生一些重大變化;生理上的變化又會影響心理上的變化。因此,人們通常把這一時期稱作男人的“更年期”。我們常常在生活中可以感覺到,並不是進入“更年期”的男人就一定要“變態”。相反,一些進入老年期,卻由原來的不可愛變為可愛了。這是一個對自己一生的總結期。人往往到此時才心平氣靜地迴顧自己已經走過的生命曆程,洞若觀火地審視自己半個世紀生活中的那些失誤和不當;同時更廣闊和透徹地認識了人生的意義——即所謂“知天命”。因此,這樣的人就能在這樣的時期極好地調整自己,用更寬容、善良、豁達和優雅的態度對待生活。甚至一個惡人,到此年齡真正總結了他的人生,也可能一改前非,而生出對人和世界的慈愛之心。五十歲六十歲實際上是一個人重新開始生活的另一個起點。


    但也有些人一到這個年齡,卻變得不可愛了,甚至叫周圍的人感到越來越討厭。這些人到此年齡,便覺得自己的一生已“大勢已去”。想過去,盡是遺撼;望未來,滿目黃昏,夕陽西下。因此,他們一方麵悲觀厭世,做出看透了一切、一切都沒意思的超然於世的姿態;另一方麵又懷著陰暗的心理妒嫉一切年輕的生命——年輕的人,年輕的生活,年輕的世界,甚至剛出土的青草和枝頭上初成的蓓蕾都在妒嫉之例。他們整日被死亡的恐懼折磨著,心裏極度的扭曲,在超然於世的外表下又掩蓋著貪婪地攫取一切的欲望,想發財,想升官,想女人青睞;即是沒有這些安慰自己空蕩蕩的靈魂,最少也應該得到人們哪怕是虛假的抬舉!當看到人們開始討厭自己的時候,又生硬地要求別人原諒他進入了“更年期”;因為醫學上要求男人們要體諒進入“更年期”的婦女……並不是所有進入“知天命”年齡的男人,都具有以上所說的那些狀態。實際上,大多數人即是到了這個年齡,仍然一如既往照常工作和生活著。


    張有智的問題倒不全是因他進入了“更年期”。其實,這個人老早就開始變了;變得滿腹牢騷,一腔怨氣;不謀工作,隻謀仕途。而一旦升遷無望,幹脆無所用心,在現有的位子上養尊處優,能享受就好好享受!


    他一天首先關心自己的兩頓飯,菜要八個,酒要“名優”。有些幹部知道他愛“喝兩口”,就投其所好,常設家宴款待;有智場場不推,誰請都到,吃喝得天昏地暗,對“美食”之嗜好,大有路易十四之古風!


    縣上隻一輛“上海”小車最好,當然成了他的專車。即是到城內某幹部家赴宴,他也要坐這輛車去——倒不是怕累,而是要顯個派頭。要辦事的人,隻要找到那輛車,也就找到了張有智。


    實際上他最化費精力保養自己的身體。不是通過鍛煉的方式,而主要是吃滋補藥品。人們經常看見他那輛黑色“上海”牌小轎車停在名中醫顧健翎老先生的門口。


    前不久,顧老先生到省裏去開政協會——他是省政協委員。就在顧老走後的幾天裏,張有智感到自己四肢無力,甚至腔內象是被挖空似的都沒勁把氣吸進去了。


    他慌了。顧先生不在,他趕忙讓司機把先生的一個“門生”接到自己家裏,為他號診看玻顧先生的門生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大夫,剛從省中醫學院畢業。因為他是大學畢業生,盡管人年輕,但張有智還是把他叫來了——他相信學問大,醫術也自然高明。這位年輕大夫是本縣人。第一次為原西縣的“一號人物”看病,不免有點受寵若驚。


    診斷為“氣虛”。


    可想而知,虛症要補,因此人參、鹿茸,枸杞、黃芪、蛤蚧全用上了。


    接連幾逼補藥下肚,張有智感到“氣虛”稍有好轉。不料,緊接著發生了一個大病:他感到喉嚨和胸腔裏到處沾滿了粘痰,就是連一點也吐不出來!


