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防依舊?”


    魏廣德問道。


    張居正微微點頭。


    說實話,魏廣德對王崇古和俺答汗簽訂的大同和議是持很大意見的,否則當初也不會給隆慶皇帝的迴複裏就明確反對,讓他們繼續談。


    但是顯然,自己的意見沒用,高拱和張居正都希望盡快結束和蒙古人的軍事對峙關係,至少達成暫時的和平。


    “陛下讀書的事兒,翰林院和禮部可有安排。”


    今天見到小皇帝,魏廣德不由得想到皇帝出閣讀書的問題。


    “此事我已經交由禮部在翰林院中選拔講官、侍讀,等些日子應該就有名錄送來。”


    張居正開口說道,也表示自己並沒有打算在這件事兒上做什麽文章。


    “陸樹聲那裏,善貸是否已經去信?”


    張居正又問道。


    等魏廣德再次從張居正值房出來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近半個時辰。


    實在是最近許多事兒,千頭萬緒不好理清,兩個人處理前還要相互通過氣。


    又過兩日,宮裏傳出旨意,命錦衣衛左都督朱希孝往來督視陵工,僉書楊俊卿專管監督。


    次日,又發出旨意,敕命內官監掌印太監張誠提調陵工。


    不過這份旨意到了魏廣德這裏,魏廣德隻是考慮片刻就票擬,“管工太監敕已發行,掌印官例原不領敕,且無一事兩敕之理,封還。”


    寫完票擬,魏廣德又想了想,對著門外喊道:“蘆布,進來。”


    很快,蘆布就快步走進值房,肅立在魏廣德身前。


    “這是宮裏剛剛發出的敕書,那拿到首輔值房去請首輔大人署名。”


    封還旨意,魏廣德可不打算一個人扛,而且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兒,想來張居正不會拒絕。


    等蘆布拿著東西走後,魏廣德又埋頭看下一份公文。


    日子一天天過去,江西那邊趕來的第一批家丁已經到了,由管家張吉帶領。


    他們畢竟是自行,不像魏廣德是奉旨而行,沿途官驛和水閘都要優先通行,所以耽誤的時間就稍長一些。


    至於魏廣德在江西的妻兒,則是還要等兩月才出發迴京,倒沒有急匆匆趕迴來。


    十數日後,魏廣德終於收到陸樹聲迴信,當晚魏廣德就去了張居正府邸。


    遊七帶著魏廣德進了張府,來到一處花廳等候。


    半盞茶時間,張居正已經穿戴好出來和魏廣德見麵。


    “陸樹聲的信收到了?”


    見麵,魏廣德就笑問道。


    “剛收到,善貸怎麽看?”


    張居正笑笑,隨即問道。


    “雖然信中依舊拒絕,不過我看他似乎也想出仕,不知叔大是如何判斷的。”


    魏廣德樂嗬嗬問道。


    “和你看法一樣,看來陸相公也未必就如聖人般淡泊名利啊。”


    張居正摸著自己的胡子笑道,他的大胡子在朝中很是少見,也是張居正最為得意的地方,在外就時常如此。


    魏廣德也不以為意,說道:“那明日就請旨,那邊接旨以後,朝廷就可以動起來了。”


    其實這段時間,高拱一些的官員都還很老實聽話,或許是因為高拱被驅逐的緣故,讓他們都有了憂患意識,對內閣的命令都執行的不錯。


    不過這樣的表現其實並沒什麽用,哪怕其中一些人找些由頭想要進張居正和魏廣德的府邸拉關係攀交情。


    京官雖然很難,發財也不如地方油水多,但畢竟是在京師,官場風向很是靈通,升官也比較快捷,所以是沒人願意被外放的。


    隻是他們不知道,或者猜到但還是抱著一絲幻想,依舊想要努力留下來。


    但是這些動作自然是徒勞的,實際上許多人的去處,早已經在張居正、魏廣德和楊博幾次商議後定下來,隻是等待楊博正式接掌吏部。


    楊博目前還暫代著兵部尚書頭銜,但更多精力已經關注吏部,隻等譚綸從江西過來,兩人就可以完成交接。


    而就在今日下午,最新送來的奏疏裏,魏廣德還看到了山東巡撫梁夢龍、漕運總督王宗沐的上奏,言五月海運正式開始,從淮安雲梯關出發,沿山東半島一直到天津衛,全長三千三百餘裏,共十二萬石漕糧,僅用兩個月就到達天津。


