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遣她離開去文淵閣找菡萏,之後隻在院裏守著,無論發生任何事也不得離開。

    果不然,半時辰後,冷春院裏來了好些婆子丫頭,原本準備綁我的繩子也沒了用去,我故作癡呆,任憑那幾人在我臉上塗抹,披上喜服,蓋過喜帕。手中拿穩了瑪瑙鑲嵌翡翠打出的平安果,穩穩當當出了冷春院。婆子扶過我上轎,一路上敲鑼打鼓,鞭炮齊鳴,看熱鬧的人圍得街上水泄不通。

    我算不妥當,隱約知道由將軍府去尚書府上過三大街六小巷七廟連著轉彎,既然常止這麽想我嫁過去,那也得給他一份大禮才是應該的。

    正想著,那轎門忽然一抖,穩當兒停在路中央,我那翡翠平安果一骨碌掉到地上碎得清脆,又聽得馬蹄聲從我轎旁疾馳過,轉到跟前停穩。

    風中,我隱約感到有人掀開轎門簾子,那遒勁的力道將我從轎中帶出來,喜帕應聲落,我迴頭,隔著流蘇帽沿,我見著那人深邃的眼眶,縱然我深刻明白,怎樣的一雙眼睛。

    他引過韁繩,策馬迅速帶我離開。

    剩得人群裏,婆子管事尖叫的聲音。

    他策馬,帶我穿過一片靜謐的斑竹林,身前岔路兩道。他私自動手,將我耳上戴得一隻流蘇耳環取下,丟棄在二人穿過的那條道上。

    再夾緊馬腹,往前奔走十裏路,而後落到一院舍後門方才停下。

    我見得裏麵立即迎來位年輕馬夫,拱手引過馬,那蒙麵男人於我跟前走,我卻不慌不忙跟了上去。

    進了裏堂,他忽然停下,轉過身見得我靜站在幾米外衝他抿嘴笑。

    “你在笑什麽?”

    我偏過頭,盯住他的眼睛道。

    “我在想,王爺為何要救我?”

    他單手取下蒙巾,露出玉麵。

    我想我是想對了,果然是西平王百裏言不差。

    他隻不迴答我的話,又從闊袖裏取一封信遞與我。我左右打量一番,方才打開,見得裏麵內容,不禁笑了出來。

    “王爺光憑這個也來救我,就不怕被人誆騙了麽?”

    他道,

    “這個人在大寶寺雖留了姓未留名,我卻認得他留在香火簿上的字。況且素不相識,他卻也沒必要騙我。”

    我抿嘴笑著,原想著這周瞎子隻是認錢的角色,卻沒曾想是如此的重情義。

    當下隻謝了西平王,抬頭起來,

    見他正望著我,我開口道,

    “王爺救我,不怕引火燒身麽?”

    他看著我,半刻沒有說話。

    “引火燒身也得有個火引子。本王見你出落得智慧,卻受製在司徒府上冠以愚昧之名,三番四次跌宕起伏卻能險象迭生,足見你是智慧的。”

    這一番蜜糖給我灌得不行,當即衝他福身致謝。

    “王爺謬讚了。既然說得我是跌宕起伏,可也算是生死攸關,求生是俗人的本能,我並非神仙,倒是個俗人,有何不為自己打算的?”

    百裏言墨色的瞳孔看得我發怵,我隻得笑著迎他。少卿,他不再言一句,我四下看了一番,反不想跟著他,自己出了裏堂,看院落外柳煙成陣,百餘株微含雨露的粉杏,隻一處房,一處棚,一處圃,一方塘,雞鴨魚也一應俱全,倒像是歸園田居的詩人。

    偏巧我又多情地喜歡這些粉潤的杏花,心底裏隱隱對他有些好印象。

    閑散走了一刻,我盤算著,也到時間離開,隨即轉而進去請安求辭。

    百裏言從裏堂裏出來,隻言,

    “現下你能去哪兒?”

    我笑著吐出兩個字,

    “迴府。”

    “現下你半道兒裏被本王截了,迴府卻不是要被司徒老將軍懲罰麽?或者,你卻還是想嫁與常府裏的公子?”

