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是沒話說的,但問了幾位姑娘,她們願意了自然便沒有閑話說的。但我隻提得一個要求,但凡我藏月樓的姑娘們,須得婆家裏拿八人抬轎子接過門,且隻從正府門過,別的一概不論。

    那老婆子道,

    “我的姑奶奶,這又是個什麽要求?隻我這裏的姑娘能夠出去,自然是最好的,還多了這些陳規,哪裏還有人來取的?”

    我道,

    “老媽媽是不知道,我這樣做也是有個原因的。老媽媽自然替姐妹們想得周到,怕得惹是生非,壞了媽媽的名聲。但老媽媽隻想,姐妹們出去,戴的也是老媽媽的臉麵,老媽媽在臨江已久,素常相與的更是些達官顯赫,隻要老媽媽肯開口,哪裏有人不給老媽媽個麵子的?一來老媽媽的麵子上好看,姐妹們也高興。大大方方過了門去,過得是錦衣玉食的生活,還怕不拿著金銀迴來孝敬老媽媽麽?二來咋們藏月樓姑娘出去了也需得有性子良的姑娘進來,隻那些姑娘看了,心裏豈敢有不羨慕的,還不都來了藏月樓當差的?就算是做個端茶送水的,那些丫鬟也是要得的!但隻那些後進來的姑娘老媽媽也不必用來陪客了,遇見品行優秀的也可將她嫁了出去,也算是老媽媽積德了。此消彼長,若老媽媽將姐妹們都低賤著嫁了,那些掌著權勢的人,指不定會怎麽看咋們的招牌!”

    我見那老婆子實在不大願意,又寬慰道,

    “老媽媽也莫慌,別怕那些貴公子們知難而退。老媽媽風月場裏見慣了,自然也是有辦法的。你再仔細想了,也別著急作答。待我再講書幾日,將咋們藏月樓名聲比得以前了,別的客兒自然就來了。老媽媽那時候再說話也是不遲的!”

    老婆子聞言方將麵上緊繃的神情緩了下來,又道,

    “這樣說倒也是個理兒,容我迴去想想。”

    暫且不管,過幾日,我便也講得得心應手起來。

    這日方講完,那座上的客人等得不耐,起哄了叫著繼續,我便不大管,照常讓板子丫頭們拍了板子,自顧從後門出來。剛下木台子,隻見得位男工匆匆跑了過來衝我作個揖,恭敬道,

    “三姑娘,外麵客人叫著不走,已來了幾個鬧事的,老媽媽攔不住,正吵了起來。誰知道那人蠻橫,竟打了老媽媽,血也止不住,你快去看看罷。”

    我冷眼一抬,衝他道,

    “既然打了人便要找官府的人來,你卻來找我做什麽?我能夠頂用的麽?”

    那男工著實被我眼神唬了跳,跪下來求了又求,

    “姑娘好心,快去看看吧!你隻說幾迴書,那人聽了舒坦也就消氣了!做甚麽還驚動官府的?”

    我又道,

    “咋們做的是正經的買賣,叫官府裏麵的人來審判審判怕什麽?”

    那男工隻揪著我的裙袍角兒不放,仰麵道,

    “姑娘是不知道的,但凡能夠來藏月樓的人,均是惹不起的主兒,隻希望姑娘快去了來解決解決!老媽媽年歲大了,左右手腳也不靈便,這樣也是行不通的!”

    我將他雙手從裙袍上推開,自顧又往前走,

    “這也關不得我的事。你若真的這樣好心,但叫你家那幾位精通技藝的姑娘去陪陪,說不得比我還頂用些呢!”

    哪知這話剛落,走不出兩步路來,平廊上登時出來幾位風姿綽約,妖嬈可人的姑娘。我定睛一看,隻見得為首者便是那日挑刺的伶子,正挑了細長眉眼凝視我來。語氣裏半笑不笑,譏誚道,

    “素日裏媽媽對你是不錯的,如今遭了難,你卻這樣的恩將仇報!且讓我來教訓教訓你這個目中無人的小娼婦,今兒我便非要你去救了媽媽不說!看你不陪得那客人心歡喜,也定要嚐嚐這苦頭!”

    說著便拿手來刮我一掌,我料得到,反身退了一步,讓那女子撲個空。隻叫她氣,複又上前一步抓住我衣襟,自顧用手來打,我快速伸了手去,一下便扼住了她的細腕,讓她左右動彈不得,方往後一推,叫她一個趔趄,模樣甚是狼狽。這下越發惹了她,一個勁兒亂叫,又唬了身旁幾個人,幾步上前按了我,方要抬手打過來。

    我隻聽得空氣裏一聲響,那掌卻沒落到我臉上。

    才看到院是老婆子帶了幾個男工,從藏月樓裏剛出來,氣息未定,當場給了那伶子一記響亮耳刮子。

    “你這個作死的小蹄子!沒曾見到外麵正亂麽?若不是有人來告我‘後院火’了,你可還要將三姑娘怎地?”

    那伶子捂了半臉,哭腔憐人,隻道,

    “媽媽正在前樓受苦,我苦求了三姑娘,她卻不多言一句話,媽媽的命她竟也不打算救!我便想著替媽媽教訓教訓她!”

    那老婆子聽了怒火冒竄,直用腳狠踢了伶子兩下。

    “你知道甚麽?若不是三姑娘相與的人多,請了人來救命,哪裏還輪得到你在這裏為非作歹的?怕現在命也是沒了的!你還不快跪了謝罪

    !”