    年輕中醫依然按“氣虛”給他開名貴補藥。張有智越吃越感到痰吐不出來。他為此折磨的白天晚上都在用勁地“吭”著,但連點痰絲絲都吭不出來。


    這真把人難受壞了!晚上他吭得睡不著,常常把被褥從炕上挪到腳地上,又從腳地上挪到炕上。他甚至歇斯底裏罵房子,神經質地抱住老婆哭鼻子。他記起了一句鄉俚俗話:女人怕哼,男人怕吭。天啊,難道他得了不治之症?


    正在這時,地委又下文把他的縣委書記也給免了。對張有智來說,這是雪上加霜!


    他知道,這是不講情麵的唿正文對他下了“刀”。盡管眾人對田福軍姑息張有智有看法,其實有智對田福軍也是一肚子怨氣。本來他想當地委組織部長,結果田福軍沒任命他。


    哼,原來在原西縣都是同一級領導,你當了地委書記,我當不上副書記副專員,連個組織部長也不能當嗎?這是平調,又不是提拔!如果他是組織部長,唿正文現在能這樣砍切他嗎?


    張有智既得病又丟官,簡直痛不欲生!


    賢惠的妻子勸慰他說:“你不要生悶氣,官又不是老先人賺下的,不當就不當。不管怎樣,身體要緊!趕快到省裏去檢查一下!”


    張有智隻好聽從了妻子的勸慰,準備馬上起身去省城治玻還沒動身,顧健翎老先生開會迴來了。


    張有智放棄去省城的打算,趕快找這位老神仙。顧先生號完脈,讓他把舌頭伸出來。老先生探頭瞧瞧,說:“你到鏡子前看看你的舌頭。”


    張有智在鏡子裏看見,他的舌頭竟黑得象一塊焦炭。他大驚失色地問顧老:“這是不是不治之症呀?”老先生笑了笑說:“你不要緊張。這是惡熱所致。象你這樣的好身體,根本不敢大補。我剛才看了小楊給你開的方子。他弄錯了。你先前感到四肢無力,吸氣不暢,主要是活動太少,且又過食……俗話說,黃蓮治好病無功,人參吃死人無罪礙…”先生說著,便給他開好了方子。


    張有智接過方子,大吃一驚。顧老的方子隻有兩味極普通的藥:生地五十克,硼砂零點五克。


    雖然藥隻花了二角八分,但第一劑藥下肚,那發綠帶黑的粘痰就接二連三地吐出來了!


    張有智興奮得暫時忘記了免職一事,跑到沒人的馬路邊上,痛快地吐出一口又一口濃痰,然後蹲下百感交集地看半天。這該死的痰啊!為了更清楚地看見他吐出來的確實是痰,他竟然把最濃的一口吐在了路邊一根水泥電杆上。直到以後幾天,他還不止一次到這根水泥電杆前來“欣賞”那堆髒物。


    這一天,他感到身體不錯的時候,門裏進來一位穿西裝的人,笑嘻嘻地說:“張書記,聽說你病了?”


    張有智認出這是柳岔鄉聞名全縣的“農民企業家”胡永合。這個曾經給他送過一根特別好的“高麗參”和其它一些東西。


    “我已經不是什麽書記了!”張有智讓他坐下,問:“有什麽事哩?”


    胡永合訕笑著說:“沒什麽……就是……”接著,這位“農民企業家”就迫不及待地把他準備和省電視台合拍《三國演義》的事,又天花亂墜說了一通。“好事嘛……”張有智漫不經心地說。“我已經不管事了,你去找周文龍和馬縣長談談……”這時候,胡永合從黑人造革皮包裏拿出五盒高級滋補品“人參蜂王漿”要給書記留下。


    張有智一看見“人參”二字,就象看見了毒蛇,恐怖地手一擺:“你拿走!趕快拿走!


    以後再不準搞這一套!”


    胡永合見書記是這個態度,一下子慌了。他盤算,這人大概是剛被免了職,心情不好才對人這麽不客氣。以前……唉,他來得實在不是時候!


