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答應不提人選參與戶部尚書的競爭,自然是在賭嘉靖皇帝不會繼續放權給嚴嵩,而並不完全是因為自己和嚴嵩力量對比的懸殊差距。


    不過既然嚴嵩提了他的條件,徐階也必須適時提點自己的要求進行交換,這樣也能讓嚴嵩更加放心,隻是事發突然,他一時半會還真想不到合適的條件。


    ......


    京城發生的事兒,身在南京城裏的魏廣德自然是不知道的。


    這幾天時間他可是春風得意,或許是看徐鵬舉的麵子,這次平叛的首功在奏疏了被放到了他的頭上。


    不過想想也是,在振武營亂兵衝出小校場的時候,是他把人勸迴去的,這才給了南京的高官們喘息的機會,調兵遣將把小校場圍住,讓振武營的亂兵沒有禍亂整個南京城。


    這麽一想,魏廣德忽然覺得自己的平叛首功似乎又是順理成章的事兒了。


    奏疏上去了,這會兒魏廣德自然不能說走就走,即便江北的疫情已經消失了,連續多日沒有發現新發病的患者,這場恐怖的瘟疫在南直隸肆虐兩個月後終於是結束了。


    這幾日,因為重新順利控製振武營,南京城局勢平穩,官員們又恢複了之前酒醉金迷的生活,魏廣德在南京也是,每日宴請不斷。


    他的那些隨行人員也都在秦淮河上玩的樂不思蜀,當然,這僅限那些有錢的。


    對於靠俸祿養家湖口的寒門學子來說,秦淮河那裏可不是他們可以隨意去的地方。


    當然,既然跟著魏廣德到了這裏,魏廣德自然也不會苛待他們,在秦淮河最大的青樓報下一層,請他那些隨行人員,僅限有品級的官員,對於底層吏員來說,就隻能在驛館外找家酒樓吃吃喝喝就算完事兒。


    之後幾日,因為他是和亂軍打交道最多的人,所以後麵判桉的過程中他也是全程參與,期間自然是要拜見刑部尚書翁溥。


    現在的翁溥比幾年前可是蒼老了不少,再不見當初騎馬巡邊鎮的氣概,即便南京城安逸的生活養人,但是也擋不住歲月的摧殘。


    “老了,年底我打算上奏請求致仕。”


    見到翁溥時,問起他在南京城的生活,翁溥就搖頭說道,“離家這麽多年了,趁著還能走動,該迴去看看了。”


    “歲月催人老,山川記子遊。”


    魏廣德隨口吟道,這隻是魏廣德聽到翁溥感慨時光不再,歲月難返的感受。


    “你們商議的那些,我這裏也就批了,能這樣善了是最好,那些士卒也不容易,都是拖家帶口的,而這年月,唉......”


    翁溥沒有繼續說其他,把話題拉迴公事上。


    對振武營亂軍首領的處罰,是魏廣德會同李遂等人商議後擬出來的,也得到了何綬、徐鵬舉等人的同意,畢竟沒有把事兒鬧大,他們也不打算緊抓著不放,免得再生事端。


    那幾個意外死亡的自然就是此次鬧事的首領,其他一些帶頭的則是發配。


    報到京裏去的雖然說的是極邊,但實際上都隻是出了南直隸,在江西等地,並不是往九邊或是雲貴等地送,所以亂兵裏那些個兵頭也都認了。


    南京城裏的一切,就這麽平靜下來,軍餉和補償的銀兩都發下去了,士卒們得了好處也沒有繼續鬧下去的理由。


    “當初讓你在京城裏靜靜的呆著,沒成想你運氣這麽背,每次有事兒皇上都會想到你,而你去了必然有事端發生,這次振武營的事兒處理的很好,估計這次迴京城你又要升官了。”


