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醒言握住她的手,轉頭看向東明帝,歎息道:“你病著,還是好生歇息罷。”


    東明帝搖頭:“我隻怕我合上雙眼,便再也睜不開。”花醒言身子狠狠一抖:“休要胡說!”東明帝見他惱怒,才笑道:“我若死了,也是好事,好叫哥哥你不生我氣了。”一聲“哥哥”,讓花醒言幾乎墜下淚來。


    “行了,”花醒言隻覺得這話極為刺心,將頭轉開,道:“你若再如此說,我便帶淑兒走了。”東明帝伸手,將他手腕握住。


    花醒言覺得他的手腕冰冷,心中也涼了,就看他。東明帝道:“別走,我知道你始終怪我,你恨我對淑兒起意,可是……我隻是想有個人在我身邊,陪著我,我知道這樣自私,可是……”他望著季淑,說道:“淑兒,你恨三叔麽?”季淑眨了眨眼,輕輕搖搖頭。


    東明帝他輕輕歎息,表情頹廢而哀傷,“我是個極為自私的人,起初,也沒想當太子,當皇帝,可是有一天,有個人跑來同我說,我一定會成為好皇帝的 ,我覺得,我這一輩子,終於能有一件事去做了,咳……不過,為了這個皇位,我們失去的,實在太多了。”


    花醒言凝視東明帝片刻,重又將頭轉開,暗自隱忍。


    東明帝道:“我是被人所誤,服了藥,就做出那禽獸行徑來,可,到底是我不好……小時候相士就說我一生孤苦少愛,還會不利親近我之人,果然。”


    花醒言麵色沉重之極,東明帝道:“所幸,這一輩子,有個能叫我信任之人出現,其實,我都已做好被辜負的準備,誰知……上天竟如此厚待我這罪人。”


    花醒言輕聲說道:“淩時,別說了。”


    大抵是藥石得當,小半個時辰過後,東明帝恢複了幾分精神,外頭朝臣趁機進來見了一番,剩下事宜,自要花醒言出馬,花醒言暫且忍了先前打定的主意,出外安撫百官。


    花醒言離開之時,皇後同諸位公主皇子也都在,烏泱泱地擠在皇帝寢宮,花醒言去後不久,東明帝道:“皇後,你也累了,帶著太子跟大家夥兒迴去安歇罷,朕也想清靜歇會兒。”


    皇後答應,於是帶著眾人浩浩蕩蕩出外。花醒言先前去見群臣,也帶了季淑出來,她閑著無事,就在外殿坐著發呆,眼睜睜看皇後帶著太子行經身邊,那太子辰熙忽地道:“母後,兒臣等會再迴去好麽?”皇後點頭,目不斜視離開,辰熙恭送罷了,撒腿跑到季淑“藏”身之處。


    季淑先前見皇後帶人經過,便向後一退,站在柱子後頭,無人察覺,一低頭發現太子辰熙站在跟前,亮晶晶地眼睛眨巴眨巴看著自己,又是意外又是不安。


    “太子……”季淑喚,剛想攆他走,太子辰熙卻道:“花季淑,你在此作甚?”季淑道:“呃,我等我爹爹迴來。”辰熙道:“丞相此刻忙,怕要一個時辰才迴來,不過,我方才出來時候,父皇悄悄跟我說,叫我找你去見他。”


    季淑嚇了一跳,本能地有些忌憚東明帝,卻又不願給這小鬼看出,便道:“皇上該好生歇息養病才是,我就不打擾了。”卻不妨辰熙攥緊她的袖口,道:“父皇說,我若連這點兒小事也辦不了,太子就不用當了。”拉著季淑便走了出來。


    季淑啼笑皆非,又是身不由己,隻好說道:“去就是了,不要拉拉扯扯的。”辰熙斜眼看她,道:“你別指望跑了,周遭都是侍衛呢。”季淑見他果真人小鬼大,便低頭揪住他鼻子,用力一扭,道:“遵命,太子殿下。”


    辰熙用力推開她的手,才放開她,昂首挺胸入內,季淑跟在後頭,也不抬頭,隻聽辰熙小聲道:“父皇,兒臣把人帶來了。”


    東明帝說了什麽,太小聲,季淑聽不到,隻聽辰熙恭順道:“兒臣知道了,父皇好好歇息,兒臣就等在外頭,父皇有什麽吩咐就叫兒臣。”說完,便一步一步後退迴來,經過季淑身邊之時,衝她使了個眼神,季淑瞪他,道:“你去哪?”辰熙道:“我在外麵等著。”悄無聲息出去了。


    季淑心下忐忑,周遭竟聽不到其他人聲,片刻,東明帝道:“淑兒,你來。”季淑頭皮發麻,皺了皺眉,道:“皇上有何吩咐?”