    胡永合趕忙收起“人參蜂王漿”,有點狼狽地退出了張有智的家門。


    但不屈不撓的永合馬上決定去找馬縣長匯報他的“事業”;他一定要讓縣上更加認識他是個人物。盡管周文龍是正縣長,但他決不會去找他。這小子當年在柳岔當主任,說他搞投機倒把,組織人批判過他好幾次。哼,這號“四人幫”分子還當縣長哩!


    胡永合和馬縣長同樣是熟悉人——他也曾送過他一根“高麗參”和幾瓶真假難辨的茅台酒。


    當胡永合走進馬縣長的辦公室時,馬縣長正和幾個中層領導人談話。他先讓他坐在椅子上等一等。


    常務副縣長馬國雄雖然年齡比張有智還大一歲,但看起來精神和過去一樣昂揚。他身體肥壯,紅光滿麵,穿一身深藍帶條紋的西裝,還結著個領帶,看起來滿象個“改革型”幹部。國雄即是在辦公室裏也戴著墨鏡,觀者隻能看見他的一張闊臉和一口結實的白牙。


    辦公室裏的幾位中層幹部分別是:縣鄉鎮企業局局長徐治功;城關鎮鎮長劉誌祥——此人曾在柳岔當過周文龍的副職,胡永合也認識。另外一個是石圪節鄉鄉長劉根民。


    這幾個人是和馬縣長商談關於省城合資搞土特產銷售中心的。


    本來,由鄉鎮企業局徐治功出麵撮合,城關鎮和石圪節鄉準備聯合在省城租二畝地皮,搞個土特產銷售中心。但馬國雄知道後,硬要在縣上也插一手;將來盈利,縣上要從中抽三成。


    鄉鎮抗不過縣政府,隻好委屈認了帳。


    現在,這幾個人商定,明天就動身去省城洽談租地皮的事。


    臨畢,馬國雄指示:劉誌祥和劉根民都跟徐治功坐鄉鎮企業局的吉普車;縣政府那輛小車要拉他和他的老婆娃娃。本來那點事不需要馬縣長親自跑一趟省城——他主要是想借機會帶家屬之逛一迴大城市。


    事情說完後,那三個中層領導就告辭了。


    胡永合馬上把張有智拒絕接受的五盒“人參蜂王漿”掏出來,放在馬縣長的辦公桌上。


    馬縣長沒有拒絕。他眉開眼笑將五盒“補藥”放進了他的文件櫃。


    胡永合又把一條“良友“煙擱在馬縣長文件櫃後麵的小桌上,這才把拍《三國演義》的事向他吹了一遍。“好!好!好!”


    馬國雄一連說了三個“好”字。


    “我看你能當咱們縣的文教局長哩!”馬國雄接著又抬舉這位“農民企業家”。


    “怎不能當?共產黨的官,給了誰,誰就能當!”胡永合狂妄地說。


    馬國雄竟然點頭表示同意胡永合的看法。


    也是!他本人不就是一個證明?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寒露前後,大牙灣煤礦周圍的山野,許多喬灌木的樹葉就開始發紅了。這時間,滿山遍野如同花團錦簇般豔麗。大片深深淺淺的紅色耀眼奪目;到處都象燃燒起熊熊的火焰。


    雨季結束後,天空純淨而湛藍。糜穀黃了。蘋果在枝頭如羞澀的少女露出紅豔豔的笑臉。有些性急的雁群,此時已經從鄂爾多斯茫茫的草地裏飛來,嗷嗷地掠過清淨如水的天空,到南方尋找溫暖去了……這樣的大好時光常常使人不由生出許多莫名的激動來。


    孫少平上井以後,如果是白天,他總會迫不急待地走出礦區,走向如火如霞的山野之中。


    他麵對滿山紅葉,迴首往事,默想未來。或駐足停立林間小路;或踽踽漫步於溪流河畔。折一枝紅葉在手,聽萬頃鬆濤澎湃,歡欣與憂傷共生。在這一片無聲的熱烈之中,人既想流淚又想唱歌……這樣的時候,他就忘記了他是剛從喧囂激烈如同戰場一般的井下上來的。


    噢,他現在看起來不象個煤礦工人,倒象個多愁善感的詩人!


