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輕舞隔日便從院落裏移出來,但沒了雙腿她還能做什麽?若司徒長不施舍點憐憫過去,給她尋一處人家嫁了,她還有什麽人生可說?怕是怕日後嫁人去了婆家,更受人嘲諷。

    這二太太當下解了一件心頭事自然不必前日那般焦灼,接下來的婚筵是夠她忙亂。

    四太太卻憂心,司徒輕瓏未受罰,那司徒長又籌劃著明日上書替我求親。想來這親事聖上橫豎也是可批準的,司徒輕瓏這番受的磨難足讓他愧對。隻是可惜了四太太,再不能坐享漁利的!

    五太太閉門不出是弄不得什麽幺蛾子出來消遣,六太太就更不消說,那整日瘋言瘋語,怪不得別人將我看做她的女兒。

    這幾日讓她安生,待司徒輕瓏風光大嫁,我定要讓這些人迴個禮。

    第二日百家來訪了司徒長,送禮的人頗多,司徒長忙不過來,派人來傳話,讓大太太去門前迎客,禮品一一讓人跟著送到了下齋,登記了排列好,隻等客人走時檢查確認。

    當下又發了不少錢財進冷春院,封了五提燕窩,一盒魚翅,三箱靈芝進來。故夢更是忙得暈頭轉向,好不快樂。我打前門去溜達一圈,甚是無聊,隨意麵了些客人,那些人也都道不認識我。

    我想著倒不如迴冷春院裏吃些東西,迴路上,迎麵跑來管家公,他喚著這些丫頭婆子迴避。

    “嘿,你們這些頑皮人還在這裏做什麽?西平王來府上送禮,晉江王來府上送禮了!小心迴避著!”

    管家公今日不知怎的,穿的鞋子大個號,跑起路來顛簸得著實好笑,他逮住麵前的小丫頭,狠敲了幾個響指,嘴裏又唾到。

    “幾個丫頭,看我以後怎麽收拾你們!”

    我跟著幾個丫頭轉到一簇梅樹後麵站著,看司徒長從堂裏匆匆迎了過去。

    “恭喜司徒老將軍,父皇為寬慰將軍,賜了旨來。”

    司徒長急忙跪倒在地,虔誠奉上雙手接旨。我轉過頭去看,嗬,那日大寶寺寺前同我交談的年輕男子正現在司徒長麵前。我仔細一瞧,明黃外袍裏打些淺黃的內襯,九紋龍上盤爪攀附在胸前,著實讓我愣一刻。隻見他遣身旁小廝將那卷好聖旨遞與司徒長手中,用上好綢子包裹放進沉香木匣。

    “父皇聖明,隻因將軍這遭為人陷害,奔波勞累多日,存愧疚,又念前日府上多波折,今日福澤連地,特許府上大小姐司徒輕舞首肯先嫁,湊個福氣,此後擇良日親自為府上三小姐主婚。

    ”

    聽聞皇上主婚,司徒長哪裏有不肯接旨的道理,當下對著聖旨拜了三拜,隻求皇上萬歲宗社萬年。幾人拜下完畢,那年輕男子再讓他起來,幾人又交代幾句話,說著往裏堂客廳去了。

    梅樹後幾個丫鬟見司徒長幾人遠去也嘰嘰喳喳走了出去,我到現在才看明白,原以為西平王是當日站在大寶寺主持身旁肥碩的中年男人,一心想著不能見麵露陷。卻不想竟被故夢言中,真是這位同我交談過的年輕男子。看著身段穿著,禮儀言行,果真為人中之龍,專討得女人歡心。

    我怏怏迴了冷春院,無法釋懷。方才那聖旨裏點明祖宗教術不能崩壞,若非司徒輕舞先出嫁,哪裏輪得到司徒輕瓏的位置。看似福澤連地,我卻想,皇上啊皇上,這司徒輕舞必定又要成為二太太眼中釘。

    西平王遣人將禮品送到了下齋裏,司徒長遇著前途無量的貴人自然是高興,親自去夏竹軒請司徒輕瓏,剩下臨江王同西平王兩人閑散在中庭,又巧遇見駙婿司徒齊風與芷岸公主過來,幾人行禮,一同過了亭子,遣人上了雪梅茶來喝,又配了幾碟寶石果子吃。

