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確是糊塗,看這二人卻也不像是在演戲,或在夢境。我方請辭迴來,同百裏言一道兒緩步走在小徑上,兩人各懷心思,隻不說話。方聽聞那夏六曲喚我的聲音,我隻抬頭望過去,登時將他唬得閉口。

    我漸有幾分明白,偏頭斜轉目,正巧透過那一方塘看見自己的麵貌。

    果然,百裏言早知道我的身份,才會這樣好心地助我,才會這樣肆無忌憚。我心裏隱隱有些氣,方加快腳步,直直忽略過夏六曲,過去了。

    一下午不足以解氣,倒將槐晉王妃遣人送來的五月梅吃了個大半兒。晚上欲睡十分,那人竟然腆著臉進來。我隻將被拉過了頭頂,心裏很是煩悶。想著原以為鎮定自若地偽裝,在那人麵前竟然是滑稽的表演。

    少頃,百裏言伸手將我被衾拉來,我對上他的眸子道,

    “我想休息,有什麽事明日再說。”

    他莞爾道,

    “我知道你在生氣。”

    我冷笑一聲道,

    “我生氣做什麽?”

    他道,

    “你在氣我看著你買賣力地表演卻不提醒你,讓你顏麵受損。”

    我噌一下坐立起來,怒目見他。百裏言不怒反笑,

    “我向你道歉。你也答應我迴蕭地的,如今為何卻又不同我一道兒?”

    我道,

    “我答應你卻也不必一定遵守,去不去是□□。”

    他便不再反駁我,隻坐於我身側,矚目不轉。我很是不喜歡這種尷尬的氣氛,衝他道。

    “我很是感謝你幾次救了我,卻也沒有義務要同你一道兒去蕭地。”

    他道,

    “先同我迴去罷,蕭地很安全。”

    我輕歎一口氣,百裏言果真是個十分細膩之人。繼而,又聽他輕聲道,

    “在我身邊,我能護你周全。”

    我冷冷抬起眼皮,問他原由。

    這還真是一個可笑的事情,護我周全?百裏言,你可知道,能護我周全的人多了去,隻是他們全都是能夠將我置之死地的人。百裏言,請莫再說這樣一句話,這樣荒唐的理由我確乎是第一次聽到。

    他沉默半刻,緩緩道,

    “你是我從司徒府上親自帶出來的,我必須護你周全。”

    語畢,他傾身而下,將我禁錮得不能動彈,我

    側目看他,長而細的睫毛,清晰分明。他闊袖帶熄長明燭,隻低沉在我耳畔,

    “很晚了,安心睡罷。”

    為了避免我的不安分,百裏言整個身體外側,緊緊將我裹在內側,不能動彈半分。

    內心還是頑強地掙紮到困頓不行,終於沉沉睡了去。

    二十年來,我真真是第一次體會到在男人胸口醒來是如何的感覺,這真讓我一個打著麵皮上十七八歲的老姑娘感到惶恐。不得不說,我需要堅守住陣地,至少在我接受了義務教育之後,能夠稍微控製得住我自己的情緒和欲望。

    說得很是□□。

    但我的確是一個正常的人,想到這些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我的另一半如何如何。

    都不算很重要。

    我眼睛順著百裏言清晰明確的側臉勾勒他的輪廓,很難想象我在這樣的環境下還活著。

    百裏言,你是一個很好的人,但我並不需要你的庇護。我管不得你這樣千方百計地拯救我是出於什麽原因,我隻需要你知道,我一個人也能夠活得很精彩。弱肉強食的世界裏,並不需要人的同情。

    槐晉王妃對我似乎很有興趣,擺過戲台子,特地遣人請我過去聽幾場不錯的戲。

    戲我不知道是不是好戲,隻是不大明白其中的一些唱法編法。名字也很耐人尋味--《陰獄司》,我不大理解,不知道究竟是人,是故事或是鬼?後聽她言,或許是狐妖鬼魅一類話題,不深究。

    我隻想,皇城裏對這種鬼神邪說管得很是嚴格,到了這裏,懲罰的界限也漸漸模糊了起來,我隻好周旋應承著。她很喜歡與人閑聊,隻我對她這些莫名的話題不大感興趣,聽得久了耳朵裏長繭子,便開始東張西望起來。我料想,她一定也是有所察覺,隻每每見了我那模樣,隻莞爾應對。

    而後我才知道,這位槐晉王妃竟是百裏言生母莊蘭妃上怡娘娘同宗族的妹妹。也算是親上再親,若非這樣,百裏言便不會親自登門拜訪的。

    話過了一半兒,槐晉王妃獨酌了幾杯梅子酒微微有些醉意,奈何她本體態豐腴,半就半躺地斜靠在白鳥榻上,昏昏欲睡,身子便占床一半兒。

    我正無趣,見機欲起身告辭,恰逢那階下一青衣娥子正乘了碗茶過來同王妃解酒。

    槐晉王妃點頭慵懶起身,將茶隨意抿了一小口,登時便覺唇齒留香,微哂。娥子碗中茶

    味道較大,我側立一旁也能聞到,很是清香。她又靜靜呆坐片刻,待台上戲子畢戲恭身請了一些散焠銀子做賞錢,又隨一娥子去裏間稱了幾兩銀子做報酬,這場戲才算是散了。

    時日微晚,正對著的塘子上浮出一層躁動的昆蟲,還不至於上夜燈,有娥子便已拿了散香上來,左右給仔細點上,又用分骨麵扇輕滑了風,味道四散開來,又淡又提神。那香是用藥水沉過的,對於預防蚊蟲十分有效。我見著槐晉王妃的體態,想也應是要招得蚊蟲妒忌的,這般小心的防著。

    我正想著,那槐晉王妃已將我看過幾次,微哂道,

    “這便心不在焉了麽?我見你一下午都不守神的,戲不好看麽?”