    於是,魏廣德又把奏疏的事兒說了下。


    “叔大,此次漕糧改海貌似很成功,以後可以安排戶部,增加海運漕糧的數量,同時也知會漕運衙門那邊。”


    魏廣德以為這次的海試成功,大明朝廷應該很快就下定決心,以海運漕糧避開黃淮的水患區,保證漕糧能夠安全運抵京師。


    不過和他預想的不同,原先還是很支持海運的張居正此時卻是一皺眉,“海運雖然成功,但海運風險依舊,動輒傾覆,漕糧改海一事,事關重大,還需再三斟酌再議。”


    張居正的變化讓魏廣德一下子愣在當場。


    他沒有馬上和張居正就此事開始爭論,因為他搞不清楚張居正立場變化的原由。


    “就算不加大海運漕糧的數量,但每年幾十萬石還是要保留下來的。


    工部、漕司為了這次海試,可是耗費不小,福建借調戰船和漕司遮洋船都有過改造,若是棄之不用實在可惜。”


    魏廣德不想就此事繼續爭論,但是既然已經開了個好頭,那他就要避免此事半途夭折。


    “就以目前的船隻數量維持下去吧,記得梁夢龍說按照天氣,一年至少可以跑兩趟,若是天好還可以完成三次這樣的運輸。


    這樣一年能運送二三十萬石漕糧,先試著跑上幾年看看情況。”


    張居正答道。


    魏廣德雖有些不滿,但畢竟張居正是首輔,官大一級壓死人,他也不好為此爭吵。


    畢竟,現在說海運風險大的理由還是很有市場的。


    隻是這些人隻看到海運有覆船的風險,卻刻意忽略這兩年漕司損毀的漕船已經達八百餘艘,皆是因為黃河水患導致的漂沒。


    這些船隻的數量,就已經超過了此次海試的船隻總數。


    這說明什麽?


    漕運風險其實並不比海運小,但是張居正態度改變太過突兀,魏廣德不清楚理由暫時也不便發作。


    或許是小看了漕運那幫利益集團,不知什麽時候說動了張居正。


    魏廣德隻能在心裏這麽想,從張府告辭出來,魏廣德還在想這個事兒。


    得安排人查查,張居正態度改變的原因。


    迴到府裏,魏廣德就把張吉叫過來。


    “你最近有收到消息,哪些人和張居正那邊有往來的,列個單子給我看看。


    另外,近期多關注下,都有誰和他往來頻繁,什麽來頭。”


    魏廣德吩咐完,張吉就點頭答應,“我馬上就去找人問這個事兒,老爺,你要查張首輔那邊,是不是發生什麽事兒了?”


    張吉問這話倒不是打聽消息,而是要知道魏廣德忽然問這個事兒的起因,知道源頭才更好追查一些事兒。


    魏廣德也不隱瞞,直接說道:“感覺張居正對海運的策略有些變化,記得以前他還是很支持發展海運的,特別是漕糧海運之事。


    不過今日提及此事,他卻說還要斟酌,實在奇怪,山東梁夢龍梁巡撫組織的漕糧海運試航很成功,成功轉運十二萬石漕糧到了天津。”


    魏廣德說完就看見張吉陷入思索,隻是時間很短就已經迴神。


    “老爺,我想我可能知道是什麽原因。”


    張吉躬身肅立,不過開口的話讓魏廣德就是心裏一驚。


    “什麽原因?”


    魏廣德不解問道。


    “記得漕糧改海的策略當初老爺支持,之後也取得了內閣其他人同意。


    但是從這兩天我了解到的情況看,老爺迴鄉丁憂後,此策的推動就由老爺變成了高拱,他身體力行,大力倡導此策,所以許多無知之人還以為此為高拱所提。”


    張吉說到這裏就停了下來,沒有繼續往下說。


    魏廣德心中隱隱有一種感覺,好像明白了點什麽,但還是朦朦朧朧的,就差一層窗戶紙沒有捅破,所以還是沒理解是什麽意思。


    安靜片刻的,魏廣德開口道:‘繼續。’


    “是,老爺。”


    張吉一躬身這才繼續說道:“最近張首輔的一些動作,就是針對高拱頒布的一些政令進行調整,大多都被否定收迴。”


    “伱是說,此事因為受到高拱的支持,所以他才反對,目的就是要盡去高拱之策,讓高拱對朝堂的影響力降到最低?”