    翁溥看看魏廣德,繼續開口說道。


    當初,翁溥可是和魏廣德說過,這幾年最好在京城不顯山不露水,隱藏鋒芒的過日子,至於什麽時候顯鋒芒,那就是儲位定下之後。


    魏廣德明白,因為他和嚴嵩是老鄉的關係,翁溥是怕他和嚴嵩一係牽扯太深。


    若是景王上位,那他自然好過,可在翁溥看來,大概率還是裕王。


    不管怎麽說,裕王都占了一個長字,那怕他隻是比景王大一個月,在繼承皇位上也是先天優勢。


    至於翁溥為什麽要這麽對他,魏廣德當然也清楚,翁溥上麵沒人了,在京城已經沒有上進之路,所以早晚會被派到這南京城來,完成品級的提升,然後就等著致仕。


    而翁溥自然也不會就這麽心甘情願的等待,他是到頭了,可還有族人需要照顧。


    魏廣德在保安州一戰中顯示出一定的擔當,在看到戰機時果斷出手,在翁溥看來,這個人能力有,加上聖卷,將來很大概率會身居高位。


    現在幫一幫他,將來他提攜下自己的晚輩,一次很完美的交易。


    不過畢竟年輕,容易衝動,加之翁溥已經預感到隨著嘉靖皇帝年歲愈長,二王為了皇位明爭暗鬥隻會增加而絕不會減少。


    儲位之爭,最是兇險莫測,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翁溥希望魏廣德能好好呆在翰林院裏,不參與其中,不要這擁立之功罷了,有能力,隨便誰上台都能被重用。


    即便到了現在,翁溥接下來和魏廣德講的,還是京城二王之爭。


    “你看到了,我都這個樣子,西苑那位想來也不會好多少,當初說的那事兒,你要是覺得對,最好還是想辦法外放吧,避開那個是非之地。


    外放,雖然可能再也不迴去朝堂,可是不管是品級提升還是實權,都不是在朝堂上能比的。


    你留在京城,早晚會被卷入其中,站對了還好,要是站錯了,就再難迴頭。”


    翁溥依舊語重心長的對魏廣德說道,他是真擔心魏廣德因為嚴嵩的原因被卷入景王那邊,最後壞了前程。


    其實魏廣德這樣的後生,他翁溥也是準備了好幾個的,隻是就目前來看,魏廣德不管是官運還是自身能力,似乎都是他們當中最拔尖的一個。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要搞錢外放自然是最好的,更別說京官外放都會被提上一級。


    這次魏廣德在南京振武營兵變中發揮了巨大作用,迴朝以後理應得到封賞,升一級到六品很正常,可要是尋求外放的話,某一個中等府,做個知府還真不是難事兒,品級也能提升到五品。


    在這樣的想法下,翁溥覺得勸魏廣德迴京城後主動尋求外放才是最好的選擇,他其實和張科等人的看法一致,魏廣德屬於實幹型人才,入閣機會渺茫,六部當中卻有他的位置。


    也就是嘉靖朝的閣臣才這麽不走尋常路,大多都是出身草莽而少有翰林院出身,就連徐階也是被貶官到地方,轉了一大圈最後才成功迴到朝堂上。


    在翁溥看來,魏廣德下到地方做出點成績,再加上之前為朝廷所做的貢獻,那時候再謀求返迴朝堂,進不了內閣也能在六部紮根,更重要的就是避開儲位之爭最高潮的時刻。


    翁溥的意思,魏廣德懂,不過他已經主動紮進去了,隻是知道的人不多。


    魏廣德在猶豫,要不要和翁溥說這事兒。


    雖然翁溥沒有明說,可魏廣德也猜測他擔心自己上了景王那條船,否則正常情況下,翁溥知道自己支持裕王應該不會這麽說才對。


    實際上,這時候的官員,心底大都支持裕王,隻是大多不說,隻是隱藏在心裏作壁上觀,明哲保身。


    嘉靖皇帝的心思,或許除了鬼才嚴世藩外,就沒人敢去猜了。


    像翁溥這樣的官員,雖然心裏支持裕王,可你要他為裕王在朝堂上說話,和嚴嵩對著幹,他也是絕對不會幹的,即便是隻能等待致仕,他也不會選擇和當朝權貴對著幹。


    明朝官員退休,有兩個選擇,一就是致仕,可以享受到朝堂給予退休官員的福利,死後還有諡號,二就是罷官,甚至剝奪官身,也就是沒有功名,成為普通人。


    翁溥可不想為了心中的道失去自己的福利,得罪權貴這樣的事兒,還是別人去做吧。


    魏廣德斟酌片刻,還是開口說道:“翁大人,我其實和高拱高大人關係不錯。”


    魏廣德最後還是沒打算瞞著翁溥,實際上他和高拱之間有來往,京城裏稍微耳目靈通的官員都知道,他也就隻差在臉上公開寫著“裕王黨”三個字了。


    當然,這些事兒都是翁溥南下以後才逐漸暴露出來的,翁溥不清楚也正常。


    “嗯......”


