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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之後,司雨垂眸,目光沒有焦距地看向地麵,淡淡開口:“說吧,你找我到底什麽事?”


    聲音聽不出喜怒,對於李不凡的主動示好她心中已無波瀾,因為她知道,時局有變了。


    即使她被軟禁在此,她也能察覺到些蛛絲馬跡。


    譬如,近來府裏的飯菜變得愈發下咽,食材也不怎麽新鮮了,菜樣好幾天都不變,說明府裏的采買中斷了,潮州城定然是出事了。


    再者朱勉和傅強兩人,這幾天一個苦大仇深,一個愁眉不解,和她對招的時候一個比一個不走心。


    李不凡在這個時候找上門,定然不會是來逗她開心的。


    然而她眼睛都快把地麵盯個洞了,李不凡也沒吱聲,司雨不由蹙起秀眉,抬頭朝他看去,猝不及防間視線撞進他寫滿失落的眸中。


    心頭微微一悸,司雨輕啟了唇,“你……”


    下一秒她又頓住,他眸間情緒一掃而空,抬步偏首,抖落發上肩頭的綠葉,唯獨臉上的穢物未被擦去,他就這麽神態自若地行至司雨跟前,低聲道:“焱軍圍困汴京了”


    簡短的一句話,如平地驚雷般炸響在司雨耳中,她瞪大眼睛,唇瓣微微顫抖,不可置信道:“怎麽會?”


    怎麽不會?曆史上的今天,本就是焱國滅南之時,圍困汴京,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


    “定陽失守,焱軍走的水路”,李不凡距她僅僅一步遠,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聲音透著疲憊和輕頹。


    他苦心孤詣地謀劃了三年,控製朝局建立強軍,當初三十萬過境焱軍都被他殲殺了大半,他以為,這一世終會有些不同。


    卻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先是失去了左妃,如今,還要再失去家國嗎?


    他周身的氣息愈發低迷,彌漫著痛苦跟絕望,就像一團寒流朝司雨襲來,又像一座大山朝她壓頂而來,身體的反應比大腦更快,司雨已經雙手扶上他的雙臂。


    “焱軍久居草原少識水性,從定陽到汴京就算是走水路至少也要一個月,大軍水上漂足一個月,等趕到汴京的時候也定然兵疲馬倦,京中有三萬禦林軍,兩萬禦城軍,未必不能守到你援兵而至……”


    她聲如清泓,低柔地傳入李不凡耳中,驅散開他心頭的陰霾。


    李不凡神色微動,輕緩地搖頭:“來不及了,焱軍有四萬精銳,京中……”


    京中兩萬禦城軍,百年未曾禦敵根本無力對抗焱軍的精銳之師,至於那三萬禦林軍,不到窮途末路,南帝絕對不會動用。


    以汴京城的兵力,頂死了能撐二十天,屆時南帝一定會棄城南逃,留下的滿城百姓,絕無活路。


    “我雖有神軍,卻鞭長莫及。”


    豈止是鞭長莫及,即使他趕得迴去,隻怕也是有去無迴。他神兵在暗,一旦暴露天下,單一個私建軍隊的罪名,就夠他李不凡死一百迴了。


    司雨輕咬了下唇,不自覺地抓緊了他手臂,眸光微閃,語氣認真地問道:“那你想怎麽做?”


    李不凡望著她,心頭莫名地安定下來,這個與他相處不足三日的女子,卻總給他一種相識甚久心意相通的感覺,無關愛情,卻難以忽略。


    “用你說的計謀——圍魏救趙。”


    三十六計之圍魏救趙。


    司雨愣了愣,這個她隻教過朱勉和傅強,這倆小混蛋妥妥的是叛徒!


    “你想發兵大偃……”


    大偃是焱國都城,距離潮州也不過才八百裏,若是騎兵加急行軍的話,兩日便可抵達,步兵也晚不了幾天。


    再者大偃不比汴京城中物資充足,一旦被困,便是無需一兵一卒也能在十日之內拖死一城人。


    李不凡並未言語,算是默認了司雨的話。


    “可是,你未得聖意擅自發兵的話……會害死李家的……”司雨躊躇著說道,滿麵的擔憂掩飾不住。


    李不凡終於開口:“沒有更好的辦法,隻有我重兵壓境,陛下才會心有忌憚,李家才有存活之機。”


    隻要李不凡手握重兵死守邊境,李家遠有神軍,近有禦城軍,南帝必然心有忌憚,但他決不敢輕舉妄動。


    他說的都對,隻是如此一來,李家的處境,就萬分艱險了。


    司雨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那你想讓我做什麽?”


    他把所有事都告訴她了,司雨不會覺得他是閑得慌到她這兒嘮嗑來了,接下來的話,才是他的真實目的。


    她登時打起十二分精神來聽,李不凡卻突然抓起她的衣袖,在自個兒臉上擦了擦,擦去那一坨鳥屎。


    司雨目瞪口呆,看著衣袖不知該作何反應。


    “我能相信你嗎?”,李不凡突然認真了神色問道。


    “啊?”


    司雨驚詫抬頭,也懶得跟他計較鳥屎的問題了,一瞬後她鄭重點頭:“絕對!”


