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若言不知道他這一段時間是怎麽過來的。

    阮茉香的感覺沒錯,出事的那一天他在場。那天晚上他在樓下看到蘇謙上去,又看到她家客廳的燈一直亮著,還沒搞清楚心裏的味道是什麽,就又看見喬琥帶著人進去了,他剛下車要跟進去,槍聲就響起一片,接著武警先他一步跑了進去。他尾隨武裝人員進入,還被抓住盤問了幾句,等他能夠往裏衝的時候槍聲再響,她滿身是血地趴在床上,捂著孩子的眼睛。

    那一刻的感覺真的不能再重複一次,他以為自己是這樣失去她了,他不敢碰她,一遍遍喊著“茉香”,直到警察把他拉走,把她抬上救護車,他隻是感覺生命沒意義了。他拚命想要跟上救護車,可是警察就是死死攔住,不論他怎麽解釋,人家都認為他這個前男友不可靠。渾渾噩噩中,他被帶迴警察局錄口供,阮天賜也被帶了過去,孩子顯然是嚇著了,呆呆的靠著牆發抖,女警察在一邊哄著,也沒反應。他這個時候才混沌地覺得有了一點希望,如果她走了,他要領養這個孩子,把他教育得好好的,也算給自己一點安慰。

    他過去蹲在孩子麵前,輕輕抱住他說:“天天,別害怕,叔叔在這兒呢,還有叔叔啊,別怕!沒事的,媽媽會沒事的。”

    “叔叔,我媽媽怎麽了?”孩子終於哭出來,哇哇的嚎啕,死死抓著他的衣服,仿佛他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完全忍不住,抱著孩子緊了緊,肩膀顫抖著,眼淚也掉下來。

    孩子受了驚又折騰了一晚上,也累了,在他懷裏就睡著了,他抱著他在警察局的椅子上,警察不讓他走,因為要等著孩子媽媽的朋友過來接孩子,他說自己就是他媽媽的朋友,人家拿出筆錄說:“你剛才自己說的,你和他媽媽剛分手,我們怎麽肯定你會對這孩子怎麽樣?”他隻能吃癟,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來接孩子的是沈絡生和姚美意,沈絡生去辦手續,姚美意這大半夜見了他也沒說什麽,就說:“孩子交給我吧!”

    “能不能讓他跟著我?”他從來沒這樣懇求過誰。

    “他媽媽醒了一問,說這孩子跟著你呢,算怎麽迴事啊?”

    “茉香她沒事?”

    “你希望她有事?”姚美意瞪他一眼。

    仿佛是鬆了口氣,他把孩子交給她,又說:“剛剛睡著的時候,他褲子還是濕的,你迴去以後先給他洗個澡換身衣服,還有他肯定是嚇著了,你明天帶他去醫院看看……”

    “你可真囉嗦!”姚美意惡狠狠地說。

    這時候沈絡生也辦好了手續出來,過來看看他,情緒很是複雜,最後還是說:“安諾在醫院那邊盯著呢,一起去醫院看看吧!”

    這也正是他所想,剛向外兩步,那邊局長室裏麵,局長親自把蘇謙送了出來,他想都沒多想,衝上去就是一拳。他之前從來沒覺得蘇謙是個這麽不牢靠的人,他想要誘捕喬琥,用自己就好了,他也願意配合,為什麽一定是茉香?為什麽連保證她安全的把握都沒有就行動?他不是還追求過她嗎?怎麽能這麽不為她考慮?

    這一拳下去,蘇謙一點準備都沒有,馬上就坐在了地上,四周警察自然是上來三兩下把他按在了地上,蘇謙站起來說:“你們放開他,來,再給我一拳,我也很想打自己一頓!”他站起來,毫不留情,又是兩拳,直到沈絡生過來拉住他才算作罷。

    不眠之夜,他無數次詰問自己,怎麽會在樓下遲疑那麽久,如果早一點上去他至少可以幫她擋,他寧願進搶救室的是他自己,他本來就是想要替她承擔危險的,為什麽所有的傷害還是都降到了她身上呢?這樣子的她,怎麽能讓他忍心放手?

