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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冬飄雪,染白了一座城池,臘梅正豔,穿出了幾戶朱牆。


    年關將近,戰後初寧的汴京城,似乎同往年也沒什麽兩樣,依然繁華如初,喧鬧不息。


    臘月二十六這天,正值本年最後一個黃道吉日,那些年中因戰事而被擱置推遲的婚娶事宜,竟都集中排布在了這一日。


    又恰逢初雪方霽,冬陽微暖,這一日的汴京街頭,便有川流不息的迎親儀仗一行行敲鑼打鼓地走過。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林子銘和蘇南安。


    說來不巧,因著這一日汴京城裏嫁娶的隊伍實在太多,主幹道上還好些,即便是兩隻隊伍相向而遇了,一左一右也還能岔開。


    可其它狹窄路段就不妙了,特別是當兩方隊伍同時經過一座窄橋的時候。


    比如現在——


    林子銘穿著大紅喜服,胸前綁著一隻大紅花,騎在一匹大白馬上,領著一隻聲勢浩大的迎親隊伍,卻被堵在了一座石橋上。


    眾人皆知,迎親隊伍那是決計不能轉首掉頭的,一迴退那就象征著這場婚姻將來要掰啊。


    林子銘是掰過一次的人了,他是堅決不能接受再來一次的。


    “這位兄台,”林子銘騎在馬上,朝對麵男子一拱手,客氣道:“可否暫退一步,容在下的儀隊先行過橋?”


    說著他手臂往後一擺,示意對方看向他身後的儀仗,那長長的隊伍一眼都望不到盡頭,隊尾似卡在街間還沒拐出來。


    他的隊伍太長,退迴顯然不易。


    對麵男子輕蹙了眉,照理說,這汴京城內乃是天子腳下,應當以權勢為大,能擺得起這麽大陣仗的,家世背景也決計不會簡單。


    男子轉首,又看了一眼自己身後的儀仗隊,隻有稀稀寥寥的十幾人……


    身份懸殊,可見一斑。


    隻是,他這個寒門出身的探花郎,卻偏偏天生帶了幾分清寒,他還尚未步入官場,哪能輕易折腰。


    “若是平日,喬某定當退讓,而今日乃我大婚之喜,儀仗退迴實屬大忌,再者公子的儀隊如此冗長,待你過盡橋頭之時,恐怕也會誤了在下的吉時。”


    喬鶴迴得不卑不亢,直白地拒絕了林子銘的提議。


    後者大概是水匪頭頭當久了,一言不合就打算來硬的了。


    二話不說,林子銘直接拉緊了馬韁繩,右臂一抬朝身後眾人打了個手勢。


    鑼鼓聲又響起來,林子銘這是打算將對方給擠下橋了。


    “公子且慢。”眼見此狀,喬鶴也並未慌張,反倒朝著林子銘這邊近了幾步。


    “這石橋雖窄,但也完全可以容納兩隻隊伍同時穿過,隻要我們將花轎交換一下便可,你我能同日娶親也算是種緣分,何必非要鬧得這麽難看呢?”


    這個時候的花轎都是趕著去迎親的,換句話說,就是裏麵都是空的。


    石橋雖然無法容納兩台花轎同過,但是同時經過兩隊人馬卻是沒有問題的。


    隻要他們交換了花轎,就不必在橋上爭來爭去了。


    林子銘抬眼看了一眼對方的花轎,雖然也別致精巧,可同他的花轎相比還是差了一大截的。


    “不換,過橋。”林子銘冷聲道。


    這個時候就不要跟他提什麽君子風度了,林子銘這會兒儼然就是一霸王,專司仗勢欺人的主兒。


    打頭的鼓手由兩隊變成了四隊,將路道擠得滿滿的,開始往前拱。


    喬鶴頓時沉了臉色,他的花轎就緊跟在他身後,隨他一起被擠下了橋坡。


    對麵人來勢洶洶,越擠越來勁。


    喬鶴這邊的轎夫很快就頂不住了,抬著轎子開始東倒西歪。


    林子銘騎著馬清路,沒一會兒就通過了石橋,路過喬鶴的時候他還不屑地哼了一聲。


    早退開不就完了麽,竟耽擱爺時間!


    林子銘嘚瑟完,豪邁一扭頭,騎著他的大白馬就走了。


    就在他視線撤離那一刻,喬鶴那台顛顫不已的轎子,突然咣當一聲就落了地。


    緊接著響起一聲女子的驚唿:“啊——”


    林子銘微怔,沒想到那轎子裏竟然有人,但他也懶得再迴首,大手一揮領著隊伍繼續前行了。


    隻留下喬鶴一行人,一臉懵逼地看著那名從轎子裏撲出來的女子。


    她梳著簡單利落的馬尾,身穿一條碧色碎花裙,腳蹬一雙沙灘涼鞋。


    如此夏日清新的裝扮,不是司雨,又是誰?


