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清晨從榻上醒來,全身軟綿綿的,料想是到了這西平王府裏日比一日過得舒坦,身體上下不免開始抗議起來。華衾裏還熱,我撩開天青色的軟煙羅帳,登時一股冷氣襲來,自然是涼人手腳的,四周闃然,冷清清的,我便衝外麵問到,

    “故夢,可下雪了?”

    不大會兒,故夢才匆匆來迴我的話,

    “小姐,下雪了哩!不成想今年第一場雪如此大,堆得滿院兒都是,姑娘婆子們可高興了,都在外麵耍著。你可有事吩咐?”

    我擺了擺手,便讓她將架上的衣服遞與我,我自己穿了,又接著她打的熱水,洗漱一翻,不及用早膳,便出門來看看。

    嗬,果然是一場好雪!

    我原是未見過的,院門上大理石砌的簷都堆得白皚皚一片,簷下又掛了霜晶兒,剔透著亮眼。故夢方將院門開著,幾個年歲小的丫頭都出去頑皮了。我又看左右四五株梅樹也“遭了殃”,白雪覆得厚,稍軟一點的枝幹又給斷了幾根。前幾日落下的枯葉全罩得一點影兒也不見了,院子裏姑娘們搭的薔薇架自然是已經倒了,雪砸在故夢夏天裏種的菊苗子上,都活不大成。

    門外兩側掛了四串絳紗色燈籠,映在雪地裏麵煞是好看。我轉過身來,讓故夢替我去裏麵尋個木挑子和陶瓷壇子來,接過了便將外套搭於她胳膊上,自己拿了兩樣東西踩雪到了梅樹底下。

    那梅樹本就是新種的,也不大高壯,我看這雪著實厚,又幹淨,趕緊從枝上挑了幾斤好的放到陶瓷壇子裏。末了,左右又轉了一圈,再弄了些放到壇子裏去。我拿了蓋,又用綢緞子將口處圍一圈兒,方才合了蓋。

    這時便有人於我身後,將及脖的絨線袍子替我披上,又轉到前麵給我係個結。我才看到,竟然是百裏言,他隻問我在做什麽?外麵這樣冷,卻也不怕著了涼,又少不了吃藥的。

    我笑道,

    “今天給你做個好東西,以後你還得感謝我。”

    他微微有些詫異,又低頭看了壇子,甚是不解,我又道,

    “以前你這裏怎麽泡的茶?”

    “全是工娥們早起山林去采的山茶上的露水,午間迴來涓過後又現做的。不好吃麽?”

    他便以為我隻嫌棄,我哪裏有這種想法,想著便笑他,

    “好水是好水,卻比不得我這裏的水。我常聽聞有一帶地方人,三四月入梅雨季節,用壇子裝了整壇的雨水,過

    了熬著茶喝,這樣是香醇的。但都不如我這裏的東西!”

    我衝他稍微搖了搖手中的壇子,

    “我這裏的卻叫無根仙釀,取了白梅花樹上白皚皚的雪,等過了夜,明兒化了水,我再讓人將它放到梅樹下去埋著。等到三月,你這裏訪客料想也多起來,那時你再尋人將它拿出來,熬了茶給客人吃,也可自己吃,保準你今後都想著它了!”

    百裏言見我這歡喜的樣兒,忍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

    “那等到三月,你替我拿了出來,熬給我吃,我現在倒想嚐嚐了。”

    我瞥他一眼,轉身將這東西交給故夢,讓她拿進去放著,權也沒說話。心裏想著轉眼來這裏也快半年,來來迴迴都是奔波在途中,做這些有的沒有的事情,現在竟也想為自己打算打算。

    我並沒有打算迴他的話,哪個還能夠保證明年我還在,他還在呢?

    百裏言見我不迴答,也不忙著追問,跟著我進了房去。

    進了門,我又在他麵前吃過早膳。他原是沒吃的,看我吃完,我才想著問他,便讓故夢又拿了些東西上來給他吃。

    等過了,百裏言才對我交代起事情來。

    “我原想這過了冬再走,而今不行了。契祀的人鬧得厲害,父皇也派著我去,年慶我自然迴不來了。瀅瀅那裏我不擔心,隻是我想著,我們的婚期又得往後挪幾分了。你在這裏隻管住著,吃的用的什麽不夠了也……”

    “你不用擔心,我都來了這麽久,難道這些也不知道麽?”

    百裏言見我麵上有些不耐煩,便停了。沉默起來,他一時間也不能夠明白我在想些什麽。

    我苦笑到,哪裏還能夠想著什麽,原是我交代得夠明確了,隻是那日我隨意許得承諾,他倒是當真的來看。他同瀅瀅本是一對兒好命的鴛鴦,如何讓我這新來的浮萍將你二人擾亂?

