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二爹爹,不發一言。


    “暮靄,這幾天躲著點吧。你也知道,先皇夫雖說……但你娘她總是覺得和相府蘇家那二位侍君脫不開關係。幾十年前的事情了,她一輩子恐怕也不會放下了。隻可惜,天曉也不肯多說什麽。”他輕嘆口氣,“你們早些歇息吧。”之後,二爹爹翩然出門。


    蘇家那兩位擁有禍水之名的兄弟,當年寵絕後宮,自二人進宮,出身武蘇家的正宮皇夫,也是恭王爺親爹,迅速失寵。不出幾年,鬱鬱而終。此事王爺親娘一直諱莫如深,她心裏自然是恨的,這大概也是她如此厭惡相府蘇家的原因吧。


    可蘇家明知如此,卻還故意將自己小兒子向火坑裏推,這份心思狠毒,也絕非常人可及。


    第二天,等長輩以及夫君們都出門“上班”之後,她吩咐小樓將她抱出府外。在大門口,放下幾層墊子,她坐在上麵,找塊磨刀石,從廚房要了把菜刀,一盆清水,就這麽拉開架勢,磨刀。


    來來往往人們都隻敢偷偷望她一眼。議論都不敢在她麵前。


    和她手中菜刀一樣迎著陽光熠熠生光的還有她背後碩大三個字“恭王府”。


    小樓前一陣子升了側夫,大將軍親爹特意將府裏的衛隊交給他,意思大概是小樓不僅要護佑她的周全,也該像蘇暮靄、淩鈞泓二位這兩位名門出身貴公子一般,早立誌向,多尋些機會好好歷練下。


    小樓窮苦出身,幼年學戲,這樣一位容貌陰柔,嗓音清亮,身材纖瘦的青年在一群行伍精英麵前,可想而知,他們礙於大將軍蘇天曉麵子,表麵上遵從,背地裏大說風涼話,極盡敗壞之詞,甚至有些有臉麵的老侍從並不諱言對他的鄙夷不忿。


    就像大多數經歷磨難的孩子,小樓隱忍持重,不動聲色,卻在校場裏幾次指點武藝之時,露了些微真功夫,於是陛下在出門進門之際,時不時能見到當值的侍衛臉上青紫瘀斑猶如調色盤般多彩。幾天之後,歷來自視甚高的府內幾位管事的也對小樓畢恭畢敬,閑話這些的時候,小樓正枕在陛下的腿上,揚著眉毛,眯著眼睛,臉上滿是得意。他確實很少在陛下麵前掩飾自己的情緒。


    手指捲起一綹他的如墨黑髮,一臉讚許,柔聲軟語,“小樓真了不起。不過,”她斂起笑容,“學武之人畢竟大多耿直,你隻消真功夫令他們服氣,他們便自心內敬你。隻可惜,官場則是另外一個樣子。”


    “嗯。”一雙流光眸子驟然湊近,“楚楚還在煩心蕭湘的事情?聽說這位二皇女又納了一房小侍。大皇女殿下,甚至連今年才十三的太女都經陛下恩典賜了姻緣,唯獨她都這把年紀還沒個正夫,再說她父君也不是什麽豪門公子,她和您爭,純粹是自不量力。”


    她大笑著將妖嬈美人摟在懷裏,“小樓啊,善解人意的小樓,憑蕭湘目前條件還想爭寵奪位,如果是你,你怎麽辦?”


    當朝文臣三家,蘇氏、陸氏、淩氏;武門三家,另一個蘇家、辛家以及莫家,二皇女蕭湘和這權門六家族半毛錢關係都沒有——無論是血緣還是姻親。


    大眼睛青年顫顫睫毛,“我的話……會聯合一位,或是挑撥其他皇女之間的關係,又或者兩者兼施吧。”


    “小樓啊,精明絕頂的小樓,蕭湘可是先沖我下手啦。我和蕭漪的關係差到不能再差,就算我想和解,蕭漪未必答應,所以這點蕭湘也知道是白費力氣。而大姐蕭瀾還要稱唿二爹爹一聲‘二叔’,這份關係蕭湘目前也無計可施。所以我隻要向大姐和蕭漪表示出我無意和蕭湘聯合就好。”


    小樓笑眯眯的順勢攬著她的腰,讓她靠在他胸前。


    真愜意,約莫十分鍾之後,她拍拍美人俊臉,“去給我準備塊磨刀石,一盆清水,幾把菜刀來。”


    “您這是要幹什麽?”他臉色忽然蒼白。


    她略有不解,表情卻依舊平靜,“磨菜刀啊,演給她們看。”


    “您不磨劍麽?”他緊跟著再問。


    “折騰家裏爹和哥哥收藏的名劍,那是暴殄天物。菜刀便宜,糟蹋也不心疼。”


    艷陽高照,晴空萬裏,秋日多是這種令人神清氣慡的好天氣。


    坐在王府門口,華貴紅衣,恭王世女,天生美人撩著袖子在吭哧磨刀,期間對著鋥亮的菜刀瞧瞧,累了便和身邊小樓聊聊。路過美男她對人家笑笑,醜男她對人家瞪瞪。


    沒多久,她那個淡泊溫和的美人老公出現在她麵前,她抬頭笑笑,“暮靄哥哥,迴來得好早。”


    蘇汪汪醞釀了半天,“楚楚你還在生氣?”


