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嚴世番重新票擬後,將郭希顏那份奏疏重新送入宮中之時,北京城朝陽門迎來兩位錦衣校尉,他們打馬飛奔入城,即便在繁華的京城大街上,胯下戰馬也絲毫未曾減速。


    很快,一份來自南京城的急報被交到了陸炳手裏。


    看著手裏竹筒的封漆,還有上麵醒目的暗示,陸炳就心裏直突突,這是重大軍情才會使用的標記。


    不過他並沒有馬上打開,先是仔細檢查了竹筒上的火漆,確認沒有被人動過之後這才打開,去處其中的紙卷看了起來。


    隻是看到開頭,陸炳就蹭的站起身來,對著外麵吩咐道:“備馬,馬上去西苑。”


    說完話,陸炳又仔細看了兩遍送來的情報,“南京振武營軍士嘩變,疑南京戶部侍郎黃懋官被殺。”


    南京,那可是南京,朝廷賦稅大半出自江南,要是南京城裏真的亂了,陸炳不敢想象今年朝廷的財政會是什麽樣子。


    必須盡快完成平叛,否則不久後恢複的漕運就會受到影響,屆時北方邊鎮更會因為缺少糧秣而變得不穩。


    想到這裏,陸炳收好南京送來的情報,大步流星出了屋子。


    不用說,本來嘉靖皇帝此時的心情就不好,手下的官員裏出了人才,居然想逼他立儲。


    在陸炳心懷咄咄進入永壽宮,把南京的情報交到嘉靖皇帝手裏的時候,跪在地上的陸炳就聽到“鐺啷啷”的一聲悶響後就是一連串金鐵碰撞之聲響起,響聲之大讓宮門外的小內侍都能聽到。


    嘉靖皇帝看了陸炳遞上來的條子,隨即就將手裏的玉如意重重的砸在銅磬裏,摔得粉碎。


    “南京那邊現在什麽情況,叛軍是否已經占據城池。”


    嘉靖皇帝手裏的紙條隻說南京出了叛軍,懷疑戶部侍郎被殺,關於後續事態發展的情報還未送到,隻是嘉靖皇帝已經等不及了。


    “陛下,現在南京方麵還沒有進一步的消息傳來,想來應該還在路上,臣收到消息不敢片刻耽擱就入了宮。


    不過南京城雖然危險,可是有魏國公、誠意伯等忠臣良將坐鎮,想來些許亂軍定然成不了氣候,這時候應該已經被剿滅了才是。”


    陸炳急忙說道,要是不說些寬慰的話讓嘉靖皇帝心情好一些,自己怕是要吃掛漏。


    “貼紙的事兒,有眉目了嗎?”


    嘉靖皇帝忽然話題一轉,扯到前兩天京城街頭出現的那些匿名招貼上。


    “陛下贖罪,臣還在追查。”


    畢竟是黑燈瞎火中幹的事兒,到郭希顏上書前誰能想到會是他做的。


    像郭希顏這樣的小官,其實還真沒出現在錦衣衛布控的範圍內,無他,無權無勢,能翻起多大風浪。


    所以直到郭希顏上書立儲,陸炳才開始注意到這個人,並且開始進行調查。


    隻是時間倉促,短期內自然不會有結果。


    “南京那邊,有消息馬上上報,不管什麽時候。”


    嘉靖皇帝還是明白臣下的苦衷,畢竟是千裏之外,就算是速度最快的塘馬也要好些天才能把文書送到。


    看看時間,不過幾日就送來消息,錦衣衛的速度已經夠快了。


    就在這時,門外有內侍稟報,司禮監秉筆高忠求見。


    “讓他進來吧,你也下去,兩件事兒都不能放鬆。”


    讓人傳高忠進來,不用說,肯定是朝廷這邊又有事兒,而現在能引起嘉靖皇帝注意的,也隻有郭希顏那份奏疏了。


    如果確定是郭希顏搞出來的,嘉靖皇帝是絕不會放過這個心中無君之人的。


    是的,郭希顏在想要投機取巧,拿下擁立之功時,卻是忽略了更大的問題,那就是現在的嘉靖皇帝還是春秋鼎盛之時。


    在這個時候上書立儲,那不是在咒自己該死嗎?


    否則,何必現在就要立下儲君人選。


    果然,高忠送來了內閣關於郭希顏奏疏新的票擬。


    “意可疑,嗬嗬......”