    聽見百裏言開口同百裏晉告誡,

    “這皇城比不得封地,你我說話做事都要有個分寸。看這次你同司徒府上姻親劫難不斷,弟弟應該小心注意著。”

    百裏晉主動謝過,答道。

    “謝皇兄提點,這北朝的法例規定得明確,兄弟姊妹倫常行禮。現在想來,司徒府上大小姐未能與我姻緣,才是懲罰的源頭。如今她已是罪人,父皇對她開恩,且讓她先行嫁人也是最好。”

    百裏言不多說,隻喝著茶,靜待司徒長請人來。茶添過二迴,又見得百裏晉起身遠望亭上景致,在百裏言耳旁言語。

    “皇兄可曾見過這府裏小姐?”

    “自然是。”

    百裏晉忽然淺笑起來,將手指給百裏言看。

    “皇兄,那冷春院裏蕩著秋千的女子你可是見著了?那是司徒府的五小姐司徒輕瓏!前幾日最是可笑,不幸得被司徒府上仙逝崔夫人附體,渾渾噩噩說些糊塗話,窘態畢露。我在其中看著有些可惜,好好的閨中人卻受這樣的磨難,實為不值。”

    百裏言順著望去,的確見一女子烏雲鬌背對小池,懶散散躺在藤椅秋千上蕩著玩兒。四下無人,距離有些,又看不清她又在做些什麽。

    芷岸公主跟著笑到,

    “昨夜聽得母後說話,

    這女子又撒潑地扒了衣服在桌上洗澡,我可真是笑了一宿。哪裏有這般可笑的人喲?隻是未曾見過,聞人言說這五小姐再正常不過,卻給崔夫人害慘了。前日司徒將軍替她說了親,卻是常尚書的二兒子,二哥哥不知道,那常尚書的兒子長得標致卻不會說話,兩人倒也可配。”

    惹得四下隨從的婢女隻捂嘴笑,半刻百裏汀蘭又想到了,轉過身來問百裏言。

    “二哥哥昨夜不正在府上麽?可曾看見?”

    百裏言搖頭不語,抿口茶散果子甜膩味。隻聽得司徒晉娓娓歎息。

    “好好一個模樣的姑娘,實在可惜。”

    恰巧,司徒長這刻領了司徒輕瓏過來,拜見了兩位王爺。又叫管家喚人過來,繼續添了幾口茶水,四人在望風亭裏坐了許久。

    說罷,見風雲突變,怕是要下雨的前景,正商量著上客堂休憩,客廳裏來了管家公跪下行禮,請幾位皇子以及芷岸公主司徒駙婿一道去莫淵樓用晚膳。

    幾人整治好出來,隻聽得亭外高聲爽朗笑,一直綴別獸首紋圖,著交領長外袍的男人靠這麵快步前行。人未至,隻得見那衝天氣的侍衛扒開兩道丫鬟,開了一條闊路給那男人走。

    “司徒親家,這府上高朋座,絕戲唱,上等筵席來給你把福慶賀,卻不吱會親家我一聲,好不爽快的人!”

    司徒長定睛一看,倒抽一口冷氣,原是常止常尚書來拜賀,隻看他闊步來,竟不看這兩位王爺的麵兒,走得直挺挺,嚇了司徒長一身冷汗。待近了,常止見是兩位王爺,忙著跪下請罪拜見,百裏言請他起來,司徒長才去扶他。

    “常尚書哪裏話,老身早把帖子請到了尚書府裏,隻眼巴巴等你來,你卻遲遲未到。如今我在內庭裏會王爺,你來了自然是會怠慢。”

    常止打擺手說笑,

    “司徒親家不說虛話,方才同你開玩笑,貴帖早已收到,薄備小禮尊大夫人已經記下,挑去下齋點數。”

    幾人再寒暄著,管家公不便催,原地等著,又喚了小婢女去莫淵樓吩咐晚些開筵。等王爺到齊,司徒長請了座位與眾人,眾人慶賀一番,說幾句客套話,便開始起來。

    我站在房門外,倚著月洞迴廊欄看月亮,薄霧裏升起一串明晃晃的光華,方塘裏竄著兩隻不甘寂寞的錦鯉,又攪得波粼粼。我看得心煩,扔一塊石子進方塘裏,登時驚得兩隻肥碩錦鯉假死過去。