    東明帝道:“你心裏恨我麽?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季淑說道:“皇上說哪裏話,我怎麽敢。”東明帝苦苦一笑,道:“你過來,我有些話要同你說。——你這迴不聽,這一輩子也都沒有機會了。”


    季淑聞言便抬頭,見東明帝就在麵前不遠的龍床上,身子靠在床邊兒半坐,燈影中,他的剪影帶著一股憔悴消瘦,寂寞無言的味道。


    季淑上前一步,看看東明帝,見他略帶笑意,手指頭輕輕勾了勾,季淑便又踏前,一直到了他床邊上,東明帝才道:“好了,可見要叫你到我的身邊兒來,是極難為的,……哈。”


    季淑道:“皇上要說什麽?”


    東明帝輕咳了聲,道:“嗯,閑話不說了,我想問你一句話。”


    季淑道:“嗯?”


    東明帝看著她,問道:“你究竟是誰?”聲音輕輕,帶一絲冷意,那雙長睫掩映下的眸子,沉靜如水,深不可測地。


    季淑心頭悸動,卻道:“皇上這是什麽意思?”東明帝道:“你不是淑兒,你是何人?”季淑不動聲色,道:“我名喚花季淑。”東明帝沉沉看她,季淑隻覺得在他雙眸的注視之下,似身負重擔,簡直喘不過氣來,便緩緩垂了眼皮不看他。


    沉默之中,季淑慢慢隻覺周身漸漸發冷,她心中一沉,抬眼看向東明帝,道:“皇上你想如何?”


    東明帝波瀾不驚:“你到底是何人?”季淑麵色冷冷,說道:“我是我爹爹最疼愛的女兒。”東明帝雙目如刀,猛地一探手將季淑的手腕握住,厲聲道:“你是……可你又不是,你不是昔日的那個淑兒,她不似你這般……你知道她若是聽到真相之後會如何?她會大哭,會不知所措,甚至會跟她爹決裂,她會恨我憎我,卻更怕我,但是……你沒有……還有,花王神會,你說的那些故事、你待你那相好的戲子,上官家……”


    原來那天躲在屏風後的,竟真是他……原來她一路行來所有事,他了若指掌。


    季淑忍著骨子裏泛出的那股陰冷,將所有雜亂無章按下,隻說道:“那麽,——我若恨你怕你,有用麽?”東明帝仍舊一眼不眨地看著她,季淑沉靜說道:“三叔,你弄疼我了。留神,別再我的手上留下痕跡,給爹爹看到了,不知會如何。”


    東明帝的手狠狠地抖了兩下,終於鬆開季淑。季淑用盡渾身力氣才控製住自己,沒讓自己後退一步,逃出這宮去,她麵上平靜,頸間的汗卻濕了衣襟。


    東明帝冷冷地笑了:“你告訴朕,你到底是誰……你若不說……”


    季淑將袖子遮了手腕,道:“三叔,我已經不是那個習慣聽話,被嚇一嚇就什麽都忘了的小女孩,你有心將我爹爹調走,就是想問我是誰?我的答案已經給了,我是我爹最疼的人,這個答案三叔你滿意也好,不滿意也罷,生生世世,都是如此。——或許,我麵對你的時候不哭不叫,反讓你失望了,但我知道,我那樣做無用對麽?若是給我爹見了我那樣,他還會傷心,可是,——你當我真的不記得昔日的痛了?我隻是明白,我若總是記得,我身上痛一分,我爹就痛十分。”


    她語氣平靜,不帶波瀾,像是敘說家常:“三叔,你錯過一次了,不打緊,你看你的苦肉計多麽有效,我爹眼見就原諒你了,但若是你對我下手,我爹會恨你到骨子裏……你想天下做賭,他絕對不會再心軟,這天下當真會翻個個兒的。——唔,或許這正是你想要的,對麽?”


    東明帝死死地盯著季淑,雙眼之中逐漸地亮起瘋狂地光,就宛如炙熱的火焰在跳動,他沉默半晌,忽地哈哈大笑,笑的絕豔熾烈。


    “淑兒,我小看了你?或者……你長大了?不……分明不是同一個人。”他笑完了,眼角還帶著淚,有些喘息不定,笑著斜睨季淑,樣子半正半邪,“你竟比你爹爹還了解我?”