    嘉靖皇帝看著票擬上熟悉的筆跡,不覺捋須輕笑出聲。


    “筆墨伺候。”


    嘉靖皇帝沒有說該怎麽批紅,而是忽然對黃錦吩咐道。


    黃錦知道,這是嘉靖皇帝要禦筆親批這份奏疏了,急忙從下麵把早已經磨好的硯墨端上來。


    嘉靖皇帝從筆山上取下自己的毛筆,點蘸之後就在票擬後親自批道:“汝昨一見,彼豈不悶怒,但以疑字一端卻未見彼懷逆之意在本內,建帝立儲四字,夫立子為儲,帝誰可建者,其再同二輔票來。”


    禦批之後,高忠拿著奏疏尊皇命直接送去了內閣交給嚴嵩。


    高忠走後,嘉靖皇帝愣愣的坐在禦座上良久,終於還是感覺不妥。


    為了一個郭希顏的奏疏,內廷和內閣已經來迴拖了兩天時間。


    算起來,最遲明日,南京城的消息就該傳到京城了。


    嘉靖皇帝起身在殿中來迴走了幾趟,這才對黃錦吩咐道:“擬旨。”


    一直侍立在側的黃錦聽到嘉靖皇帝的話,立即轉身到禦座一側的書桌後坐好,一手壓紙一手提筆,準備記錄嘉靖皇帝的上諭。


    “細邪必無可赦之理,今不忠之臣,不義之民皆惡,不速行新政,以君相久位不攻君即攻輔相概可見矣,部眾皆大臣,又謂阿諛可問之耳目官。


    仍摘疏中建帝之說,命禮科會同各科道集議以聞。”


    嘉靖皇帝在殿中邊踱步邊口述,又黃錦在宣紙上快速把嘉靖皇帝上諭抄錄後又檢查,確認無誤,這才雙手捧著上諭交於皇帝禦覽。


    嘉靖皇帝接過仔細看過後,微微點頭,“用印,派人給內閣送去。”


    嘉靖皇帝不打算在郭希顏的奏疏上浪費太多時間,既然是個不忠之臣,不義之民,那就直接把他的言論交給都察院和六科,看看他們怎麽說。


    當嘉靖皇帝禦筆批紅和緊隨其後的上諭放在嚴嵩桌上時,嚴嵩對著兩份文書隻是微微發愣。


    一邊的嚴世番卻是搖頭苦笑道:“這個郭希顏,自尋死路也怨不得誰了,父親,就別為這樣的人傷感了。”


    “畢竟是老鄉。”


    嚴嵩歎口氣說道。


    “陛下意思很清楚了,這個郭希顏是活不成了,迴頭我叫藍壁他們彈劾他一本。”


    嚴世番知道父親已經看開了,想通了,於是又說道。


    “妖言惑眾,定個發配可行否?”


    嚴嵩卻是皺眉看向嚴世番,嚴世番迎著他的眼神卻是搖搖頭,“陛下那關過不了。”


    “罷了,你那給禮科的人,讓他們召集六科會商此事。”


    嚴嵩也不想管了,畢竟快八十,精力不濟,很多時候朝中大事若不是嚴世番幫著分析拿捏,他都已經力不從心,早有致仕打算。


    隻是,為了家族,他還不得不在這個位置上繼續堅持,至少在嘉靖皇帝沒有明確儲君之前,他還不能走。


    當天晚些時候,陸炳接到南京錦衣衛送來第二份情報,其中記錄了黃懋官被殺經過和魏廣德、劉世延在小校場附近街道喝退振武營亂兵的消息,也因此這次南京振武營嘩變事件並未涉及全城,僅在小校場周圍有少量違法亂紀之事發生。


    而之後,南京守備、魏國公徐鵬舉和張鏊就下達了軍令,調動南京京營官兵包圍了小校場,將振武營亂兵困在其中。


    曆史上的南京振武營兵變,涉及麵是極廣的。


    在徐鵬舉、張鏊被迫答應振武營亂兵十萬兩銀子賞銀逃出亂兵包圍後,就急於召集南京權貴商議此事。


    結果,商議沒出結果就因被亂軍包圍而倉皇逃命。


    而振武營軍士沒有能夠將南京城權貴一網成擒,隨即拖曳黃懋官屍體遊街示眾,沿途更是打砸搶掠一通。


    有振武營的示範在前,南京各營官兵都或多或少參與,導致之後十餘日南京城內秩序混亂,權貴則大多逃出城去,直到南京留守太監何綬答應了叛軍十萬金賞賜,南京城的秩序才逐漸恢複。


    至於為什麽沒有等南京城高官商議以後再作亂,其實很大的原因還是因為黃懋官的死。


    大錯鑄成,亂軍自知死罪難逃,所以一不做二不休,趁著人多勢眾逼迫南京百官為自己上奏,解釋兵變緣由,以此活命。


    因為魏廣德的及時出現,沒有讓亂兵在南京全城製造混亂,所以這次兵變的損失無疑是比原本曆史要小得多,影響和持續時間也大為縮短。


    看完這裏,陸炳就知道,南京城算是安穩了,嘩變之患隻持續了半天時間就被控製住,雖然情報中也提到振武營亂兵隻是被困在小校場內不得外出,但是隻要不影響到整個南京城,那就沒什麽需要擔心的。


    陸炳收到這份情報自然不敢怠慢,急忙再次打馬趕到西苑,將最新的南京城消息送上。


    知道南京城軍士嘩變已經被成功控製,嘉靖皇帝自然是長鬆一口氣。


    誰說嘉靖皇帝一心修道,對朝廷大事不聞不問?