    他在醫院聽到醫生宣布她沒有生命危險,甚至沒傷到筋骨,估計一個月就能恢複,一整夜的緊張之後,他仿佛突然被抽幹了力氣,順著牆滑下去坐在了地上。這一刻他忽然產生一種感覺,他可以原諒她對他做出任何的傷害,她要是想見他他就可以出現,如果不想見他他就永不出現,都無所謂,隻要她不要就這樣離開。

    從那以後,他每天都去看她,隻是她不知道。

    阮茉香趴在床上無所事事,就對各種變化特別細心,她病床邊的桌子上,花瓶裏的花是常換常新的,玫瑰百合桔梗風信子,品種也經常更換,可是她卻沒發現誰給她帶花來,總是一睜眼就已經放好了,她也問過特護,可是人家也不知道。心裏麵隱約地明白一點,或者說是幻想,希望是他送來的,在床上趴到第十天的時候,她終於決心搞清楚這件事,於是在睡前偷偷把手機定了個鬧表。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最怕朋友突然的關心,最怕迴憶翻滾絞痛著不停息,最怕突然聽到你的消息……”當這個聲音不大的鈴聲響起的時候,阮茉香馬上就清醒過來,幾乎沒用過程,她按掉手機,先瞥了一眼床頭的花,已經從昨晚的小百合變成一大把雛菊和勿忘我。而窗邊立著的人驀然一驚,定在原地什麽都不敢做。

    窗外天還沒大亮,屋裏又不開燈,她趴在床上,隻能逆著光模模糊糊看到這個人影,但是認錯是不可能的,她不僅認出他,而且還很清楚地觀察到他消瘦許多,頭發長了一些,好像還有點胡茬,整個人都顯得頹廢。該說點什麽呢?照常理來說,一對分手了的戀人,在這種情況下相見,應該說:“你來幹什麽?”可是她說不出口啊,她對他說狠話是要靠天時地利人和的,現在她受傷虛弱,他也頹廢成這樣,她還能說什麽?可是又能說什麽其他的呢?既然是以那樣惡劣的原因分手,還指望說什麽?就在這個時候她忽然有了靈感,他從小就最會裝沒事人,也該輪到她裝一次,弱弱開口,她說:“你怎麽弄成這樣了?”

    在沒聽到她的聲音之前,他真的害怕她直接說讓他走。他每天來看到的都是她的睡顏,換好了花就站在窗邊看她一會兒,再趁著天亮前離開,不是不想等她醒,隻是害怕再聽到任何不願聽的話。此刻她張口來了這麽一句,他本能地掩飾住洶湧而來的感情,走過去坐在床邊,也輕輕問:“你怎麽弄成這樣了?”

    “這不是意外嗎?”她躲閃著他的目光。

    “那胃潰瘍呢?也是意外?”

    “我的胃本來就不太好啊,老毛病……”她底氣不足,又是剛醒,就顯得懨懨的。

    她不知道他是在給自己台階下,他的胃病最近也在發作,這段時間飲食不周情緒又不好,胃病不發作才是奇跡。可是她帶著孩子,吃飯不能糊弄的,她怎麽也會發作胃病?他多希望她說是因為分手以後情緒不好,可是她永遠不會說那種話。

    看到她這個半死不活還嘴硬的樣子,他心裏忽然就升起一些慌亂,再加上一點不自信,他脫口而出,低低問:“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

    她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怎麽迴答,就順勢裝作繼續發愣。

    情緒一旦開始就收不迴去,他哀哀地往下說著:“真的這麽討厭我嗎?真的隻是來報複我給你的傷害?我不知道自己曾經傷你那麽深,那個時候我想不到那麽多,為這個我可以跟你道歉。茉香,我愛你,是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迴事,明明知道你根本就不愛我,可是我就是停不下來,這好像根本就不符合我的個性。有時候看看現在的自己,我會覺得害怕,這種狀態我完全把握不住自己,我也跟我自己說不能再這樣下去,或者把你找迴來,或者再也不見你,自救,我必須做點什麽。我知道你是不願意迴到我身邊了,但凡有一點想,你不會把那些話說出來,所以我隻能選擇自救了,對不對?”

    她並沒想到他會說出這些話來,她想這一次自己是真的要失去了,去與留在她心裏麵劇烈地搖擺,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搖擺,地動山搖。他說的沒錯,愛得太深的感覺,就是讓自己害怕,她之所以在這個關口要逃離,不原諒隻是借口,自我保護才是真正的原因。她愣了片刻之後,從嗓子裏擠出一個音:“對。”