    喬鶴驟然臉色大變,“你是何人?為何會出現在我喜轎裏?”


    司雨聞聲抬首,一瞧這場麵登時就呆住了。


    入目是鋪天蓋地的銀白,擠滿人群的長街石橋,敲鑼打鼓的迎親樂隊,還有她身後的大紅花轎……


    她好像……搞砸了別人的婚事啊?


    還愣著幹什麽?跑啊!


    說時遲那時快,司雨幹脆連方向都不辨,一個骨碌就從地上爬了起來,也顧不上這裏是寒冬臘月,一把推開身前那些擋道的人,開始撒丫子狂奔。


    按說人這種生物也很奇怪,當你你正在問一個人話的時候,如果他突然跑了,你下意識地就會覺得——應該去追。


    於是——


    喬鶴一緊韁繩,拍著馬屁股就去追那個逃跑的女子了。


    於是長街上,就出現了神奇的一幕,一個模樣俊俏周正的新郎官,正騎馬追著一名衣不蔽體的女子。


    實力懸殊,沒出兩步她就被追上了。


    “救命啊!”


    “非禮啊!”


    “有人搶親啊!”


    司雨開始扯著嗓子胡喊。


    然而,曆史性的一幕又出現了,和當年的情景一樣,隻有圍觀的群眾,卻沒有上前搭救她的英雄。


    “喂!你別亂喊!”喬鶴也急了,紅著臉製止她的胡言亂語。


    司雨真的安靜了,雙眼紅通通的,沉默了。


    她明明可以死了穿迴去的。


    這裏這麽冷,還有人欺負她。


    她不想著死,竟然還想著——有人來救她。


    還有誰會來救她呢?這個世界,對她一點兒都不友好。


    司雨哭了,喬鶴愣了。


    夜起,天寒,喬府。


    “喂,你別哭了行嗎?該哭的人應該是我吧?”喬鶴一臉的生無可戀。


    就因為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女人,他的名聲也沒有了,婚事也黃了。


    “對不起——”司雨哭得更猛了,穿進他的花轎,也不是她自願的啊。


    喬鶴輕歎了一聲,擺手,“算了,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


    “說說你家是哪裏的吧,我明天派人送你迴去。”


    司雨的嗚咽聲漸止,輕搖頭,“我沒家可迴了……”


    “我丈夫不要我了……”


    “還有我兒子,我也見不著了……”


    越說越可憐,喬鶴都有些不忍心聽下去了,一心軟就做了一個衝動的決定。


    “算了,你要是沒地方去,就先留在我家裏好了,我府上目前隻有我,和我五歲的兒子,傭人家丁也不多。”


    司雨驚詫了,在她的穿越生涯裏,還是頭一次遇到這麽好的人。


    “謝謝你,可是這樣會不會不利於你?”


    比如你的名聲啊,什麽的。


    反正司雨是不在意名聲的,隻要她打聽到李不凡現在的消息,她就可以安心撤離了。


    “無妨,我大部分時間不迴府裏,你自便就是。”


    喬鶴也很忙,所以他才會如此迫切地需要娶個媳婦迴來。


    “唉……原本我還打算著,等娶了續弦,就可以把我老家的娘親接到京城來享福了,誰料得到啊……”


    好不容易說來的親,就這麽黃了。


    “對不起……”司雨是真心覺得歉疚,這個男人是真的很在意這場婚姻。


    “也許這就叫有緣無分吧……”


    他與那個姑娘,到底還是差了一份命中注定。


    汴京的年味越來越濃,喬府裏少了個女主人,看起來到底是冷清了些,她雖然暫住在這裏,但她也做活。


    灑掃清理之類的,司雨從不推拒。


    僅僅五天而已,她就已經跟喬府上下混得挺熟了。


    李不凡被封王的事她也聽說了。


    婉柔郡主下嫁林子銘的事她也知曉了。


    “皆大歡喜。”


    站在李家大門前,司雨用力地點了點頭。


    今天是大年初一,浩兒三歲生辰。


    她想,李府的清遠院裏,站在一定很熱鬧吧,李家老老少少都聚在一起,正在用午飯吧。


    他們一定會給浩兒慶祝生日的吧,會送他很多禮物吧,會給他很多祝福吧。


    他一定會很開心,很幸福。


    其實這樣,也挺好。


    嘴角蕩起一抹笑容,司雨對著門中,輕聲呢喃道:“浩兒,還有娘親的禮物呢。”


    言罷,她將自己親手包裝好的紙盒放下,擱在了門前的台階上。


    輕拍雙手,伴著節奏,司雨唱完了一首生日快樂歌。


    也許,隻有她自己聽得到。


    司雨悄無聲息地走了,一如她來時的寂靜。


    李府內,正在歡聲笑語的眾人被打斷,下人抱了個盒子進來,說是台階前發現的,裏麵隻有一副畫,畫的是小少爺。


    李不凡立即從席上追了出去,又奔出好幾條街,逢人便問。


    但是可惜,年初一,晌午的街頭連商販都沒有,稀疏的幾個路人也沒人見過司雨。


    但他知道司雨迴來了,迴來南朝了,也來過李家了,卻偏偏不肯見他。


    汴京城並不大,他隻查了一天就找到了喬鶴。


    進了喬府逮著喬鶴,李不凡張口就一句話:“我娘子司雨呢?”


