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偶然留宿在一個邊陲小鎮,鎮上隻有一家客棧,據說平日生意很冷清,這些天卻住進一批北方來的皮毛商人。我看得出那些所謂的商人個個身負上乘武功,來路有些蹊蹺。而後又見到了金國皇太孫完顏亶,他顯然是這群人的首領。我改變了容貌聲音謹言慎行,完顏亶根本不會知曉我的真實身份,而我絕對不可能錯認他。他的容貌酷似阿涼,然而氣質舉止那樣高貴特別,即使是穿著普通刻意偽裝成常人也很難掩飾。他們隱藏真實身份到遼國來做什麽?


    我在夜深人靜之時偷偷查探,發現他們租住的其中一間屋子防範嚴密,晝夜輪值都是高手,就算完顏亶身邊也沒見如此陣勢。不過以我現在的功力,想要知道那間屋子裏是誰並不困難。我看見房間內有一個錦衣華服的青年,他被五花大綁,似是昏昏睡去,眉眼竟有幾分像耶律天一,莫非他是耶律天一的親戚,遼國的皇族?我再仔細聽守衛們議論,確信被囚之人應該就是遼國太子。


    金國人綁架遼國太子所謂何事?大約是想以太子為人質換取土地城池金銀,或者讓遼國投鼠忌器不敢阻攔金國入侵。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金國此舉對宋國也是大大有利,想必宋金兩國的秘密協議已經達成。


    我當時想到這點,除了感嘆戰事將起生靈即遭塗炭,便也隻能束手旁觀,於道義於忠孝而言,我沒有幫忙捉住遼國太子已是失職,再跳出來攪局是絕對不該。所以我打算離開,眼不見為淨。


    忽然我聽到一個侍衛對完顏亶說道:“少主人,那些隨從侍衛已經全做掉了,隻剩那個與您容貌相似的奴隸。”


    我一聽這句立刻想到了阿涼,心一下懸了起來。


    又聽完顏亶說道:“把那個奴隸帶過來,幽魂說他是自己人,這次能捉到大魚他也出了不少力。咱們先幫幽魂照顧他一兩日,幽魂忙完手頭急事就趕過來與咱們會合。”


    那個侍衛麵露難色道:“少主人,那個奴隸似乎生了重病,先前還強撐著保持清醒,見我們得手,估計是一時放鬆竟然昏睡過去,到現在還沒有什麽知覺。”


    完顏亶道:“帶我去看看他。”


    我小心翼翼尾隨其後,來到後院停放車馬的空場。完顏亶他們直奔一輛大車而去。我不敢靠得太近,隱身在附近的一棵大樹之上,借著月色我看見大車上躺著一個清瘦的少年。他蜷縮著單薄的身體裹著一條破爛的毯子,麵色蒼白眼睛緊閉,昏迷不醒。是阿涼!正是我朝思暮想的阿涼!


    完顏亶盯著阿涼仔細打量,嘖嘖稱奇:“這迴近看,果然與我很像。聽說我長得最像我大伯,看年歲莫非此人是我大伯的血親,或許是我的堂哥也說不定?”


    旁邊的侍衛道:“少主人多慮了。若此人有著與您一樣的高貴血統,上麵一定會告訴您的。再說此人身上印著遼國人的奴隸標記,看印痕至少是十多年前就烙上的,說明他就是出身低賤。況且,他之前確實是做著非常下賤的事情。”


    “此話怎講?”


    侍衛支吾道:“就是,就是用身子伺候主人的那種奴隸,隻是主人們發泄的器物,地位比豬狗不如。”


    完顏亶聽了臉上明顯浮現出一陣厭惡,心中卻仍然留有一絲疑惑,說道:“你去把他叫醒,我要問一問他是誰。”


    侍衛走上前,動作粗魯地將阿涼搖醒。我看見阿涼睜開迷濛的雙眼不明所以。


    完顏亶問道:“你姓什麽叫什麽,你父親是誰?你認識我嗎?”


    阿涼緩了好一會兒才有力氣開口說話,聲音虛弱道:“我叫阿涼,是個奴隸,沒有姓氏。我爹爹也是個奴隸。而您,您可能是太子殿下喜歡的那個高貴的人吧,他叫您‘合剌’。”


    “啪!”的一聲脆響,早有一個侍衛狠狠地摑了阿涼一個耳光,罵道:“少主人的名字也是你這種下賤的人叫的嗎?”