    那可是他的江山,在沒有將權利交給下一任前,這都是他的。


    實際上,嘉靖皇帝隻是在人前表現出似乎對朝政漠不關心的樣子,但是實際上朝廷大事他都處理的井井有條,至於後世攻訐的任用嚴嵩一係奸黨,其實在皇帝眼裏,大臣沒有好壞之分,隻有能力大小的區別。


    隻要是能做事兒的官,嘉靖皇帝都會選擇任用,換了誰不貪?


    到了第二日,在南京城發生軍士嘩變的消息傳入京城,兵部和通政使司都收到了來自南京的奏章,陳述二十日發生在南京城裏的振武營事件始末。


    與此同時,昨日下午和晚間,禮科召集的六科會商後,給事中給事中藍壁等奏希顏怨望傾險,大逆不道,法司擬坐妖言惑眾律上的奏疏也遞交到通政使司,隨即都被送往內閣。


    對於藍壁等人的彈劾奏疏,其實昨日晚間的時候嚴嵩、徐階等都已經知道了,所以在票擬時自然是予以肯定,並即刻送司禮監。


    而南京事就讓嚴嵩很是驚訝,按說發生這樣的事兒應該是立即送往西苑,都不需要往司禮監送了,可是這份奏疏中已經寫得明明白白,亂兵已經被控製,並未在南京城裏作亂。


    看到這裏,嚴嵩心裏其實想到的第一個可能就是南京城的官閑不住了,故意製造點事兒來吸引眼球博取關注。


    但這也的念頭也就是想想,隨即,他叫人找來徐階,把手裏的奏章遞了過去。


    “你看看吧,南京那邊出事兒了。”


    南京振武營嘩變的事兒,嘉靖皇帝提前一天知道了,隻是消息不夠詳實,自然是不能通知內閣做出各種應變的。


    而且正如陸炳所說,南京城有魏國公、有留守太監,還有六部,那麽多人不可能連這點叛亂都處理不好。


    是以,嚴嵩到現在收到公文才知道南京那邊發生的事兒。


    “唿,還好還好,南京官員處置得當,當天就控製住亂軍。”


    徐階從嚴嵩手中結果奏章仔細看了一遍,這才長鬆一口氣,語氣輕鬆的對嚴嵩說道。


    “奏章裏說的,南京戶部擅自把振武營等一些軍事的軍餉扣減是這次事件的起因,去年那裏招災,年初又是一場瘟疫,士卒都活不下去了。


    馬坤剛到戶部沒多久,南京出了這麽大的事兒,都是他任上捅出的漏子,看來戶部尚書之位,還要繼續換人。”


    嚴嵩叫徐階過來的目的,自然就是說這個事兒。


    雖然奏疏並未彈劾誰,可是卻把振武營軍餉被扣減一事說的明明白白。


    軍事嘩變,必須有人背鍋,死了的黃懋官自然就是最好的背鍋俠,至於朝廷會不會追究馬坤的過失,對於南京的官員們來說,和他們有關係嗎?


    至於如何處理,自然是按照商議的事兒來辦,除了補發士卒被拖欠的軍餉外,被扣餉的士卒每人發一兩銀子補償。


    至於犯上作亂者,自然要交有司會審,現已抓捕作亂始作俑者二十五人,擬對其中首犯三人處斬,其他從犯則發配極邊。


    奏疏並不是振武營作亂當天發出的,而是在大兵壓境後,振武營士卒放棄抵抗後才草擬,由何綬、徐鵬舉、張鏊、李遂等人反複推敲後上奏。


    因此次事件是群體事件,在李遂、魏廣德前往振武營談判時,就已經定下大體框架,那就是不會誅殺此次鬧事士卒。


    至於上報擬斬首的三名首犯,則是振武營亂兵和趕往小校場救援的三衛衝突中被流失所殺,所謂出斬也隻是為讓朝廷放心。


    找自己來的目的,原來是為了戶部尚書人選。


    徐階這時候明白,還不是和嚴嵩鬥的時候,自然點頭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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