    魏廣德忽然有種撥開雲霧的感覺。


    是了,最近魏廣德手上分到的多是地方上奏的各種奏疏,還有就是禮部那邊關於隆慶皇帝喪儀的,每天的工作都被安排的滿滿當當。


    張居正那邊處理的事務,他知道些,但不全麵,倒是附和張吉所說。


    “嗬嗬.應該是了。”


    魏廣德忽然大笑道。


    他已經想明白了,張居正的做為還真是得了徐階的真傳。


    當初徐階取代嚴嵩時,初期還是在處理各種政務,但是嘉靖皇帝駕崩後,徐階的工作重點就從處理內閣日常事務變成了撥亂反正,取消嚴嵩時期製定的一係列政策,重新複核獲罪官員的罪名,很是清理了一批因為政見不同或者其他原因開罪嚴家而形成的冤案。


    徐階也是因此,得到了來自朝野上下的齊聲讚頌,為之後和高拱爭鬥獲勝奠定了重要的基礎。


    滿朝傾拱,實際上也是因為那些官員受到徐階複核這些案件,恢複了不少獲罪官員的職位是有關係的。


    大明朝廷的官員,盤根錯節,同年、同鄉、同學,就是這樣一張無比複雜的大網。


    徐階那時候年歲已經大了,做這些為的就是名聲。


    而張居正呢?


    他現在還不到五十歲,就在模仿徐階當年的做法,賺取官場上的名望,顯然所圖不小。


    魏廣德知道了,為什麽明朝其他的首輔都很難把大明朝的改革推進下去,取得一定的成功。


    除了天子年幼不懂政務,需要他幫忙打理外,通過倒拱,張居正也收獲了不少官員的好感,而這些好感很多在之後的改革中成為推進下去的助力。


    畢竟張居正實施的改革,大多數都是對朝廷有利的,對百姓也不會增加負擔,嚴格來說隻是收取了朝廷本應該收取的賦役。


    同時提高了朝廷的運轉效率,從上到下都得到了一些實惠。


    至於之後倒張,那或許是小皇帝朱翊鈞發動,而那些善於見風使舵、溜須拍馬和歌功頌德的官員就借勢而起,全力攻擊張居正的政策,隻為博取皇帝的高興,為自己升官發財賺取政治資本。


    “你還是下去查查,然後報個名錄給我。”


    雖然想了很多,但魏廣德也沒有就此罷手。


    該查的,終歸還是要查。


    “以後對內閣和六部主要官員,都要安排人適時關注,有事情及時通報我知道。”


    魏廣德又吩咐道。


    以往這樣的關注,隻是在有事時才會臨時安排,而現在魏廣德的地位決定了,他要對朝廷裏的重臣進行長期的監視。


    等張吉離開後,魏廣德又陷入沉默,他在思考以後和張居正相處的方式。


    弄倒他,還是借助他對大明朝的改革,維持住大明朝的氣運。


    要知道,張居正的改革是挽救大明危局很重要的過程,其中得罪人也是不少,否則之後也不會遭到那麽多人的攻訐。


    連大明朝內閣首輔的名頭都保不住他的身後事,可見真正影響張居正案的並非朝野,而是更高層。


    張居正會得罪小皇帝,所以自己不能步他的後塵。


    紅臉白臉,張居正既然要扮白臉,那就由他去,自己扮紅臉就是了。


    不知過了多久,魏廣德才猛然迴神。


    反思之前的諸多想法時才驚駭的發現,自己居然從沒考慮過倒張,而是想和張居正維持表麵關係,讓張居正去進行改革。


    魏廣德不知道這是不是受到後世的影響,雖然他站在張居正麵前並沒有表現出什麽,但是來自後世的靈魂本能的還是表現出對他的尊敬。


    “先看看張居正的執政再說,若是政策隻為追求倒拱而不務實的話,該反對自己也是要反對的。”


    對魏廣德來說,他沒有反對某人就要反對他的一切這樣的觀點,雖然這似乎到了後世也是如此。


    魏廣德更喜歡的其實還是貓論,講究實用主意。


    至於因為是政敵的觀點就不能用,要反對?


    不存在,稍微改改不就是自己的了,隻要正確,就值得費些精力琢磨,內部不變,咱就動下包裝就好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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