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我的仇家暗算的,大約他迴來的路上就已中毒,毒素潛伏了好幾日,到現在才發作。”


    “主人,我爹爹他還有救嗎?”阿涼聲音哽咽。


    “這個麽,他中的毒還是可以解救的。”


    “求求主人,救救他吧。”阿涼跪爬兩步抱住幽魂的腿,“求求您了……”


    “雖然他隻是我的奴隸,生死於我微不足道,不過要救他也可以。”幽魂慢條斯理道,“但是解毒極耗時間,所需藥材價格昂貴。把你賣了恐怕連個零頭都湊不夠,況且我還有許多買賣要處理,沒空閑。”


    我眯著眼看見阿涼默默的哭了,淚水珠串一般的滑落,他哽咽道:“阿涼知道自己沒用,下賤卑微,但爹爹是阿涼唯一的親人,阿涼真得很想救他……哪怕讓我死上千百迴,生生世世為奴,隻要換得爹爹性命,我也心甘情願。”


    “其實你也不用死。如果你幫我做買賣賺銀子,我或許能分出時間研製解藥。”幽魂慢慢步入正題。


    阿涼迷茫地問道:“我隻會一些低賤的工作,如何能幫主人做買賣?”


    “我做的買賣很簡單,就是殺人,用人頭換銀子。我不是教過你武功嗎?你替我去完成殺人的任務,我就有空給你爹爹配解藥了。”


    “殺人?……我怎麽敢……怎麽可以?”阿涼驚疑道,“……我從來沒有做過……”


    “凡事總有個開始。”幽魂從懷中掏出蔣氏兄弟的畫像,在阿涼眼前展開,“買家出價三千兩銀子買他們兩人的頭。這兩人是無惡不作的壞蛋,死有餘辜,以你現在的武功殺他們易如反掌。”


    阿涼怔怔地看著畫像上的人,喃喃道:“是他們?我剛才見過的……他們確實不是好人……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你不敢去殺他們,我也不會逼你。隻是時間拖得越久,你爹爹中毒越深,再過兩三日就算有了解藥也迴天乏術。你好好想想吧。”幽魂緩和了語氣,“當初我救你收留你,是看你根骨好;教你武功是為了將來讓你替我辦事。我是你的主人,我的命令你不能違抗的,我早晚會讓你去殺人的。隻是我不喜歡強迫別人,你不願意就算了。就當我從來沒救過你們父子,你留在這裏好好陪你爹過剩下的日子吧,從今以後我不再是你的主人。”


    “主人!求您不要拋下我們。”阿涼猶豫再三,終於還是上了我們設好的圈套,“……既然您早已打算讓我去殺人的,主人的命令我不能違抗,我現在就替您做事,求您救救我爹爹。”


    我現在徹底明白了阿涼的性子,無來由的硬逼阿涼去殺人是不行的,唯有欲擒故縱軟硬兼施利用他的感情弱點一步步誘他上套。他現在去殺人不是因為仇恨,是為了救我為了對得起主人,這種理由還能站得住腳,且先用著。他為這個理由殺了一個人還會再殺第二個,等他手下亡魂多了,他純真善良的心也就會麻木,變得冷血嗜血,變成完美的殺人工具。


    阿涼隻要能夠成功帶迴蔣氏兄弟的頭,離我期待的目標就不遠了。


    二十 復北


    大哥居然騙了我,劫走阿涼,還把他折磨致死。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如果說我從來沒怨過我哥哥,那是假的。他給我的親情與關懷抹不去我對他的嫉妒,潛意識裏我還是希望能像哥哥那樣站在陽光下,成為受眾人簇擁受大家承認誇讚的俠士。而我現在的身份,隻能在角落暗處出沒,雙手沾滿鮮血,美其名曰禦用殺手,其實就是皇帝的一把刀,一個牽線木偶而已。


    從哥哥那裏知道阿涼死了,對我打擊很大。但是我沒有與大哥翻臉,隻是心中對大哥的信任淡了,情冷了。


    找到阿涼的墳,我獨自在墳前守了三天三夜,荒郊野外小小的土丘,沒有墓誌銘牌,雜糙叢生。想像阿涼遍體鱗傷,衣衫襤褸就躺在那裏,淒涼如斯,我心之痛難以名狀。


    我沒有哭,男兒有淚不輕彈。


    天卻替我哭。


    那幾天,雨一直下。


    雨夜裏糙香幽微,雨聲綿綿無盡。似是很多人荒廢瀝盡的心血,由誰暗中藏了,此時一點一滴,拿來人聽。我在茫茫的雨聲裏,迴憶阿涼清麗的臉,和他片刻幸福的笑顏。


    而後我明白了,我愛上了他。


    我早已愛上了他。


    我本來已經離開,又發瘋了似地跑迴來,冒著雨掘開墳墓。那一刻,我想躺進去陪在他身旁,生不能相伴,死亦要同穴。


    然而墳中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


    我是在阿涼死後六七日就趕來的,不會看不到屍首的。大哥一開始並不想帶我來的,耐不住我懇求,才勉強答應,不似作假,因為他也深深愧疚。


    難道阿涼沒有死?難道有人救了他?還是有誰挪走了他的屍體?


