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戰戰惶惶,汗出如漿的胡昭,張瑞十分懷疑,自己是不是對這些豪族太過寬仁大度了。


    如果現在統治涼州的不是自己,換成任何一名漢末諸侯過來,例如董卓、曹操、孫策、袁紹、袁術、公孫瓚,這些豪族族長絕對不敢成群結隊的過來索要田宅。


    孫策殺的江東豪族戰戰兢兢,不敢稍有異動,唯恐孫策有一點點不滿,將目光關注到自己身上。


    袁紹在冀州割剝富室,收考責錢。橫責其錢,錢不備畢,家破人亡。


    至於董卓、曹操、公孫瓚,都是有名的屠戶,大舉屠戮任何反對者,殺人滿門司空見慣。


    但這些人哪個在意治下豪強叛亂,又有哪個豪強真敢在董卓、曹操、孫策、袁紹等人手底下掀起叛亂。


    於是張瑞指著胡昭,說道:“汝等作為一方郡望,叛軍來時,不能率百姓護衛桑梓。反倒卑躬屈膝,將田產、妻女皆贈與叛軍,以求苟活一命。孤剛平定涼州,欲恢複生產,安穩民心。汝等便跳出來,侵奪百姓良田。怎麽,是以為孤好欺負?以為孤殺不得人?”


    胡昭不敢狡辯,驚恐的以頭搶地,不斷磕頭,很快便在地上留下一片血跡。


    張瑞不耐煩的說道:“汝等不是要民怨四起,掀起民變嗎?且迴涼州,孤給汝等機會反抗。孤倒要看看,汝等一群豪強,究竟有多大能耐。能否在孤十萬大軍刀下,叛亂成功!”


    “孤的確很好奇!”


    “希望汝等不要令孤失望。”


    “君侯,吾等……”


    胡昭努力想解釋,張瑞完全沒有聽下去的欲望,揮了揮手,說道:“退下吧!”


    “君侯……”胡昭的話語被錦衣衛堵在了嘴裏,跪地的幾人皆被拖出房間,屋內終於恢複清淨。


    隻剩下了嫡係,趙雲擔憂的問道:“君侯,若真盡誅三族,是否會引起豪族驚駭,不利於涼州穩定?”


    驚駭是必然會驚駭了。


    關於豪族在戰後侵占土地,張瑞不是沒有經曆過。


    在河東時,就有大量豪族幹過這種事情。當時作為河東太守府主簿的裴紹,一力主張維護律法森嚴,不以刀劍強行扭曲是非正義。令官府官員認真調查田畝所屬,一切照章辦事,不偏不倚。


    最終得到了河東百姓的極大擁護,穩定了民心,使豪強解甲,百姓悅服。


    但如今的涼州,情況與河東遠遠不同。


    當初河東豪強,紛紛爰舉義旗,踴躍投軍作戰,用性命與血汗助力太原大軍驅逐白波軍,占穩河東。


    而涼州豪強自始至終都幹了些什麽?叛軍胡虜屠殺百姓,他們束手旁觀。夷狄禽獸,占據涼州土地,他們默不吭聲。


    直到右將軍府大軍,奮命流血,拿下了涼州,趕走了叛軍。他們一群縮頭烏龜,終於舍得從塢堡裏走出來了,一張口就要從張瑞這裏索要數十萬畝良田。侵占無數百姓汗流浹背才開墾出來的田地。


    這張瑞要是能答應,能容忍,趁早就找把利劍抹了脖子吧。


    張瑞沒好氣的說道:“孤養汝等十二萬大軍難道是為了當擺設裝飾?涼州不穩,就給孤殺到沒有任何人敢側目跳脫。”


    趙雲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再多言。看得出來,今天上午君侯是真的動怒了。萬幸,君侯還能保持冷靜。做到了,可以表達憤怒,而不是憤怒的表達。


    “派人去請內閣閣輔及民部中郎、兵部中郎過來。”


    很快審配與王淩、司馬芝便從前庭趕了過來,見到張瑞好似沒有任何事情發生,不慌不忙的行禮,說道:“拜見君侯。”


    張瑞揮了揮手,說道:“免禮。適才發生之事,汝等聽聞否?”


    審配迴道:“已有所耳聞。數十名豪族族長被君侯關進詔獄。”


    “汝等如何看待?”


    幾人對視一眼,審配迴道:“君侯在擔憂彼輩是否會叛亂?”


    張瑞點了點頭,不然也不會將兵部中郎王淩也一並召集過來。


    審配迴道:“君侯低估彼輩豪族的無恥程度了。豪族中有句名言。”


    “若汝一刀未能將吾砍死,吾又活了下來。吾二人依舊可以繼續交好,隻要有利可圖。”


    “彼輩不在乎任何道義、榮辱,眼中隻有利益,唯利是圖。”


    “起兵造反,其宗族都會被牽連,並無任何利益。而束手就擒,僅其父族、母族、子族寥寥數十人受難而已。彼輩會如何抉擇,一目了然。”


    這世界上居然還有這麽令人作嘔的階層?