    季淑瞧著他絕豔外露之態,不知為何卻有些可憐,默默地道:“三叔,你忍了半生,為什麽不能繼續忍下去?”


    東明帝麵上的笑漸漸地收斂,最後一絲兒笑影都無,瞬間,宛如從盛夏轉入寒冬,他若有所思,而後靠在床頭,仰頭道:“是啊……我為何不能繼續忍下去?”


    他伸手捂住胸口,重轉頭看向季淑,麵色幾度變化,終於道:“或許我可以的……”莞爾一笑。


    季淑望著他,東明帝道:“或許我可以繼續忍下去,但淑兒你願意麽?”季淑道:“關我何事。”東明帝搖頭,說道:“淑兒,別裝傻。我頭一迴發現你竟如此出乎我意料,很好,這很好……”他含笑看她,問道,“同樣還是那一句話,我想淑兒你……入宮來,好麽?”


    季淑咬了咬唇,道:“不行。”東明帝問道:“為何?”季淑道:“我不願意,我爹也不會願意。”東明帝柔聲說道:“你知道你爹爹最聽你的話了。”眼波竟也溫柔起來。


    季淑後退一步:“三叔!”神色極為嚴肅。


    東明帝麵色一僵。季淑說道:“三叔,若這就是你的權宜之計,我不能從。”東明帝說道:“是因為你心中另有人麽?”他的笑忽地有幾分猙獰。


    季淑麵對這喜怒無常城府極深的帝王,生怕一句話說錯,因此步步小心,聽到此,隻以為他不忿,便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這一生,不願意當誰人的替身,或者誰人的棋子。——我隻願一輩子平平安安地守在我爹身邊,其他的什麽都不想。”


    她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如水,然,抽刀斷水水更流。東明帝望著她,眸色閃閃爍爍,終於說道:“你……愛你爹爹?”季淑低著頭:“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東明帝道:“你當真願意一輩子都在他身邊?”季淑點頭:“親情無價。”東明帝冷笑說道:“來曆不明之人,難道要朕相信?”季淑抬頭,目光之中帶幾分傲然:“信不信由你。”


    東明帝狐疑看著季淑,舉棋不定。


    季淑不去看他,隻盯著床邊上那垂落的明黃被子,那張牙舞爪的龍花紋,一旦發怒,伏屍百萬,流血五步……吸一口氣,把心一橫,季淑道:“三叔,你的話說完了麽?那麽我也有幾句話想同你說。”


    東明帝道:“嗯?”


    季淑說道:“你說你這輩子隻能信一個人,那就是我爹,而事實證明,你並沒有信錯他,就算我爹對你有恨,在那生死關頭,他卻仍舊選擇你這一邊,在佩縣,他為了守你這江山,明明是文官,卻效武將上陣欲生死相搏,他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把這條命也給了你,給了東明。他先前明明曾答應我,要好端端地陪著我,但最後的關頭,他還是選擇了你的江山。”


    東明帝雙眉微蹙,靜靜而聽。季淑道:“三叔,你信我爹,這麽多年來想必也有許多人對你說他的不是吧,你卻始終未曾動搖,你的確做到了信這一字,你守著你的丞相,以國士之位待之,而我爹也做到了,在生死一刻,他放下所有恩怨,也想以性命迴報你的信,不負這國士之位。老實說,——我先前覺得,皇族,朝臣,無非是爾虞我詐,鉤心鬥角,但是你跟我爹爹,兩人不管如何猜忌對方苦恨對方,在最後關頭,仍舊並未毀了最初的那份信任。人的一生,有許多執念,難以釋懷,但是在我心裏,我覺得一輩子有個能讓自己徹頭徹尾去相信、一輩子都不離不棄的知己,就已經足夠了。——三叔,你覺得呢?”她一口氣說完,終於揚眉,看向東明帝。


    愛欲之於人,如逆風執炬,有燒手患,但有時,足以將整個人燒得體無完膚或者……


    東明帝望著季淑,望著她清澈的眼神,那櫻唇邊上,是若有若無的笑意,他愣愣地看了她許久,最後終於一閉眼,眼淚滾滾自眼角跌落,而他張嘴,想笑,卻又笑不出,肩頭顫了兩下,才笑出聲來,用盡渾身力氣一般。