    我迴道,

    “有些困了,昨夜睡晚了些。”

    她掩嘴道,

    “人是年輕些,但也需要注意才好。”

    我一時間還不大明白,見默立四側的娥子們都忍不住掩麵笑了起來,方恍然大悟。找的是一個什麽破爛兒的借口?方岔開道,

    “王妃若無事,妾子便告退了。”

    她抿嘴急忙將我留住,

    “你這樣慌忙做甚麽?本宮知道你兩人心思在一起的,初時在一起,的確也是應該的。隻是,怕不得本宮告訴你,如今你有身孕,行事還是需得注意。”

    我不待聽完,已經是很無言,且她的聲音雖不大卻也不小,再者四周又無東西遮攔,隻叫給那些愛嚼舌根的青衣娥子偷聽了去,不知會在私底下怎地討論我。我登時隻覺頭腦重得很,其他暫且都不管。

    槐晉王妃說得很是平靜,她隻讀不懂我麵皮上的禮貌顏色,繼續道,

    “本宮見你也並無哪裏同瀅瀅不一樣,若論得好脾氣好禮儀好謙卑,瀅瀅可高你幾輪迴的。隻是言兒主動要了你,你又有了身孕,替言兒正名,替百裏家傳宗接代,你也是好的。勿著急走,本宮這裏正有樣東西需要給你,隻叫你先看看。”

    等過一刻,我兩眼瞪直,見著麵前寶匣裏一對兒通透的濁殷玉鐲不知所措。

    這濁殷玉不俗,因采自濁殷山而得名。自然是其他玉所比不得的。且仔細看過來,整對兒玉身玲瓏剔透,並不見哪裏“濁”字可以描述。內又有金綠二色染料翡翠鏤空出來雕花刻成一對兒栩栩如生的龍鳳,恩愛至極而攀緣相繞。左右搖轉,在光裏更是隱隱變化視覺的效果,似真龍鳳一般騰飛愛得纏綿。

    她道,

    “見你方來本宮這兒下午待幾刻的時間,言兒便已命人來過問了幾迴,可見你是很重要的。今本宮將這一對兒金貴的東西贈了你,也算是送對了主兒,你隻管拿著戴上,好生護著,也別磕碰著了。”

    那青衣娥子領命拿過同我戴上,大小不差,她方又道,

    “你隻管瞧,竟有這樣和手的東西。隻需記住,雖言兒喜你得緊,府上謙卑不能忘,還需同瀅瀅好生相處才是。”

    我隻覺她說話甚無邏輯,怎地還擔憂我尋百裏言側妃的麻煩麽?我是無這樣複雜的想法,若不是她這樣左右一口提醒著我,我都快忘卻百裏言府上還有一位先我四年入府的“姐姐”。真是滑稽至極的橋段,所以,我這樣也算成了她的眼中釘了罷。畢竟,哪裏有人願意共享丈夫的?怕是我的禍端又得開始了才是。

    上燈,我方被人領著進了房裏。及步臥寢,便見百裏言正端坐書案一側執筆飛信。想不到他竟然先我一步到了,便同他絮叨幾句。未幾,我見他正放了筆,那柔色的目光剛觸及一對兒玉鐲,登時變了顏色。

    “你這鐲子哪裏來的?”

    我將左右手抬起來,以便他看得更清楚,

    “王妃贈的,怎麽?”

    他繞過書案,幾步跨到我麵前,單手扼住我的手腕,隻叫我難以掙脫。我抬頭,撞見他變了顏色的眸子,血絲滿布,眼周青筋突出,微微有些嚇人。他冷冷道,

    “取下來。”

    我火燒得正旺,見他不分是非,隻扼腕命令,那語氣又生疏又可惡。我奮力掙脫,卻是徒勞,見他對我手上一對兒玉鐲矚目不轉,我道,

    “這是王妃方才贈我的,她既然贈我,便是我的東西,我取不取不是你說的算。”

    他隻道,

    “取下來。”

    我拚勁方將他推開一段距離,將玉鐲死命取了出來,扔迴他身上道,

    “這鐲子我是不稀得戴的,你也不必發如此大的火。我且不是你的婢女,用不著受你的氣。”

    說罷,我轉身便走。

    百裏言擰眉站在原地,又苦又惱,這人真是莫名其妙!

    我且不是你的婢女,又不是通情達理的人,怎麽會知道你是如何想的?我隻知道我受不得半分這樣莫名的脾氣。本也不是我心甘情願索要來的東西,你要隻管拿去,我也不會聒噪半分。

    當即

    從房間裏出來,怒火衝天,隻碰見正坐在迴廊上折葉子的夏六曲。那男人一見著我便撲了過來,仔細看了半日,聲音似有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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