    張瑞不敢置信,說道:“彼輩當中,難道便無一二有血氣者?兵部中郎,汝以為如何?”


    王淩出身世家大族王氏,對審配的發言極為不滿。說道:“世家子弟,精忠報國,賢良貞幹者比比皆是。審閣輔之言,充滿偏見。”


    審配看也沒看王淩,隻淡淡的說道:“某不曾否認世家子弟中有德才兼備者,但作為世家整體,蠅營狗苟,無需多言。難道王中郎以為涼州豪族發起叛亂,便能算作賢良貞幹,精忠報國?”


    “審閣輔,汝這是混淆視聽……”


    “夠了!”張瑞冷冷的說道:“孤問的是,汝等以為涼州是否會發生叛亂,不是讓汝等在這裏為世家大族糾纏不休。”


    王淩拱手告罪,然後說道:“某以為其中應該會有幾族掀起叛亂,不得不防。”


    “隻有幾族?”張瑞問道:“那汝以為是否需要向涼州增兵?”


    審配嗤笑一聲,抱臂在一旁冷眼旁觀。


    王淩猶豫了一下,說道:“莫如派三千新兵進入涼州,其一通過行軍練兵,其二一旦有叛亂發生,也可讓新兵見血,增加戰場廝殺經驗。”


    “好了。汝等意見孤已知曉。增兵的事情就算了,通知高順,抽調五百鐵騎坐鎮北地郡。”


    就王淩的那份提議,明顯是在強撐顏麵。他要說不需要派兵,顯得跟自己此前說法衝突。但要真大張聲勢的派兵,結果卻沒有大規模叛亂,隻會削弱他的權威,讓所有人都覺得他看不清形勢。所以隻能派三千新兵去涼州,裝裝樣子。


    安定、北地、左馮翊、右扶風四郡中,安定境內有最精銳的右將軍府大軍,叛軍恐怕剛叛亂就被碾壓了。左馮翊、右扶風都在京兆尹近前,與長安一水之隔。平叛鐵騎上午從長安出發,下午就能將叛軍滿門斬盡殺絕。


    所以隻有北地郡需要防範,有五百鐵騎坐鎮,剛剛冒頭的一群烏合之眾,掀不起浪花來。


    談完涼州可能的叛亂,張瑞說道:“孤一向對豪族還算寬厚。隻要遵紀守法,按律納稅,從不曾收考責錢,強奪其財。然孤心存仁善,豪族卻並不曾懷感恩之心,反倒以為軟弱可欺。故,孤打算在涼州推行新政,以民為本,注重公正,惠及百姓。”


    “凡百姓前往涼州墾荒者,皆免賦三年。其所開墾荒田,隻需耕種三年,便盡為其所有。而豪族田畝,連續三年未曾耕種者,盡收為公有,授予百姓。所謂一鯨落而萬物生,彼輩是時候吐出多年所積攢的民脂民膏了。”


    這是張瑞第一次頒布政策性法令,正式打擊豪強。


    此前的稅賦改製,雖然一直致力於抑製兼並,但從未侵奪過豪強的固有資產。


    今天,張瑞實在是厭惡了豪族們時不時就會跳出來作死的一貫風格。


    而且作為手握十二萬精銳大軍的一方軍閥,張瑞也有了一定的底氣,嚐試著打擊豪強,改革弊端。


    打擊豪強,抑製兼並,是任何王朝都要努力去做的,哪怕後世也是如此。不可能放任豪族們野蠻生長,侵奪民間財富。


    如今生產力低下,豪族們侵占的多一分,百姓們分到的就少一分。


    這份改革,自己不做,後世子孫也要做。張瑞隻能一力肩扛起這份重擔。


    會不會引起豪族叛亂,張瑞也無法確定,但如今軍容鼎盛,總要去嚐試一下。


    兵部中郎王淩剛才著實灰頭土臉了一迴,因而便想挽迴形象,說道:“某以為此政令可以推行。如今涼州局勢之關鍵在於生機凋敝。需要傾力扶持百姓,使良家子弟逐漸增多,以充實空曠土地。”


    “以如今形勢而言,正是削弱涼州豪強最佳時機。生民百不餘一,豪強若發動叛亂,無法裹挾平民,隻能依靠自身寥寥數百或上千名部曲。正是最虛弱之時。”


    “待削弱了豪族,六郡良家子逐漸增多、繁盛。有數十萬清白家庭受惠,悅服君侯統治。豪族即便掀起叛亂,亦會被輕易拍滅。”


    張瑞點頭,這正是自己期待的局勢。希望能與眾文武傾力合作,最終形成這種局麵。接著問道:“兵部對於六郡良家子征兵,可有規劃?”


    王淩說道:“已有初步草案,隻等民部公布六郡戶籍,就能形成征兵規模。”


    張瑞看向民部中郎司馬芝,問道:“在涼州征戰這麽久,戰果如何?戶籍增加多少?”


    司馬芝立即迴道:“涼州凋敝,生民百不餘一,戶籍增加有限。但戰俘卻增加極多,這其中多是胡虜部落子民,被集中於俘虜營中。如何處置,還需請君侯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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