    待看清來人後,喬鶴愣了好大一會兒。


    “你是她丈夫?”他對此表示很懷疑。


    陛下親封的廣寧王李不凡,眼下也是京中的紅人,誰都知道他是個鰥夫,哪來的什麽娘子?


    李不凡瞬間冰冷了眼眸,他和司雨的關係,還輪不到喬鶴來質疑。


    懶得再跟他廢話,李不凡一揮手,“搜!”


    聲令下,門外跟著湧進來數百士兵,開始滿府內搜尋。


    “寧王爺,你這可是私闖民宅!”喬鶴阻止不得,心頭惱怒。


    他進京之後可真是長見識了,這些權貴們一個個仗勢欺人的!


    跟這李不凡一對比,前幾天搶他婚道那男的都算是有禮貌了。


    李不凡撥開他就往裏走,他心情才是超不爽。


    媳婦兒莫名其妙地走了三個月,迴來了不去找他,還躲到陌生男子家。


    真是越長越出息了!


    “嘭!”李不凡一腳踹開客廂房門的時候,司雨正踩著板凳,手握著白綾係成的圈,脖頸套在圈上,準備掛梁。


    “你敢掛一個試試。”李不凡沉著臉,怒意滔天地立在門邊。


    司雨呆愣了一瞬,收迴視線又裝作自己沒看見他的樣子,淡定地將脖子往圈裏一塞,蹬開腳下的圓凳。


    幾乎是同時,房梁也跟著斷了。


    司雨從半空掉了下來。


    摔得不狠,但李不凡也沒過來接她。


    喬鶴聞著聲兒也趕了過來,恰好就瞧見李不凡一掌打斷他房梁的那一幕,心裏突然咯噔一下。


    這血海滾打過的人,真的是不太一樣。


    “你擋著我的路啦,讓一讓。”司雨從地上爬起,拍拍灰又往門口走過來。


    李不凡身形一掩,將門堵得嚴嚴實實,“我若是不讓呢?”


    “那我就分分鍾……”


    李不凡打斷她:“再把自己憋死嗎?”


    關於上次司雨是怎麽離開的,李不凡後來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她憋死硬把自己給憋死的。


    司雨老臉也紅了紅……


    接吻的時候把自己憋死,雖然她是故意的,但……想起來還是覺得好丟臉。


    “跟我迴家。”李不凡捉了她的手就走,可司雨卻緊扒著門框不肯撒手:“我不去,不去,你放開我。”


    “放——”


    “開”字沒說完,她又被點了穴。


    李不凡輕而易舉就把人扛迴去了。


    再迴清塘院,司雨還是挺感慨的,一應擺設全都沒有變化,除了滿牆衣櫃裏的衣物都翻了新,其實一切如舊。


    感慨著她就忘了剛才被李不凡欺壓的事了。


    仰麵呈大字型躺在了她的豪華大床上,司雨不禁輕閉了眼,“睡來睡去,南朝就隻有這一張床最合我心意。”


    她話才剛念叨完,身旁兩側就突然凹了下去。


    司雨睜開眼,就見李不凡雙臂張開,身子撐在她上麵,正緩慢地朝她壓下來。


    “睡來睡去?”他眯起了眼眸,略帶危險的氣息。


    “額……其實也沒睡過幾張啦,真的。”司雨開始往一側移,試圖逃出他的包圍圈。


    這個時候還是不要撩撥李不凡了,她會吃不消的。


    李不凡對她的動作視而不見,輕緩了語調問道:“聽說你在街上,衣衫不整地被喬鶴追,又是怎麽迴事?”


    聽聞的時候他都快氣炸了,上迴跑林素床上就不提了,這迴直接從別人喜轎裏出來,她這到底是什麽降落方式?


    再沒規律,也至少穿好衣服吧!


    “哪有衣衫不整?”司雨不滿地扁嘴,“我們那裏還在過夏天呢,穿裙子很正常啊。”


    李不凡微愣了一瞬,“可你上次穿來的時候也說是夏天。”


    “對啊,一直是夏天啊,我們那裏的時間和這邊不對等嘛。”


    “從你認識我到現在,你覺得是過了四年,但在我那邊,也隻有六個月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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