    天塌地陷,他說那些話,不是沒有試探的成分,哪怕她什麽都不說,隻是給一個眼神或者掉一滴眼淚,他都可以不要臉地替她把那些她說不出的話說出來,可她隻給他這麽一個字!手指冰涼又在抖,他還是伸出去把她遮在臉上的頭發撥到耳朵後麵,然後手指沿著她的臉頰緩緩滑下來。她目光上移,卻隻是到達他領口的位置,不敢跟他對視,隻聽著他說:“以後,要學會心疼自己,不能因為有人關心你自己就不操心了,這麽冒險的事情不能再做了,平時也得多為自己想想,得好好活著,天天還靠你呢!盡管你說你現在根本不愛我,但是我還是很感謝你能迴來報複我一次,和你在一起這段時間,我很快樂,真的,雖然你有時候故意發脾氣找麻煩,但是我還是覺得快樂,以後恐怕都不能再這麽快樂了。這段時間我也想了很多,如果你真的不愛,我的糾纏隻能讓你討厭,更重要的是我也已經沒有奢求,隻要你還活著,好好的,我離開你也無所謂,所以,你說我們分開,我同意了,隻是,不要還給我錢。”他從口袋裏拿出那張一直帶在身上的賬單,那賬單他已經被他裝得顯舊了,他拿在手裏一下撕成兩半,“你不是來騙錢的,我為你花的錢也全都是我想要給你,我們之間不要說錢的問題,可能你報複的很成功,你當年的心情我應該都體會過了,不知道一不一樣,可是我還覺得挺慶幸的,謝謝你給我這段時光。我要走了,我們以後都不要見麵好不好?我可能是沒勇氣好好麵對你,不像男人說出來的話是嗎?沒有辦法,可能我本來就是軟弱的人吧。你要保重,照顧好天天,他是個好孩子,你也是個好媽媽……怎麽搞的,顛三倒四的,其實也沒什麽要說的了,你好好地把傷養好,找一個你愛的人,別太挑剔了,對你好對孩子好就行,然後好好跟人家生活,別再胡思亂想的了,你得學著為自己打算……”

    阮茉香的目光一點點上移,終於盯著他的臉,可是他說話的時候已經不再看著她了,這個時候太陽已經一點點出來,他原本很漂亮現在卻過於凹陷的側臉,線條過於明顯,看得她眼框一抽一抽的,眼淚卻始終沒掉下來。他絮絮叨叨說了那麽多話,也沒能掉下眼淚,其實他隻是死死忍著,每說一句心尖都好像在滴血,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麽,他說出這些話來,卻在痛心之餘感到一些快慰,也許這就是痛快的含義,人都有些自虐傾向。正在這個無限傷感的時刻,病房的門忽然被猛地推開,接著一個大喇喇的聲音叨叨著:“親愛的,你這是怎麽了?我出差來看你,昨晚打你手機也不通,聯係了米米才知道你出事了,姐姐這一眼不照到,你都堵了槍眼了?黃繼光董存瑞還是邱少雲來著?”

    多年不見林靜黎還是這麽個風風火火的架勢,陸若言處在這麽個情緒當中,差點認不出來,他沉著臉站起來,低頭跟阮茉香說:“我走了。”然後和林靜黎點了個頭就出去了。

    “這這這個是陸若言?這人渣還在跟你糾纏?你趴在這兒不是跟他有關係吧?”正義感十足的林靜黎一副要追上去揍他一頓的樣子。

    “別去,這次是我自作自受的……”她一低頭,就把臉埋在了枕頭裏麵,眼淚終於下來了。

    同樣淚流滿麵的當然是陸少,他從病房裏出來,眼淚就直接掉了下來,他也不擦,就任憑眼前一片模糊淚水順著臉掉下去沾在衣服上,也任憑值班的小護士側目看著他。他完全沒想到自己對她說的是那樣的話,原本他設想過兩個人再麵對麵的情景,他想過自己把什麽自尊什麽臉麵都扔到一邊,湊到她耳邊求她,她既然已經報複過了,他們之間從前的恩怨就當是一筆勾銷,重新再來,他可以重新追求她,重新爭取她的愛,不管她再設置多少困難,他都不會退縮。他其實是賭她也在硬撐,她不可能對他一點感情都沒有,很多事情是做不了假的,他覺得如果死纏爛打下去她不會是別人的。

    他哪裏來的膽子呢?明明知道那些話說出來,他就連賴在她身邊每天在她睡醒前看看她的權力都沒有了,怎麽敢說出口呢?可是真的麵對她,他說了那樣的話,好像是根本無法控製,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麽,好像是大腦中病毒了。扼殺這段感情,如果說她是主謀,他已經成為了幫兇。

    這一天他帶給她的花,仿佛成了讖語,雛菊和勿忘我,daisy,forget me not,正合了他們從前的那句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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