    陽光下她白皙的臉愈發明豔動人,眉不染而黛,唇不點而朱,她睫毛又卷又長,在一雙靈動清眸上投下一片濃密的陰影,就連李不凡也不得不承認,她是當之無愧的美人。


    這女子究竟姓甚名誰,從何而來,這一刻李不凡已經不想再追問,他想,她本就該是神秘而不為人知的。


    他隻需要知道,她是他可以信賴的人,就夠了。


    “我所行之事乃是皇權難容,李家一門忠烈,為國為民無懼生死,可我尚有一子,他才兩歲半,若因我謀事而遭牽連,我怕是會死不瞑目。”


    “我能信賴的人,他們的命都和我栓在一起,如果我遭遇了什麽不測,我想求你,照顧他……”


    聽到他說到孩子的時候,司雨就已經情不能自控了,她十月懷胎卻來不及連一麵的孩子,他已經兩歲半了。


    他會長什麽樣子呢?已經會跑會跳會識字了吧?


    毫無征兆地,司雨淚流滿麵,李不凡的話語不由停了下來,眼神定定地看著她,如同那晚在山洞裏一樣,她淚水像決堤般地流,哀傷那麽濃那麽重。


    李不凡抬手,雙掌捧在她臉上,用拇指指腹一遍又一遍擦著她的眼淚,曾幾何時,他也是這樣對待左妃呢……


    “孩子呢?他在哪兒?”


    司雨抓上他的手腕,用帶著哭腔的鼻音問他。


    “他趕了十幾天的路,還在我房裏睡著,等入了夜我帶他過來,你收拾一下行李,今晚我就派人送你們離開。”


    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徹底止住眼淚,鬆開李不凡的手腕,擦幹臉上的淚痕,道:“好,我答應你。”


    李不凡眼睛頓時一亮,正要千恩萬謝,卻又聽得對方話音一轉:“但是有件事我必須要告訴你。”


    李不凡點頭,表示他願意洗耳恭聽。


    司雨被他鄭重的表情看得有些不自在,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才道:“府裏那個你豁出命救下的姑娘,不是你要找的司雨”


    她微頓,然後一揚脖傲然道:“我才是。”


    李不凡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誰,府裏那個他豁出命救下的姑娘——司羽。


    當初他率兵襲營,成功後軍隊撤得急,他隻在敵軍營帳中聽到有人喊司雨,就打馬折迴去,拎起一姑娘問道:“你叫司雨?”


    那姑娘一副嬌小纖弱的模樣,看著他渾身發抖,大氣都不敢出一下,李不凡忍不住吼她:“到底是不是?!”


    司羽這才哭著說了個“是。”


    李不凡再不多言,一抄手就把人拎走,後來焱軍來追,他的馬被射中了一箭,再負擔兩個人就不行了,於是他就把人扔給了下屬,單槍匹馬引著追兵深入雨林,再後來,他就遇見了司雨。


    其實這件事並不像蘇北辰所言那樣,他救那個姑娘是順手,最重要的原因是當時追擊他們的焱兵數量太多了,而且都是騎射的好手,如果沒人去引開追兵,他們此行必然傷亡慘重,他的馬已經受傷,根本跑不出焱境。


    迴到潮州城之後,他見了那姑娘,名叫司羽而不是司雨,而且她根本不認識左妃給她,他便送了她歸鄉的盤纏,差人送她去了碼頭。


    這個結果他並不意外,那時候左妃一心想逃離汴京,所以才會以司雨之名在西平購置家產,雖然後來她也說過如果他遇見司雨要善待她,但是在李不凡看來,他是很懷疑這個“表姐”的真實性的。


    他問過左赫,左家根本沒有司姓的親戚。


    然而心底,有總有另一個聲音,左妃那麽珍而重之的托付,或許……有她的原因呢。


    直到此刻……


    素來泰山崩於前也不變色的李不凡,也有些不知該作何表情……


    總有種活見鬼的感覺啊……


    “表……姐?”,李不凡微擰著眉,說話都有些磕巴了。


    司雨先是愣了一瞬而後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幾番點頭又搖頭後她小臉都快糾成一團了,泄氣地耷拉下肩膀,歎道:“算了,就當是表姐吧”


    “就當是?”,李不凡挑眉,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麽叫就當是?


    “哎呀,這根本不重要好嗎?重點是我才是你要找的人!你既然打算發兵大偃了,那府裏那個姑娘你打算怎麽辦?”,司雨問得有些急,臉上這會兒紅撲撲的,難得地有了幾分女兒家的嬌羞。


    李不凡退後半步,雙手抱胸好笑地看著她:“所以你跟我置了兩個月的氣,就是因為她?你在怪我認錯了人?”


    雖然並不完全正確,但是大致正確。


    司雨有些不好意思地撇開臉,鼻腔裏發出一聲輕哼,李不凡見狀反倒笑了出來,轉身朝苑門走去,頭也不迴道:“抓緊時間收拾東西,我晚飯後帶浩兒過來。”


    司雨站在原地,憤憤地瞪著他背影,不悅道:“這就完了嗎?連句對不起都不說?”


    頎長的身影在苑門中停下,李不凡隻半偏了頭緩慢道:“對不起。”


    真沒誠意,司雨氣急,追出兩步,不依不饒道:“還有欠我的補償呢?”


    李不凡已經轉迴了身,聲音像是太歎息:“且欠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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