    再者,那瀅瀅待我自然沒有二話可說,為人謙遜和善,出落大方,這西平王府裏麵,她若做得第二,哪個還敢爭做第一?怕是怕想著這兩女侍一夫固然對百裏言來說是最受用的。

    到我這兒哪裏能夠忍受著?斷不說我哪方麵心高氣傲配什麽真龍天子。即便是一莽夫,隻要他能得了我的心,認真待我一人好,必然也是過得去的。奈何我先天受著一夫一妻製的教育,對那幻想的愛情追得緊,百裏言縱然再好,他已是有妾室的人,我斷然不可穿插在二人之中的。這原本說出來是個笑話,

    奈何我現下竟然笑不出來,看著他眼色很是凝重,又開口道。

    “你去便去,不過你去之前,我倒有個想法,不知道你肯不肯?”

    他見我同他第一次開了口,倒有些好奇。

    “原跟著你的平遙去不去?我倒有門親事介紹給他。你叫他不同你去,可以麽?”

    聞言他便笑了,

    “我當什麽事,他自然是要去的。平遙跟著我多年,我卻也忘了他,該做個婚事過過了。你這裏有什麽好的人麽?”

    我往外看去,故夢已經收拾了殘局,添了一迴香,自顧掩門出去了,我才迴頭。

    “你看故夢合得你的意麽?雖說她跟著我稱我小姐,但姑娘始終不便的,她終要嫁人。我想著,將原定二十三的日子給了他們,尋個好地方讓兩人過去,也不必跟著我亂混。”

    百裏言點了頭,方道,

    “這是好的,不過平遙少不了同我一起去,這新婚的人,你舍得讓他們分開了來?少不了兩三個月。”

    “你放了平遙不就成了,成日同平遙去,又不是少了平遙做不成事的。”

    百裏言思量半刻,還是一樣的答案。

    我登時有些生氣,想著自己也是撞壞了腦袋,人家兩人的婚事,我又如何要同他來商量?倒不同那兩人說了!

    “罷了罷了,你收拾著走罷,這事我還需問了平遙自己才行。你我二人雖名為主,私底下知道他們的好,但也做不得主。”

    當即推了百裏言,趕他迴去。自己一人又披了鬥篷,匆匆過了平遙的院子裏來。剛進去便見得他出來,碰了一頭的雪渣子,又見是我,才問好。

    “姑娘你怎麽來了?”

    便邀我進去,我擺了擺手,道,

    “不了,我就來問問你,你向來沒有父母陪著,如今婚事可能自己做主?”

    他稍一愣,也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挑明了直說。

    “如今我院子裏的有位姑娘,年十八,算著你也二十有一,你可願意娶她?那不就是你那日救迴來的故夢麽?你願意麽?”

    當下那平遙像雷劈一樣定住了,麵上燒得有些紅,隻是平日裏膚色緣故,看不大明白,活像個木頭。我見他不迴答,又道,

    “你不願意?”

    他又搖了搖頭,我這才笑道,

    “願意便是好的,素日裏別人看不出

    來,我卻看得出來。我給你二人選了個日子,就這月二十三日最是吉利,你便不同著你家王爺去契祀,迴頭自己主持了家才好。”

    這話一出,那平遙便有些慌忙,著急便要走,我叫住他。

    “這原就是我的意思,別再去問你家王爺了。”

    那男人在雪地裏站著足足一盞茶的功夫,風吹得我有些僵了,隻見他木訥迴過身來,又衝我恭敬道,

    “平遙謝過三姑娘美意,隻是平遙自小在王府長大,橫豎是要追隨王爺的。如今若因得婚事不同著王爺進退,將國家置於不顧,平遙也是受不得的。契祀必定是平遙要同王爺一道去的,若有耽擱,這婚事,暫且,暫且放著罷。故夢姑娘也請輕文姑娘再尋個好夫家去。”

    見他一時堅定,我卻也摸不著頭腦,隻聽著一旁樹枝寸斷,我稍一迴頭,隻見得故夢隱隱站在那枯樹下,見我二人迴頭,她有急急擦了淚,轉身走了。

    現在,我的確成了罪人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哇哢哢,有時候分段比較急促,所以章節的字很少,不好意思。之後要改正這個毛病。明後兩天找個機會敲鑼打鼓地圓房了。如果章節涉及些敏感詞匯可能會被鎖,我沒有其他的發布工具,就不重發了,大家記住守著看看,咋們女主撩男主的模樣。就在明天或者後天發布的章節裏麵,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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