    我冷笑一聲道,衝伶子道,

    “罷了,姐姐這跪我算受不起的,老媽媽也息怒,我講了兩迴著實累了,隻想迴房休息。”

    那老婆子睃一眼女人,又加了一腳,方才衝我道,

    “這是了,三姑娘整日累著了,快些去睡也是好的!”

    又黑了臉衝伶子訓斥許久,方才離去。

    第二日我起得早,剛用過早膳,便見廂房外麵窸窸窣窣響動起來。我遣人出去看看,隻見當即有人扣了門,又直徑開了,外麵哭著進來了東廂房的覃玉蝶。今日且換了衣衫,裏外是薔薇粉扣心交領收腰緞子同絳紫軟煙羅套。我見花容已殘,巾上滿是淚水,見了我又哭個不停,隻好一會兒才止住,道,

    “妹妹是個好心的菩薩,還求得你救救玉蝶房下的小姑娘,那細君小人兒實在可惡,是惹了妹妹不假,昨日又莽撞險些傷了妹妹玉體。隻今日媽媽看不過,橫豎要罰了她,寬妹妹的心。隨意配了個男人與她,這作祟的小東西想不過,現下死活不願出去,硬是搭了凳子,求著要死!還望妹妹大方些,給她個活路!”

    正說著,方聽見外麵老媽子正笑了進來,

    “三姑娘,你瞧瞧,今日便又有一件事要請教你的。”

    我不說話,見老媽子進來瞧了眼覃玉蝶,皮笑肉不笑,隻道,

    “覃姑娘在也正好,你隻聽了,迴去方交代好,那細君小蹄子的什麽轎子彩禮媽媽也送不得,隻叫你房裏的丫頭將那小蹄子洗幹淨了,今晚送出去才好!”

    那覃玉蝶又在原地哭了一迴,方是含露初杏的惹人生憐,隻是那老婆子心思全不在她身上。也不怪得老婆子,原本也是這樣的,哪裏道長江後浪推前浪,自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總賺不了錢的人,她便不愛惜了。隻擺臉色給她看,又道,

    “覃姑娘也怪不得媽媽,你隻想,那細君小蹄子一向生得高傲,論誰也是下不去眼睛的。但總得嫁出去的,如今又徒增些事情出來讓媽媽善後,媽媽老了,哪裏經得住嚇的?隻求有人娶了她便是好的!”

    那覃玉蝶深知老婆子秉性,隻道,

    “媽媽也是好心,但哪裏能夠隨意找了人將她配出去?那人生得怎樣不說,隻生性好賭好酒,成不了家,墮落了三四代人,家裏也沒個存糧,你要細君過去怎的生活?不是餓死麽?”

    那老婆子道,

    “這媽媽便管不得了,那小

    蹄子自然是犯了錯,該的。”

    覃玉蝶也不得求她,隻轉了方向,哭哭啼啼衝我這來,隻拉住我雙手哀求了幾迴,

    “妹妹是好心的菩薩,隻要妹妹一句話,媽媽哪裏有不肯遵守的?現在妹妹說話重量多少姐姐心裏知道的,隻叫妹妹發發慈悲。”

    我麵上笑了一迴,將她的手推開,道,

    “姐姐又嚴重了,妹妹說話有沒有重量還需得老媽媽心情。但凡老媽媽下了心的事,總有老媽媽的道理,妹妹是一個字兒也改不得的。還是得聽了媽媽的話!”

    那覃玉蝶急得登時癱坐到地上,四肢無力,撲在地上大哭了起來,也不鬧,隻哭。那老婆子看得心煩,趕緊命人將她帶了下去。方才同我細細說了一遍。

    “三姑娘切莫為了此事心煩,這裏還需得姑娘籌劃籌劃的。你看,這覃姑娘總是四廂房裏年齡最大的姑娘,早晚也得出去的。隻昨日來提親之人實在是入不了老婆子的眼睛,勞煩姑娘出了主意給退了去。”

    我道,

    “是哪裏的人?”

    那老婆子道,

    “正是本地的,臨江內主城裏青州左縣縣丞,牟清河。”

    我又道,

    “可是兩情相悅的麽?覃姑娘可願意麽?”

    那老婆子忙急了道,

    “三姑娘是神仙,這些說得是對的。這覃姑娘牟縣丞二人雖情投意合,但姑娘哪裏知道,那牟縣丞生得木訥,是不通一點人情的!再者說,牟家隻剩他一人出力出財,彩禮左右加了起來還不足三萬的銀子,哪裏能夠?雖是儀表堂堂,讀過些書,也隻會做些詞供人消遣,那官職也是學裏捐上來,本來沒大智慧,以後也難高升的。覃姑娘心被豬油蒙得死死的,鐵了心要嫁過去。所以老婆子來問問三姑娘,這其中有甚麽好法子沒有?”

    我方思忖著,聞得老婆子又開口。

    “我這裏倒還有個上好的人選給她留了,三姑娘不知道,這臨江主城裏還有位大財主,姓項名繼彥。前幾月咱們這兒還火熱的時候,數著天兒來聽曲兒,隻點覃姑娘彈那曲《玉蝶引》。老婆子看得清楚,料想他也是有這個意思的,隻懼這家裏那母老虎,左右不敢娶妾。倒不如將覃姑娘暗裏過給他,外麵拿個房子暫且住了,等那母老虎哪日去了,便扶正。隻是委屈了,但銀子是少不得的!三姑娘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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