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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不凡終究還是沒帶走司雨。


    “雨公公,您在哪呢?貴妃娘娘正喚您呢……”假山外,一提了燈籠的小太監正捏低了嗓子喊著。


    唿聲漸近,司雨抬眸看了李不凡一眼,心知如果今天她不把事情說開了,李不凡是絕對不會放棄帶她離開的。


    將唇湊近他耳畔,司雨低聲道:“如果你是覺得時機未到,所以有些事不願告知於我,那我完全能夠理解,但是……”


    見她突然停頓,李不凡微側了臉,疑惑的目光看向她,卻並未出言打斷。


    “也請你不要總把我想得糟糕,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會懂得分寸。”


    “你就相信我一次,行嗎?”


    李不凡默了半晌,直到有明滅閃爍的火光躍入他的視線,他才輕歎了一聲將地上的衣帽撿起,塞進司雨懷裏。


    吻在她額前,又叮囑道:“記得,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後來李不凡還是走了,司雨如願以償地留在了皇宮。


    接下來的一個月裏,皇後前前後後一共傳喚過她三次,但都被薛貴妃以各種理由給擋迴去了。


    可皇後畢竟是六宮之主,薛貴妃即便再得寵,在她麵前也得顧念著身份懸殊。


    她可以推脫不放司雨去慈元殿,卻不能阻止鄭皇後出現在昭和宮。


    而當鄭皇後鳳駕降臨的時候,她們還是得跪地相迎。


    “妹妹還來得及去給姐姐請安,姐姐怎的親自來我昭和宮了,這可真是折煞妹妹了。”薛貴妃年紀也不過二十六七,入宮十二年也未見容顏褪色,反倒愈發明豔動人。


    鄭皇後也美,但畢竟年紀擺在那裏,她與薛貴妃差了將近二十歲,這是再得宜的保養也無法彌補的。


    再者薛貴妃這些年一直盛寵不衰,長期生活在南帝的寵愛下,舉手投足間都自帶了一股嬌媚。


    鄭皇後最不喜她這番姿態,然麵上卻絲毫不顯,親切地虛扶了薛貴妃一把,柔笑道:“瞧妹妹這話說的,倒成姐姐的不是了,不過本宮今日前來,也確是有事相求。”


    薛貴妃連稱不敢,邊將鄭皇後迎到上位,邊問道:“不知姐姐今日前來是有何吩咐?”


    “妹妹不必緊張,本宮不過是昨日得了一株天竺玉籮蘭,本想養在殿裏,誰知……”鄭皇後說著輕歎了一聲,似是惋惜道:“本宮對那花粉竟是過敏的。”


    薛貴妃突然驚唿一聲,一雙杏眼微瞠,素手掩唇,關切道:“那姐姐可有大礙?傳過太醫了嗎?”


    “妹妹不必擔憂,姐姐隻是輕微過敏,太醫說了,萬人之中也才隻有一人會對這玉籮蘭過敏,沒想到本宮竟也是這萬中之一。”


    “倒是可惜了這株千金難求的玉籮蘭。”鄭皇後朝身旁的宮女使了個眼色,很快便有兩名太監小心翼翼地抬著一株盆栽進來。


    鄭皇後這時已經拿錦帕掩了口唇,看向麵色微變的薛貴妃,溫和道:“如此嬌豔的玉籮蘭,姐姐是無福消受了,不過這玉籮蘭倒是正配妹妹的昭和宮,妹妹若是不嫌棄的話,姐姐就將這株玉籮蘭給你留下了。”


    她話音落下,根本不給薛貴妃拒絕的機會,宮人們已經將玉籮蘭放下,退在了兩旁。


    薛貴妃抬眸看了一眼那株玉籮蘭,一雙秀眉輕蹙了起來,鄭皇後送來的東西,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敢接下的。


    “並非妹妹不願領了姐姐這份心意,隻是妹妹擔心……萬一妹妹宮裏也有對玉籮蘭過敏的人,若是出了什麽意外,那可就糟了。”


    薛貴妃越說越擔憂,覷了一眼鄭皇後的神色,提議道:“不若先允妹妹喚幾位宮人過來試試看,若有過敏體質者,那妹妹恐怕就隻能辜負姐姐的一片好意了。”


    她身後的嬤嬤心領神會,給旁邊站著的兩名宮女一使眼色,便有一名宮女走上前來,朝兩位貴人一拜,“那便讓奴婢先來一試吧。”


    言罷,她便身形款款地行至玉籮蘭前,俯身在花瓣前深深一嗅,片刻後朝薛貴妃搖了搖頭。


    接著又有幾名宮人依次上前嚐試,竟是無一人對這株天竺玉籮蘭過敏。


    直到後來,一名縮站在門邊角落處的宮女怯懦地走了過來,剛一靠近那株天竺玉籮蘭,她就嗷嗷大叫了起來,不停地抓撓著手臂。


    隻片刻功夫,她一雙白皙的手臂就遍布了紅疹。


    鄭皇後微牽了嘴角,像是不曾注意到這個宮女曾經消失過一樣,也沒有說破這個宮女的症狀並非花粉過敏,她隻是輕輕地端起了一盞茶,驚歎道:“想不到妹妹宮中竟然也有對玉籮蘭過敏的人。”


    薛貴妃揮揮手,示意宮人們將那名宮女帶下去,有些惋惜地朝鄭皇後看了過來,“都是妹妹福氣太淺,辜負了姐姐一片心意。”


    “無妨,”鄭皇後寬容地一笑,又將手中茶盞擱下,自始至終她都不曾入口,“大約是那薛太醫老糊塗了,依本宮看,這對玉籮蘭過敏的人絕對不止萬分之一,妹妹以為呢?”