    又瞥一眼院門,見故夢正端上一

    盤好菜過來請我吃。我大概看了看,四五盤子新做的菜,兩道噴香的肉,外多一份蓮子羹。真是比上月吃的不知道好到哪裏去。她隻笑著放下,催著我吃。我問她吃過否,見她眼裏放了光,便賞了這些東西給她,任她與誰一起分享。

    好菜是好菜,但我並不稀得吃它。

    “故夢,這莫淵樓上有哪些貴客?”

    故夢夾一口時蔬塞進嘴裏,吃不及,嗆了一嘴飯。

    “除了司徒老爺本家的親戚,西平王臨江王芷岸公主也都來了,大奶奶二奶奶四五六奶奶本家的親戚隻來了幾位人,其他便是老爺朝中的朋友。”

    我點點頭,讓她繼續吃。半刻她又鼓了眼睛,衝我道。

    “常尚書也來了!”

    我神智一醒,聽得故夢如此強調,想必這常尚書定是府上有常二公子那位上林院學士常止罷。來得真湊巧,全算齊了。

    我輕輕歎息一口氣,待故夢狼吞虎咽吃完那點東西便將她打發走。

    既然禮已經送到了,哪裏有不收的道理。我暗自揣度,大禮到了,該是用大禮迴才對得禮尚往來。

    戌時三刻過,那莫淵樓上鼓聲消,臨江王先走,臨下齋裏點東西,數量物品自然不差。西平王跟著也清點,常尚書是最後,開封後卻見八角禮盒裏空空如也,司徒長不大信,禮盒被周管事翻了個底朝天,依舊未尋到。

    陣勢不大,卻招得幾房太太都到齊了。那幾位太太才同本家人敘舊過,心裏自然無心管理,隻得跟著司徒長陪客。司徒長讓周管事幾批人下府裏找,最後也無功而返。

    司徒長登時內心更焦急如焚。

    恁多人看著,常尚書臉麵放不下,同司徒長討說法,司徒長拜過請罪,幾度強調,這禮品已經打點記下,又封了條,如今不翼而飛,自然是有人故意為之,怎麽能夠怪罪尚書?

    但又無法應證,僵持著,正欲遣散幾處人,卻見得阿旺嘴裏叼著慶平山東靈草從外麵大搖大擺地進來。哪裏知道記禮品的小廝大喝一聲,這正是常尚書帶來的八寶靈物之一。

    眾人聽入耳,四太太登時嚇得魂飛魄散,當即過去便揣阿旺一腳。那阿旺平日裏喂養得比府上下人還好幾分,自然長得圓潤,被狠踢一腳,隻化作圓球哀嗚一聲叫滾了出去。

    這一場戲演得好,司徒長麵上無光,四太太看得比誰都清楚。偏巧二太太故作驚訝,在一旁添油加醋。

    “四妹妹,這不是你平日裏最疼的狗麽?你看看它做了什麽畜生事。”

    “瑾娘,這是怎麽迴事?”

    司徒長麵上更黑,嚇得四太太立馬跪倒在地。

    “老爺,這不是瑾娘做的,這不是瑾娘做的。”

    二太太心裏自然是笑開了花,那前幾日的帳還未同四太太結算清楚,心裏的疙瘩怎麽容得下去?

    “四妹妹,這個老爺自然是知道的。阿旺這個畜生怎麽能夠做得如此的事?若非有人指使,那個畜生怎麽做得出來?”