    人不見,屍骨無存,生死兩茫茫。卻使我在消沉裏看見一點希望,給了我繼續活下去的最好理由。


    隨後的日子裏我沒有迴江南,依然留在北方,尋找任何有關阿涼的消息。


    父親和大哥也沒有逼我迴去,因為皇上又給了我新的任務。朝中有一名位高權重的大臣,堅決主和,皇上軟硬兼施都不能令其迴心轉意,懷疑他已經被遼人收買,讓我殺了他以防止將來產生更大的麻煩。


    我沒有選擇目標的權力,所以我也無需多想。我忽然覺得殺誰都是一樣,遼人、宋人都是人,有什麽區別?血都是紅的,心都是熱的。


    這次的目標很狡猾,出入有十幾名高手保護,眾多替身,甚至每晚睡覺的地方都不同。我不用點心思和時間是不可能按期完成任務的。即使這樣,我也時時刻刻留意著阿涼的消息。


    歷經三個月終於等到一個大好時機,我的目標出了開封府去外地辦事。目標隨行的一幹人等我已摸得一清二楚,準備在他們此行途中突襲。計劃妥當,我先一步到達設伏地點附近的鎮子等候,坐在路邊的茶棚裏消磨時間。


    時值正午,日頭毒辣,地氣浮動,燥熱難耐。


    我望著官道盡頭,卻不經意間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少年清瘦修長的身子,衣衫破舊,長長的黑髮用布條鬆鬆地束在腦後,臉色蒼白,雖然麵無表情,但是眼中含著濃濃的哀傷。是阿涼!不會錯的!一定是阿涼。


    我這次出任務為了掩人耳目頭上戴了有青紗覆麵的鬥笠,阿涼不可能認出我。而我在猶豫是否該去與他相認。他活著應該就是被人救了,他會否與救他的人同行?我和大哥都曾經那樣殘忍地對待他,他會否還願意見到我?所以我沒有動作,偷偷地看著他。


    阿涼並沒有走進茶棚,而是在外麵一棵大樹的陰影裏坐下,掏出一塊粗劣的幹糧,慢慢咀嚼。他赤腳穿著一雙糙鞋,腿腳上都是血痕刮傷,應該是走了很長的路。他剛吃了幾口,就有一個牽著馬的武士走到樹下,嚷嚷道:“臭要飯的,滾到一邊去,大爺要在這裏拴馬。”


    馬怕曬,人也怕。那武士卻蠻橫不講理,硬是要把阿涼趕到樹蔭外邊去。若是尋常人,大約會理論兩句。但是阿涼什麽也沒說,靜靜地走出樹蔭,坐到一旁一棵細小的樹木下,繼續吃幹糧。那棵小樹形成的樹蔭有限,阿涼大半個身子都暴曬在陽光下,額上沁出的汗珠晶瑩可見。


    我想阿涼身上沒有錢,所以不敢走進茶棚來乘涼。因為通常進來坐要付錢買碗茶才行的。於是我掏出幾枚銅板,叫來小二,指著阿涼的方向吩咐道:“煩勞你把他叫進來,我請他喝茶。讓他隨便吃喝,帳都記在我頭上。”


    那小二收了我的賞錢當然盡力辦事。他笑眯眯地走到外麵,對阿涼道:“這位小哥,裏麵有位大爺請你進去喝茶。”


    阿涼愣了半天才明白是怎麽迴事,羞澀地跟在小二後麵走進茶棚,來到我麵前。


    他好像又瘦了,破爛的衣衫掩不住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幸好他行動無礙,曾經那些重傷應該都好了吧。


    小二對我道:“客館還有什麽吩咐?”


    我故意變了嗓音說道:“茶水和飯菜再上一份。”我真的有點害怕,我怕阿涼知道是我,就扭頭離開,或者卑微地跪下,以奴隸的姿態奉迎我。無論哪一種,都是我不想看到的。所以我沒有摘下鬥笠,還改變了聲音。


    阿涼並沒有在桌旁坐下,隻是畢恭畢敬道:“謝謝您,您叫我過來有什麽事情嗎?”


    “沒有,你長得麵善我很喜歡,所以請你喝茶吃飯。”我盡量平靜道。


    此時小二已經重新端上一壺茶水。放下杯子,倒滿,擺在阿涼麵前的桌上。


    “喝吧,餓了過會兒還有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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