    他有受nuè體質麽?她依舊在笑,“顯然不是。既然早迴來,咱們一塊吃飯。”


    蘇汪汪沒動,她低頭繼續磨刀。身邊小樓偷偷向汪汪使眼色比手勢,她裝作沒看見。


    蘇美人會意,猶不放心般的再問上一迴,“真的?”


    “我在嚇唬蕭湘。一會兒咱們吃飯。乖。”


    蘇美人和小樓一樣,一個“乖”,就迅速泄了氣,帶著幾名隨從走進王府。


    三少正點下班,先圍著她轉了兩圈,站定,嘴角一挑,露出一口皓齒,“楚楚想靠這個強身健體麽?寶劍你提不動,於是先從菜刀練起?”


    她撲哧笑出聲,“殺夫要從早做起。預備下菜刀,砍鈍了一把還有替換的。”


    三少抱臂,上下再打量她一番,亦轉身迴府。十分鍾後,三少的那顆白豆丁急匆匆的跑出來,身後是他一臉壞笑的爹爹。


    “娘,爹說娘在生氣。娘不要不高興,致遠一直很乖。大爹爹、爹、還是三爹爹不聽話,娘打他們就好。致遠會打他們替娘出氣。”


    陛下一把將小男孩裹在懷裏,幾乎淚湧的口氣,“娘真沒白疼你。娘才沒生氣。可是,三少,前幾天致遠還是肉團,今天怎麽就成肉球了。”


    三少手指頂上太陽穴,“你也覺得他太胖了麽?我餓他幾頓好了。”


    三少,你真是致遠的親爹麽?


    太陽下山,她準備收場。小樓剛剛將她抱起來,王爺親娘的步輦就冷不丁停在她們麵前。


    冷艷親娘掃向她們二人,隻淡淡一句,“不虧是你爹的女兒。驚世駭俗,不成瘋不成活。也罷,也罷。”她輕嘆一聲,隨後在身後侍從簇擁之下,消失在她們眼前。


    飯後,親爹悄然到訪。屏退左右,特地指名小樓隨侍。


    帥哥爹爹大方摟她在懷裏,眼神、表情到聲音無一不透著寵愛,“楚楚一整天都在磨刀?磨給爹爹看麽?”


    她腦子裏瞬時轉了八百個彎子,內心有些忐忑,麵上微笑不變,“要是故意給爹爹看,我就在府裏磨就好了嘛。我是為了嚇唬蕭湘。”


    “磨刀不磨劍?鬼丫頭,既然你想你的劍,爹就把飛景還給你,要殺要剮,都隨你。”


    昔日魏文帝曹丕曾鑄成三把可謂上絕浮雲下匡地紀的絕世名劍——飛景、流采、華鋌。飛景和劍……莫非這個時空也有類似典故?


    “晚亭,”帥哥爹爹視線依舊在她身上,“飛景迴來,你依舊是楚楚的側夫。”


    “是。”小樓垂頭,看不清他的表情。


    “飛景,爹一直用了那麽多心思,難得的好材料好孩子,本來指望他能一直護著你。”他笑笑,“總歸人算不如天算。”


    她在親爹懷裏,琢磨良久,也沒敢答話。


    親爹退場。


    她拉過小樓,美人臉色蒼白,“飛景因您落崖之事惹得大將軍大怒,如此您的貼身侍衛才換做我。”


    想想也是,端午之時蕭楚已不能靠自己雙腳自由行動,試問一個腿殘姑娘無人相助如何跳得成崖?以身邊綠玉等幾位小姑娘性情,畢竟涉及人身安全,即便是她的命令,跳崖一事,她們必定抗命不從。


    “小樓想哪裏去了?擔心飛景迴來我便冷落你?”難怪上午聽說她要去磨刀,小樓便神情突變。


    “這倒不是。您見到他就知道了……之前他一直都關在牢裏。”小樓行禮,在邁出房門之前,忽又迴頭,“飛景的心思絕無一絲虛假,這點我可以對天作保。”


    “小樓。我如何對他,也要看他如果待我吧。”


    “是。”美人抿唇,閃身出門。


    她靠在榻上,手指碾過袖口絲緞,仰視天花板,曾經跟在蕭楚身邊十幾年的貼身侍衛,飛景,似乎某些隱秘之事的突破口就在此人身上。


    身邊紅燭火焰閃動,隻有衣料摩擦地麵沙沙幾聲微不可聞的輕響,她眼前早已跪下一白衣男子,頭低垂,雙手上滿是傷疤,有些尚未癒合,長發四周披散,如水流瀉滿地。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訴離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Fahrenheit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Fahrenheit並收藏不訴離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