    四太太哆哆嗦嗦跪在地上,前些日子裏受的板子讓她記憶猶新,實在是受不得那樣的懲罰。她隻道是有人汙蔑,眼睛當下瞥到二太太的身上。

    “老爺,這更不能是瑾娘指使的。”

    司徒長橫眉豎目,將下齋裏人一一看個清楚。卻沒有搭理四太太,她心裏一萬個沒主意。當下看看過二太太一臉的雲淡風輕。

    “倒是有心人所為,專知道四妹妹的心頭肉會壞事,做這樣的栽贓嫁禍,這法子可是熟悉得很。”

    四太太聽下,心裏登時便不服氣。

    “二姐姐,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四妹妹最清楚不過。今日蒙了常尚書大人的羞,老爺,這事一定嚴懲不貸才好。”

    “瑾娘你得做一個合理的解釋。”

    司徒長同四太太交代,又轉過身來同常尚書道歉。幾位王爺得個熱鬧看,現在竟也不慌著走了。四太太說不出話,司徒長又派了人去四房院子裏搜尋,果真在四房的前院子裏找到了剩下的七種藥材。常尚書洗了罪也沒了話說,隻是看四太太的眼色有些變了。

    這一番讓大家都不好過,看熱鬧的人不散,二太太又明裏暗裏提點司徒長。他隻得再問四太太好歹,四太太哪裏知道什麽,說不出個緣由,二太太便讓司徒長請家法。這下四太太慌了神,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一旁舍青跟著將膝蓋砸在地上。

    “老爺,我什麽都說,請您不要懲罰太太!太太身子弱你是知道的,受不得如此重的懲罰!我見著了,這些東西全是五小姐從下齋裏盤在懷裏拿出來的,定是她給阿旺的!”

    大太太一驚,與故夢來不及同司徒長辯駁,眼看著他兩步踏過去,狠狠給了舍青一巴掌!

    “你還在胡說甚麽?五小姐好好待在院子裏,哪裏能夠出來做這些事?”

    “老爺

    ,這事千真萬確!舍青沒有說謊,方才四奶奶讓奴婢去添莫淵樓上四角的香,我去來在下齋迴廊裏就看見五小姐!”

    “舍青,你好大的膽子,明知道五小姐神誌不清卻這樣汙蔑她,她怎的還能夠辯駁你?你見不得五小姐生得好,要嫁過常尚書家做媳婦,可真歹毒呢!”

    二太太陰陽怪氣插話出來,站在四太太麵前。

    “四妹妹教導有方,這些法子也能叫你自家的奴婢給想出來。虧得我大姐姐心地仁慈,你裝得這般好看,我卻差點信以為真。”

    “二奶奶是不信的,西平王卻可以作證的!”

    舍青忙著起來跑到百裏言身前跪下磕頭,

    “王爺開眼,求求您實話相告,救救我家奶奶。”

    巧了此刻,周管事將我拎到下齋去,齊刷刷幾十雙眼盯過來,我看不及,隻看得舍青在西平王麵前苦苦哀求。心裏自然是緊的,全怪我魯莽,應了大太太的那句話,“多行不義必自斃”,隻怕現在是後悔了也未可知。

    事情的確同舍青說的不差。

    我知道所有的禮品全放在下齋,打發了故夢後,我便從冷春院裏出來,直去了下齋。來往的人自然多,幾個小廝輕點一輪東西整理了半刻,又記到了禮品簿上。這才緩下來,見莫淵樓上依舊歌舞升平,唱戲的班子去了,知道是上甜食的時刻,迫不及待地鎖上門匆匆去了莫淵樓底掙著看戲。

    待幾人出了這齋,我近了門,輕一推門便開了。進裏開了門,我尋個頭看幾個人名,原是按著時間排列。估摸著最後幾個到的東西,果看到常尚書的姓名掛在一箱褐紅八角禮盒上。打開看得幾封小盒子分八裝,每上仔細寫著各自來曆以及名字。“慶平山東靈草”,我從未聽過,想著也是慶平山最緊要的東西。又接著往下讀,看得明白,均是幾處地方的東西。我不耐得讀,將幾處東西拿出來,又模樣不動地放迴八角禮盒裏。

    我倒想看看這司徒長怎麽擔待,隻憑這兩王爺在其中,他縱然有心,也無力做好。

    當下出了下齋,那些東西我隻揣在懷中,過迴廊時卻與人撞個滿懷。

    他伸出手來握住我,我避讓不及,懷中的東西登時落得四處皆是。

    我一抬頭,見那男人恰巧也抬頭起來見我。

    我心驚,竟然是西平王。

    作者有話要說:反正存稿很多,慢慢來。希望大家能給我幾個收藏,我想聽見大家對這個

    文章的想法。

    反正說不說估計情節都不會改變,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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