    薛太醫,係薛家嫡脈出身,乃是薛貴妃在這後宮中的重要幫手,鄭皇後這是一出手就打中了她的三寸。


    “興許隻是巧合呢。”薛貴妃仍是笑得清淡,可攥緊在衣袖裏的手指卻暴露了心中的情緒。


    春闈即將結束,儲君推舉一事已是迫在眉睫,鄭皇後這是按耐不住了,打算提前動手了嗎?


    這如果是這樣,那她此次的目標就絕不僅僅隻是一個薛太醫,她究竟想做什麽?


    “巧合嗎?”鄭皇後訝然地挑了挑眉,又自問自答道:“倒也不無可能。”


    “不若這樣好了,”鄭皇後突然提議道:“妹妹宮裏可是還有近百人不曾試過呢,不若將他們都喚過來逐一試過,就能知道究竟是巧合還是薛太醫胡言亂語了。”


    薛貴妃麵上的笑意終於有了一絲破裂,原來她的目的在此——還是奔著司雨來的。


    薛太醫是她聯絡薛家,知曉朝事的眼耳,如今這麽至關重要的檔口她是絕對不能棄的。


    可司雨,又是李不凡的人,一旦在她這裏出了事,別說拉攏了,隻怕兩家還得結仇。


    兩方她都不能棄,薛貴妃很快就定住了神,指使嬤嬤出去喚人。


    鄭皇後既然來了,不讓她得償所願她是決計不會走的,可這並不代表,她當真能知曉她這昭和宮裏的每一個宮女太監都去了哪嗎?


    她隻要將司雨支開便可。


    嬤嬤的辦事效率很高,不一會兒宮殿外就排起了長隊,宮女太監們分成兩隊,逐一進入殿內,嗅一嗅玉籮蘭之後便離開。


    半個時辰過去了,無一人出現過敏症狀,鄭皇後似是有些昏困地將手臂支在了桌沿上,手指抵在太陽穴的位置,閉目假寐。


    宮殿裏的情形她連抬眼看一眼都懶得看。


    最後所有人都試完了,鄭皇後才惺忪著睜開眼,低問道:“嗯?全都試完了嗎?”


    宮人迴複是,一個不落。


    鄭皇後突然起了身,理了理衣衫,朝跟著她起身的薛貴妃笑道:“看來真是巧合了。”


    “行了,本宮今日也叨擾妹妹許久了,既然妹妹這宮裏也有人對玉籮蘭過敏,那本宮就再替它尋尋主人吧,畢竟是這麽美的花,無人灌養就可惜了。”


    “妹妹恭送姐姐。”薛貴妃恭順地行著禮,可心底的疑惑卻越來越重。


    鄭皇後難道真就這麽走了?什麽都不做就走了?


    不管她信不信,鄭皇後還真就打算走了,隻是她才剛行至門前,還沒抬腳邁過門檻,就有一太監慌慌張張地衝進了院內,噗通一聲跪在了台階下,拔高的嗓音帶著驚顫:“娘娘不好了,九皇子溺水了!”


    “你說什麽?”薛貴妃的身子瞬間一趔趄,頓時嚇得花容失色。


    “澈兒現在在哪?快帶本宮過去!”她也顧不得皇後還站在門邊了,硬生生從她身邊擠過去,衝出屋內,一把揪起那太監。


    一群人氣不帶喘地跑到了亭湖池邊,就見池邊上圍了一圈不知所措的宮人,地上躺著一名十歲左右雙目緊閉的錦衣少年,還有一名同樣渾身濕透的小太監,正雙掌交疊覆蓋在少年胸口處,一下一下地按壓著。


    薛貴妃哭著撲過來,一把推開正在為南宮澈進行搶救的司雨,“別碰我兒!太醫呢?快傳太醫啊!”


    她的心徹底亂了,謀略一生,不就是為了她的澈兒嗎?


    如果澈兒沒有了,如果澈兒沒有了……


    那她也就結束了。


    “太醫呢?!”薛貴妃在地上哭喊著,全然沒了往日的尊貴典雅。


    司雨還想上前再爭取一下,因為溺水的人是最耽擱不得的,哪怕太醫隻晚來一秒,他都有可能會死。


    可是她腳步都還沒邁出去,嘴唇都還沒張啟,就被對麵強勢逼近的鄭皇後率先發難:“來人,將這謀害皇子的奴才給本宮拿下!”