    “淑兒……你……說得對,”他流著淚,任憑淚跌在胸口,肩頭,有的滑入嘴裏,“朕心已足,夫複何求!”他的心,縮成一團,是安慰,安慰的想流淚,亦是苦澀,糾結在一塊。東明帝自己知道,他的心,天底下至為寒冷的堅冰都不足以凍滯壓抑,唯有那熊熊烈火,燒成灰燼,方能解脫。


    季淑後退,一直退到寢宮之外,眼前一黑,額頭的汗涔涔落下,她抬起袖子擦一擦,那顆心如擂鼓一般,似要從胸口蹦出。


    ——竟想殺了她嗎?這狠毒的君王……


    果然宮廷遊戲不是任何人能玩得,尤其是遇上一個變態。


    季淑迴想方才裏頭情形,身子幾乎挨著牆壁軟倒。——她究竟是怎樣有勇氣在東明帝跟前說出那些話來的?簡直是在賭命。


    雖然……好歹也算是見過“世麵”的,可麵對東明帝之時,卻被他身上強大的氣場,——勿論是變態氣場亦或者帝王氣場,或者是那種亦正亦邪的氣息……震懾住。


    差點兒話也不能說。


    幸好。


    季淑一陣後怕,一直到旁邊有隻小手探出來,太子辰熙揉揉眼睛:“花季淑,你出來了?”季淑正在魂魄歸位,差些又被嚇死,身子一哆嗦,勉強鎮定下來:“太子怎麽還在此處?”


    辰熙道:“父皇呢?睡下了麽?”季淑點頭:“是,你也迴宮歇息罷。”辰熙道:“那你呢?”季淑說道:“我等我爹爹。”辰熙道:“在這兒幹等卻不是法子,不如你跟我迴宮,我讓內監去跟丞相說,讓他來找你便是了。”季淑想想也是,她方才應付東明帝,元氣大傷,當下一口答應,太子辰熙很是歡喜,拉著季淑,往自己寢宮去,走到半路卻累了,季淑見他不住哈欠,便將他抱了起來,讓太監領著路,誰知到了太子殿,辰熙已經睡著,卻仍死死地抱著季淑脖子不放,季淑無奈,隻好自作主張讓伺候的宮人退了,她自己也累得夠嗆,便摟著辰熙爬上床,倒頭便睡。


    辰熙身子軟軟地,倒好像是個小玩具,又帶著溫熱,季淑牢牢抱著,睡得安穩之極。


    南楚之事平定下來,花醒言迴京後小半月,東明帝的病情卻一日比一日更不好,據說是舊疾複發,外加思慮過度。期間花醒言屢次上奏要辭官,都被皇帝一拖兩拖拖了過去,如此一直到半月後,皇帝病情突然惡化起來。


    花醒言是在半夜被召進宮的,隨行的自還有季淑。


    兩人趕到之時,卻見皇後,太子辰熙,各位公主等都也聚集在了皇帝寢宮之外,另各位輔政大臣們也紛紛地趕進宮來。


    花醒言見此陣仗,不由地心驚肉跳,沒來由心慌的很。


    裏頭傳旨眾人進見,當著皇後,太子,群臣的麵兒,東明帝撐著身子,傳下口諭,道:“朕去後,辰熙為帝,以丞相為亞父,宮內事聽皇後,宮外之事,同丞相商議而後決斷。不得有違。”


    太子辰熙同眾臣戰栗聽命。東明帝揮退眾人,屋內隻留下皇後,太子辰熙,花醒言,季淑四人。東明帝抬手,聲音已經微弱,想說什麽,卻又未說,蒼白的臉上,卻浮現一個極朦朧的笑意。


    花醒言望著他枯瘦手掌,亦探出手去,握住他的手,千言萬語,都在不言,而所有恩怨,都在這瞬間,煙消雲散。


    辰熙抿著唇靠在季淑身邊,強忍著眼中淚,季淑輕輕摸摸他的頭,辰熙張手抱住季淑雙腿,牢牢不動。


    季淑抱著辰熙,在皇帝寢宮的床榻上安歇,花醒言則守在東明帝床邊,將到天明時候,季淑一陣心驚肉跳,忙地睜開眼睛,卻見身邊人來人往,悄無聲息,宛若幽靈。辰熙茫茫然醒來,揉揉眼睛,道:“花季淑,怎麽了?”