    阿涼嚇得全身顫抖,似乎是打算爬起來叩首謝罪,卻沒有力氣移動分毫,恐懼加上著急竟又昏死過去。


    完顏亶原本的好奇與關心蕩然無存,轉身就要離開,隨便吩咐守在一旁的侍衛道:“雖然隻是個下賤奴隸,畢竟為我們出過力,我還答應過幽魂先照顧他,你們別讓他餓死病死。”


    完顏亶走後,這裏就隻剩下一個侍衛。估計阿涼一時半刻也醒不過來,又不是什麽重要的人物,那侍衛根本沒放在心上,過了一會兒就打起瞌睡來。


    此等良機,我怎麽可能錯過?我不費吹灰之力就點了那個侍衛的昏睡穴,將昏迷的阿涼帶離這個地方。我怕他們找來,毀去行蹤不留痕跡,我想從今以後我就可以和阿涼在一起了。


    我連夜趕路,帶著阿涼去到我之前經過的一個深山小鎮。那裏民風淳樸,衣食相對富足,從未經戰亂之苦不問世事,我曾謊稱是收皮毛的商人在那裏借宿過。如今再迴去,就找了個藉口租下一戶人家的閑房,落腳安置下來。


    我細心照料,餵飯餵藥,一天以後阿涼醒了過來。他身體還很虛弱,躺在火炕上無力移動。他睜開眼睛,看見容貌陌生的我,惶恐不安地問道:“這是哪裏?我的主人呢?”


    我其實對阿涼的身份仍然心存懷疑,於是編了謊話故意試探他:“你說的主人是幽魂嗎?”


    阿涼小心翼翼道:“嗯。”


    我繼續道:“他已經把你賣給我了。”我想看看阿涼聽到我這樣說會做出何種反應。


    阿涼似乎並不吃驚,眼神有些恍惚空洞,卻隻是掙紮著想從火炕上爬起來,可惜氣力太虛弱,身子微微抬起又跌了迴去。他小聲哀求道:“對不起,我再躺一會兒就會好的,請主人原諒我失禮。”


    阿涼應該不會認出我的,我不如藉此機會套問一下實情,看看他對我這個“陌生”的新主人有什麽說辭。於是我說道:“那就先躺著迴話吧。你叫什麽名字?”


    “以前的主人叫我阿涼。”


    “你姓什麽?以前的主人都是誰?”


    “我身份低賤,怎麽會有姓氏?我第一個主人是黑水宮的少主人,姓耶律是大遼國的皇室宗親。我從小服侍他,跟他時間最久,差不多半年前他把我當成賭注輸給了宋國的袁二少爺。袁家大少爺討厭我,有一次趁著袁二少爺不在時把我打成重傷,以為我死了就把我埋了。幸而上天垂憐,我被人救活,那個救我的人收留了我,成為我第三個主人。後來他把我送進遼國太子府替他做事情,再後來大約是任務完成了,他不需要我了,就把我賣給了您。”


    我疑惑道:“你第三個主人就是幽魂吧?你難道一點也不奇怪,他為何會把你賣給我?你幫他做的事情就是協助金人劫持遼國太子吧?既然已經成功,為何他不給你賞賜,不把你帶迴去好好照顧?”


    阿涼淡淡地笑了:“也許是因為我活不長久了吧。我做事換來銀子,為的是給爹爹買藥療毒。他說過這次任務完成,我爹爹的病就不用擔心了,一定可以好轉而且日後也會衣食無憂。反正我要死了,對他或許沒有什麽幫助了,他才會把我賣給您。”


    我驚道:“你要死了?可是你的脈象雖在病重仍然穩健,怎麽能說有性命之憂呢?”


    “我之前已經傷痛交加病入膏肓生命垂危,他給我吃了一種藥,可以激發我體內所有力量,讓我再多活一年半載,替他做事。算一算我最多再有十個月壽命就必死無疑了。”阿涼見我沉默不語,似乎有所醒悟,急忙道,“是不是您買下我時並不知道我活不長了?實在對不起,但是我幹活會很賣力的,我可以少吃飯少睡覺,一直做到死,不會讓您損失太多。”


    我聽到這句心裏一陣揪痛,深吸一口氣才能強作鎮定,盡量裝成陌生人維持平和的語氣繼續道:“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這也不能怪你。”我的意思是他身不由己,命不長久,並非他本身過錯,就算他真的是完顏純的兒子,大金國的密探,他現在說的沒一句實話,也不能怪他。


    不知道他是否會錯了我的意思,他小心翼翼道:“我不會說謊的,我可以兩天三天不吃東西,您可以打我罵我拿我發泄,我的身體已經習慣伺候男人,會把您服侍得很妥帖的。如果您不肯收留我,就請等我緩過來一些,能裝成精神的樣子,您再把我轉賣給別人,或許能多賣些錢財,換迴您的損失。”


    阿涼現在如此處境,仍然在為別人著想,讓我怎能不信他,信他所說的一切?他隻是被人利用了吧,他就是一個可憐無辜的奴隸。或者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想到這點忽然問道:“你與一個少年長得很像,你知道那人是誰嗎?”


    阿涼道:“聽遼國太子叫過那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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