    她話音未落,司雨的雙臂就突然被禁錮住,膝窩一痛,整個人朝地上跪了下去。


    她明明是救人,卻被扣上了謀害皇子的罪名,司雨豈能容忍。


    “我沒有……”仰首怒視著鄭皇後,她才剛說了三個字,就有一體格壯碩的老嬤嬤上前甩了她一巴掌。


    這一掌唿下去,她的太監帽也掉了,長發頃刻間垂散下來。


    “你這奴才好大的膽子,竟敢女扮男裝混進宮來謀害皇子!將她押下去!給本宮往死裏打!”


    “慢著!”薛貴妃突然怒喝了一聲,看著姍姍來遲正在給九皇子探脈的老太醫,紅著眼睛問:“我兒如何了?”


    老太醫的手都是抖的,說話時胡子也一顫一顫地,“九皇子……九皇子已……已經……沒……沒了……脈象。”


    薛貴妃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尖銳的嗓音嘶嚎著:“不可能!不可能!”


    “你給本宮救活他,聽到了沒有!救活他!否則本宮要你陪葬!”薛貴妃的神態已然瘋狂,揪著跪地的老太醫晃動不停。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老太醫隻能不停地重複著這句話。


    “把這狗奴才押下去杖斃!”鄭皇後再度發話,薛貴妃已經癲狂,哪裏還顧得上司雨,於是她對鄭皇後的話也充耳不聞。


    “放開我!九皇子還活著的!我能救他,你們快放開我!”司雨也急紅了眼,奮力地扭動著身軀。


    九皇子是她救上來的,還有沒有氣息她最清楚,他隻是脈搏微弱近乎無,但不代表他已經沒救。


    薛貴妃聽了她的話,瞬間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朝她撲了過來,“快!快救救我兒!”


    她已癲狂,可鄭皇後還腦子清醒著,她才不管司雨說的究竟是真是假,總之都不會給她們機會。


    “大膽奴才!竟敢滿口的胡言亂語,給本宮封了她的嘴!”


    “我看誰敢!她是本宮的人!”薛貴妃一腳踹向那些禁錮著司雨的人。


    “都給本宮放手!是她救得我兒上岸!”她這會兒也漸漸明白,今日這一切都是鄭皇後所為。


    殺了她的澈兒,栽贓給司雨,一箭雙雕。


    薛貴妃逐漸尋迴了機智,也開始相信最初她見到的場麵,是司雨正在救澈兒。


    終於有人挺她了,司雨心頭一熱,渾身也像充滿了力量,突然她猛地站起,旋身後三兩腳踢開了身後的太監宮女們。


    “攔住他們!別讓他們靠近澈兒!”薛貴妃當即指揮起手下的人同皇後的人打鬥了起來。


    剛得了解脫的司雨立即就撲到了南宮澈身邊,薛貴妃在耳畔喊個不停:“你一定要救活他。”


    司雨憋著氣在用力,隻能迴她一句“嗯。”


    騷亂之外,鄭皇後一臉陰沉地看著她們,淩厲的目光掃向了那邊存在感最低的老太醫,怒吼道:“你還愣著幹什麽!”


    這老太醫當然也是她的人。


    老太醫身形一縮,猶豫也隻是一刹,一晃眼的功夫,他指尖便出現了一枚烏黑的銀針。


    細密的汗珠爬滿他的枯皺的額頭,想不到他懸壺一生,手下的銀針竟然也有淬毒殺人的一天。


    眸光一痛,他垂閉了眼,謀害皇子的事他到底是不敢做,隻得將針頭對準了司雨的後頸。


    “噗”


    世界突然變得寂靜無聲。


    司雨的身形僵住,一抹烏黑的濃稠液體從她嘴角溢出。


    她睜大著眼,眼珠緩慢下移,拚盡了全身力氣,又最後一把用力在九皇子胸口上按壓下去。


    掌下那具身體,依然沒有反應。


    她不甘心。


    可她已經沒有力氣,身子開始飄輕。


    “咳。”


    “咳咳。”


    就在她消散的最後一秒,終於聽到了那天籟一般的咳聲。


    “澈兒!”薛貴妃先是被她的消散驚呆了,繼而又被南宮澈的死而複活激動地淚流不止。


    可她卻忘記了,她身後還站著鄭皇後。


    事已至此,唯有斬草除根,才能永絕後患。


    “澈兒你終於醒了。”鄭皇後適時地出現在了這一對母子身邊。


    薛貴妃甚至來不急推開她,鄭皇後就已經“滿麵擔憂”地探上了南宮澈的額頭,“外頭天寒,快送九皇子迴宮。”


    薛貴妃當即大慌,也不再顧忌什麽身份,一把揮開皇後的手,怒喝道:“你又對我兒做了什麽?!”


    “快去傳薛太醫!”


    “鄭秋禾我告訴你!我兒若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一定讓你陪葬!”


    她仍在歇斯底裏,可鄭皇後卻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笑而不語。


    讓我陪葬?也得你有那個機會。


    過不了今夜,南宮澈就會因風寒而死,而你,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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