    “王爺這番是什麽話?臣女既然生在將軍府,便也是將軍府差遣得動的。今日嫁過了常二公子,也應該算是自己的造化,且不管得我想嫁與否。況且借著王爺的福氣,臣女自是不會受著家父的懲罰,隻怕是常家尚書府現在鑼鼓聲依舊,差的便不是我。”

    百裏言見勸不住,當下過來拉住了我,

    “五小姐,”

    我推開他的手,告訴他。

    “我是司徒府上的三小姐,不是什麽四小姐五小姐的。”

    他當即放了手,我便告辭。

    當下從後門溜進司徒府,端正睡在冷春院的房裏,想著這一覺醒來便有好戲看。

    眼到常止尚書府裏,新娘下轎前,新郎用三箭射走天煞地煞轎煞,由兩個全福太太攙扶著,被急匆匆送進來,跨火盆,撒米水五穀雜糧,點清酒,一行人歡唿驚叫,拜了天地,父母,夫妻。

    當下鬧了起來,司徒長,常止等人備了紅包,一個兩個分開發,滿堂福氣。待到傍晚,幾人喝酒助

    興,酒過三巡,常止跌跌撞撞,眾人攙扶起來,司徒長常止等人跟著送進新房。

    我正端坐在大夫人的房間用晚膳,那些丫頭婆子們驚叫著請過來二太太四太太,司徒府裏麵炸開了鍋,二太太緊著派人去通告尚書府上的司徒長。

    那人剛到,常仕林才被送進新房,傳來得一聲尖銳叫喊。

    司徒長當即遣周管事破門而入,見得常仕林跪坐在床沿,哪裏有什麽司徒家的小姐,司徒長瞪眼,見著床上端正坐著淚水氤氳眼眶的菡萏,竟然動彈不得。

    登時氣得眼冒金星,那幾位鬧洞房的公子少爺哪個不知道菡萏的,隻明裏暗裏不言語。見得新娘竟是平日裏常仕林甩不掉的天香樓上的大姑娘菡萏,心底直暗叫不好。

    那常止跟進來喜笑顏開,隻誇司徒長仗義,哪裏是知道其中原委的。他隻是見這菡萏比的司徒家五小姐好看了不知多少個檔次,心底裏自然是拍手叫好,其他不消說。

    司徒長等不及便遣周管事去拿人,那常止又豈能是個好欺負的角色,天地父母拜了,便是正當的夫妻,他平日裏看得重麵子,眼下幾位王公的少爺也在場,當下派了幾人出來攔住。

    “親家這是要做什麽?”

    司徒長眼裏冒著火星字跳起來說話,

    “你還看不出來麽?這不是我司徒府上的小姐,錯了錯了!”

    常止斜眼打量司徒長,活脫脫的撒潑兒。

    “親家哪裏的話,花轎是從裏司徒府上抬出來的,中途出了岔子誤了吉時,我本事是不追究了。如今天地父母拜了,請了各方菩薩見證,你卻還不承認,這是哪裏的事?既然進了我常家的大門,還請親家好生舍得。”

    說罷讓幾人請過司徒長出門,司徒長哪裏肯,叫著不出來。大有打滾兒撒潑兒的事態,那菡萏是好生美麗的角色,肌骨瑩潤,香氣襲人,他哪裏肯舍得放得下?

    此下積了恨,司徒長迴來的時候黑了臉,二太太好歹湊上去問幾句,卻被罵迴來,正對著院裏的碧霄發牢騷。司徒長路過冷春院的時候又恨鐵不成鋼地數落了我幾句,見我還穿著喜服,又命令故夢強製給我換了下來。

    當夜司徒長院子裏傳了府中大小去問話,一個個兒跪在院外,又下了小雨,淋得濕漉漉一片,跪到三更天,他又大發雷霆,左右想不通透,拉幾個抬轎子的夥計出了院,在後門裏打得半死。

    惹得府中下人個個惶恐不安,跪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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