    翁溥聽到魏廣德的話,先是略顯驚訝,但隨後就沉默了。


    好半天,翁溥才歎道:“當初在延慶州和你說的那些話,你是沒上心呐。”


    當初魏廣德從保安州迴京城,在延慶和翁溥遭遇,翁溥曾經單獨和他談過,就是擔心他這樣的新科進士會忍不住跳出來力挺裕王,最後壞了前途。


    今天聽到魏廣德的話,他就以為魏廣德雖然在當時顯得唯唯諾諾,但是顯然並沒有聽進去,最後還是跳進了那個泥潭裏。


    “實際上,在出巡之前,我就和高大人有聯係。”


    魏廣德明白翁溥話裏的意思,急忙解釋一句。


    “這樣啊。”


    翁溥微微點頭,新科進士最是如此,不了解官場,就憑那所謂的一腔熱血做事,做他們認為是對的事兒。


    那時候魏廣德還在翰林院,利用翰林院的關係和高拱產生交際,這也不奇怪,高拱還是翰林院侍讀學士。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先前的話就當我沒說,全力輔左裕王就好了。”


    “是,謝先生教導。”


    魏廣德急忙說道,不過在說完話後,忽然心念一轉。


    翁溥離開京城已經兩年多三年了,現在的他雖然還在官場,可是和北京城的朝堂來說,已經是個局外人,或許這時候的他,還能夠冷靜的看待北京城裏的一切。


    今天都說道這裏了,是不是該請教下,他對現在京城二王之爭的一點看法?


    身在局中,很多時候自認為冷靜的思考其實都是會帶上主觀偏見的,也隻有沒有利益得失的人才能客觀的分析,看出問題的本質。


    想到這裏,魏廣德忽然抱拳對翁溥說道:“先生,你對北京城現在的局勢有什麽看法,正如你所說,二王表麵兄友弟恭,私下裏的爭鬥卻已經非常激烈。


    在朝堂上,因為嚴閣老的原因,景王一係的官員都能獲得比較好的位置,而他們也對裕王府人出處打壓,即便是高大人,看似高升,可也隻能被派去教國子監。


    不知可有良法,平衡二王的力量?”


    聽到魏廣德這麽問,翁溥雙眼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輕輕搖頭。


    “其實,這些都隻是表象,那位獲得的支持越大,對他其實越不利,若是滿朝都是他的支持者,那你們才是應該偷著樂才對。”


    翁溥沒有迴答魏廣德可有良法的問題,而是說出一句看似不相關的話來。


    看著魏廣德雙眼中的迷茫,翁溥又接著說道:“現在這天下,還是皇上的。”


    聽到這裏,魏廣德雙眼一亮,“先生的意思是,欲擒故縱,若是使其滅亡,先讓其瘋狂?”


    “不是。”


    翁溥斬釘截鐵的說道,“嚴閣老不會允許他這麽幹的。”


    聽到翁溥說不是他理解的那樣,魏廣德雙眉微皺,又仔細思索起來。


    “現在的局勢,對你們來說,其實是好事兒,裕王處處被壓製,也是對他的一個鍛煉,我看未必壞在那裏。


    那年,裕王府常例和歲賜被戶部扣下,我們都知道的事兒,你以為皇上會不知道?


    可笑嚴世藩號稱鬼才,事後卻還拿此炫耀,皇子都要給他送錢,嗬嗬.....”


    魏廣德這會兒聽明白翁溥話裏的意思了,保持現在的局勢就好,裕王府處處被景王府壓製,老老實實呆在京城等待變局就好。


    “京城四股力量,其中最難掌控也是最可能倒向裕王的,就是清流。


    除此之外,剩下就是裕王府和景王府,他們在朝堂上的代言人是徐閣老和嚴閣老,可另外還有一股看似不強的勢力,卻是可以爭取一下試試的。”


    翁溥接著又說道:“陸炳那邊,如果可以的話,找人聯係一下,如果能得到善意,那麽皇上心裏的人選,也就唿之欲出了。”


    聽到翁溥出人意料的提到陸炳,魏廣德微微發愣。


    “以陸炳和皇上的關係,他或許知道的比誰都多。”


    翁溥隻是澹澹的看了魏廣德一眼就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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