    難道隻有會寫詩的人才產生詩情嗎?其實,所有人的情感中都具備詩情——而普通人在生活中的詩情是往往不會被職業詩人們所理解的。


    不必指責一個煤礦工人會產生如此的情調,盡管他們幹又髒又累的活,看起來粗粗笨笨,有時候還說髒話,但在他們中間,又有多少外人所不了解的豐富的內心世界和細膩的心理情感呢?


    孫少平在這紅葉如火的山野裏想了些什麽?


    他也說不清楚——這也正如詩人們通常所具有的那種情況。


    不過,每當他從大自然的懷抱裏返迴來的時候,就象進行了一次沐浴似的爽快。這是精神的沐裕他的心情因此而格外地好。


    最近,生活中還有些值得高興的事。他已經被命名為銅城礦務局的“青年突擊手”,過幾天就去出席表彰大會。他不全是為榮譽高興,而是感到,他的勞動和汗水得到了承認和尊重。他看重的是勞動者的尊嚴和自豪感。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人的勞動和創造才是最值得驕傲的。


    另外,他最近分別接到了父親和哥哥的來信,說他夢寐以求的新窯洞已經修建好了。哥哥還在信中詳細描繪了這院子的“氣派”和雙水村人的“反應”。


    他激動得一次又一次想象那地方。隻有象他一樣從貧困農村走出來的青年,才能深刻體會到這件事的激動;那地方的榮辱曆史永遠牽著他的心腸!


    現在,老人們終於住進了新窯洞,這了卻了他此生最大一樁心願。


    少平也從家裏的來信知道,哥哥已經承包了石圪節鄉的磚瓦廠,事業正到了紅火處;而嫂子違反目前計劃生育政策,又生了個小侄女,取名為燕子……妹妹蘭香也來信了,說她和那個叫吳仲平的同班同學已經基本確定了關係;說她還去了男朋友家,他父母都待她很好雲雲。少平隻是沒想到吳仲平是省委領導的孩子。不過,他既沒感到“榮幸”,也不為蘭香擔憂——他的妹妹誰的兒女也配!


    他當即決定,給妹妹每月寄的錢再加十元。他知道,妹妹有了男朋友,也就有了社會交往,總得多些花費。她現在還沒有結婚,除過上飯館,她不應該花男朋友的錢。不知她懂不懂這一點?她會懂的!他想。


    幾天以後,他便以“青年突擊手”的身份,到銅城去參加了那個表彰大會。會議隻開兩天,他也沒認真參加,而到街上逛著看能給明明買個什麽東西,他每次出門,無論到銅城,還是到省城,首先想的就是給明明買個什麽。明明也習慣了他的“習慣”。每次隻要他從外麵迴來,他首先就問:“叔叔,你給我買了什麽?”說著便自己動手在他提包或衣袋裏翻起來,惹得惠英嫂常怨他給他慣下了“壞毛脖。這沒辦法。他和明明之間建立了一種無法言傳的感情。說實話,他對哥哥的虎子也沒這樣厚愛過。


    讓少平高興的是,他在廣東來的一個小商販手裏買到了一個香港出的兒童書包。這書包式樣新穎不說,麵料是十分考究的絲綢,有一種波光閃閃的細膩質感。他同時也買到了明明嚷嚷了多時的彩色鉛筆。另外,他還給“小黑子”買了個銅鈴鐺。這也是明明盼望已久的東西;他說人家孩子的狗脖項裏都拴這麽個鈴鐺……會議開完以後,少平就滿意地帶著他給明明買的禮物,以及局裏獎給他的獎狀和其它獎品,迴到了礦上。


    到大牙灣正是中午剛吃完飯的時光。他知道他的班是晚上十二點下井,現在人都在地麵上。


    他先找到他的師兄兼下屬安鎖子,問了他走後這幾天的生產情況。安鎖子說都好看哩,就是他把一個協議工在掌子麵打了一頓。


    “誰叫你打人哩?唉,你呀!”少平抱怨他的師兄。“那小子頭茬炮放了,還在迴風巷裏睡覺,我就……嘿嘿……”“打得重不重?”少平著急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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