    花醒言邁步而出,看了季淑一眼,拉起太子的手。


    季淑看到他雙眼通紅,眸中帶痛,心中已生不祥之感。


    辰熙問道:“亞父……父皇如何了?”花醒言道:“太子,去見皇上最後一麵罷。”


    平明時分,天上殘月如鉤,上陽殿傳出哀聲,涼薄淺藍的天底下,白幡隨風飄揚,宛如扯長的哀傷,——東明帝,駕崩。


    數天後,新帝登基,花醒言自是辭官未遂,而朝野靖平,並無其他異狀。


    辰熙太子登基後,並未曾對朝臣進行大的變更,先前因南楚進軍,以及花醒言“謀反”之事,東明帝已經將一些內藏不軌的朝臣處決。至於上官家,則也仍舊一片寧靜,除了曾在得知因先帝駕崩、清妃娘娘“哀痛不已”追隨先帝而去的消息。


    而上官緯暗中慶幸的,則是在花醒言被謀反之事當中,上官直竟站得那樣有先見之明。至於清妃之事……上官家雖有哀傷,但未必不是因禍得福。


    東明帝一去,東明上下諸事,第一便落在花醒言身上。花醒言倒也平靜,表麵看來若無其事,但季淑看得分明,他頭上的白發,一夜之間不知增了多少。


    此刻已經深秋,晚間冷霜極重,季淑聽聞花醒言人在書房未睡,便去探看,花醒言見她來到,才透出幾分歡悅之色。


    花醒言叫季淑坐在軟榻上,又替她蓋了一條毯子,命丫鬟取了暖茶來,才落座。


    季淑問道:“爹爹怎地還不安睡?”花醒言道:“有些睡不著。”季淑道:“爹爹是否有心事?”花醒言道:“沒什麽……”季淑問道:“讓我猜猜……爹爹可想到三叔了?”


    花醒言身子一震,而後幽幽歎了聲。


    季淑道:“三叔雖然……可是他對爹爹倒是挺好的。”


    花醒言轉頭看向窗外,沉默片刻,終於說道:“淑兒你先前曾問過我,他為何要對上官家下手麽?”


    季淑不知為何他在此刻提起這個,便點頭。說道:“爹爹你說不太清楚。”


    花醒言麵上露出一絲難過之色,說道:“你可知他為何落了病根麽?”季淑搖頭。花醒言道:“當初我為太子伴讀,他還不是太子,我跟他交情極好,太子嫉恨,鎮日作弄我,那天冬日,太子竟推我下禦河,……正好淩時過來,竟縱身跳了下去……他不會水,差些兒就死了,雖救了過來,卻傷了心肺,留下病根……以至於最後竟……唉,他對爹爹,是有救命之恩的。”


    季淑呆呆聽著。花醒言又道:“後來……太子被廢,其中,是爹爹……唉,事後,上官家當時的家主,就是子正的爺爺,同淩時的父皇,說留我不得,卻被淩時聽到……記恨在心,我想,他對上官家的殺心,怕是從那時候就起了。”


    花醒言一忍再忍,卻仍舊忍不住雙眼泛紅,季淑也聽得心酸,說道:“爹爹……”將茶杯放了,下地走到花醒言身邊,將他抱了,道:“我知道了。”先太子的事,花醒言雖然未曾直言,季淑卻知道,必定是他從中行事,才令太子塌台,才也遭了當時上官家主的本奏,誰知道這一奏,又埋下禍根。


    他兩人都為對方機關算盡。東明帝至死都想替花醒言掃平所有道路。


    季淑幽幽歎息,道:“三叔是個好人,爹爹的心意,他在天之靈會察覺的。”花醒言輕輕點點頭,季淑見他仍不開顏,便又道:“嗯……我是不會離開爹爹的,爹爹你別傷心了好麽。”


    花醒言聽到這裏,才一笑,卻道:“你真的不會離開爹爹麽?”


    季淑說道:“這是當然。”


    花醒言道:“那麽……北疆的那個人呢?若是他要帶你走,你也不走麽?”


    152、桂花:不知秋思落誰家


    季淑沒料想花醒言竟在此刻提起那人,一時愣怔,隨即強顏歡笑,道:“爹爹說什麽呢。”花醒言道:“淑兒,你知道爹爹何意。”季淑哼了聲,翻個白眼,道:“不管是誰,都帶不走淑兒!”


    花醒言見她似有賭氣之意,便沉吟問道:“對了,淑兒,我一直未曾問你,到底……你同楚昭之間發生了何事?他怎地會忽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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