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一隻在黑暗中尋找和等待太久的飛蛾,忘情而執著的撲向唐明這團火。在這個過程中,她丟掉了一切,仿佛她的生命隻是為了追隨他而存在。

    每天唐明去上班,她在家照看兒子,洗衣做飯,這種相夫教子的生活讓她覺得自己仿佛生活在古代男耕女織的畫裏,畫裏的人是恩愛的牛郎與織女,完美得有幾分不真實,讓她有幾分飄飄然。這時候,她完全忘記了張原,忘記給他寫信和寄錢了,他像一個影子,在她的生活裏漸漸淡去。

    一天,江萍看到一個婦人,有些麵熟,卻想不起是誰。在這個陌生的大城市,遇到熟人,不能說不引起注意,可是半天想不起來,也就隨它去了。沒想到,過了幾天,她又遇到了她,這迴江萍仔細的打量起她來。她隻是個普通的婦女,四十多歲的樣子,臉上已爬上了皺紋,穿著陳舊,挎著一個籃子在買菜。看了半天,江萍仍想不起她是誰,正當她準備離開時,她的餘光掃見婦人一個背影。她的腦海閃過一片亮光,記憶猛然的清晰起來。她永遠也忘不了這個熟悉的背影,絕決的樣子,那年她四歲多,這個背影像照片定格在她的記憶裏。二十多年了!沉睡了二十多歲的怨恨不經意的就這樣被喚醒了。她沒想過,這輩子還會遇到她,她肯定已經把她這個親生女兒從記憶裏剔除掉了吧!想到這裏,她的心裏就湧起一股恨意。

    她悄悄地跟在她的後麵,找到她住的地址。她要去見生母,將自己和唐明認真打扮梳洗了一番,跟他說見一個親戚。那天,他們走在街上,像一對金童玉女,引得路人紛紛側目。一瞬間,江萍有種錯覺,他是她帶著迴家去見母親的過門女婿。

    到生母的家了,她挺著腰板走了進去。生母一家人正在吃飯,她沒想到生母午飯吃得那麽晚。既管她是挑了午後的時間去的,為的就是避免這種場麵。他們的穿著和吃的飯都非常簡樸,這讓她的心底的恨意慢慢的削弱了下去。

    生母一家人顯然不認識她,對她麵麵相覷。當她看到生母和父親對她畢恭畢敬的情形,她軟了下來,這不是她想看到的結果嗎?可是她竟然說不出自己的名字,想奪門而逃。可是當她的目光落在生母和父親以及弟妹圍著桌子一起吃飯的情形,心裏又隱隱痛起來,這個場景她幻想了多次,可是現實當中裏麵的人沒有她。心裏積蓄的怨恨又陡的湧了上來,如果不是生母,不是父親,不是他們,她不會忍受那麽多的疼痛和恥辱,她的命運也不會如此坎坷。

    本來,她想把錢撒到他們身上,就像打發叫花子一樣,享受報複後的快感。可是她還沒說出自己的名字,說明自己的身份,她就看到了生母臉上的淚水。心裏被封鎖的角落猛然的被撕開了一角,露出一塊頑石,劈啪一聲,忽然的裂開了一條縫,淚便不爭氣的落了下來。

    “萍兒!”聽到這聲仿佛來自天邊的唿喚,江萍心裏的那塊頑石陡的碎開了,積了多年的淚水在那一瞬間化成滔滔淚水和悲嚎。記憶裏那個陌生的女人,此刻又變迴了那個慈愛的母親。

    她不再是孤兒了,她有母親了!在她生命裏曾經殘缺的一角,現在被填補上了,雖然還有疤痕,可是畢竟在慢慢愈合。生活更加圓滿起來,她再也沒有嗜睡過了。而一切,她總覺得是唐明帶給她的,他給了她勇氣和信心麵對過去,勇於揭開昨日的傷疤,解開心底的結。她對他更加依賴了。

    江萍的世界裏全是唐明,她不善於表達情感,隻喜歡默默的看著他,怎麽也看不夠。他抽煙,她看著他;他看報看電視,她看著他;他吃飯,她依然看著他。她覺得能這樣看著他是一種莫大的幸福。後來,她看到公園裏那些熱戀中的情侶,相互親密的依偎,坦然的相擁在一起時,不禁怦然心動。她羨慕那些人那樣公開坦然的勇於表達自己的愛情。她也想嚐試那樣做。她和他擠在一塊坐,既管家裏有寬鬆的沙發。她有些怯怯的坐在他的大腿上。和他共吃一個蘋果……

    她發現他並不十分在意她的改變,便感到有些心滿意足了。然而沒有長久的恩愛,就如沒有永久不滅的火把。直到有一天,她發現那個與她相守的牛郎,變成一個風流浪子。她早就應該想到這樣的結果,出入夜總會那些場所的人,是不會因為她而改變自己的。她這才明白,他隻不過喜歡征服的快感,喜歡暴風雨似的瘋狂與欺騙,他的心裏仍然是空的,並沒有裝下她,他隻不過把自己心裏長出來的新鮮的東西保存了下來,留一個空殼給她。他並不屬於她,他的心不屬於她,在那種暴風雨裏,長出來的隻是變形的空虛,而她隻不過填補這種空虛的影子。

    他並不需要她。她的天空突然缺了一角,輕輕一敲便轟然倒塌了下來。她不是他的女皇,不是他的唯一,她連他的女友都不是,她左右不了他。她忽然覺得在排演一場戲,他在中途退了出來,一切還原為從前的樣子。她不相信,不甘心,愛怎麽說沒就沒了。她想肯定是什麽地方出了錯,一定是她做得不夠好。她一個人坐在房間裏自我反省起來。

    一天, 她逮著了他。

    “是我不夠好,不夠溫柔嗎?”江萍望著他的眼睛問道。

    “沒有。”他冷冷的迴答。

    “可你不愛我了!”

    沉默。“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你是愛我的!……”

    “你煩不煩!沒有什麽以前,那隻是你自己製造的東西,我一貫就這樣,現在你煩了,我們可以分開!……”

    “你還不承認,我還記得你寫給我的那份情書!……”

    ……

    他走了,愛情消失了。她不想失去他!她害怕失去他!她不能失去他!沒有了他,她活著便沒有了意義。她變得小心謹慎起來,她相信,他隻是像一個孩子,在外麵玩累了,便會迴到她的身邊。

    他來了,他又迴到了她的身邊。一切流言和背叛仿佛都化成了氣泡,蒸發消失了。當他對著她說著那些情意綿綿的話,她便忘記了他的過錯,他的風流成性。在她眼裏,他又變成了癡情而忠厚的牛郎。愛又迴到了她的身邊。

    他來了,她笑了。他走了,她哭了。如此反反複複。

    一天,她發現自己麵前有一個不認識的人,頭發蓬亂,衣著豔麗,但是歪歪斜斜的掛在身上,目光冷漠的看著她。她突然意識到,就是這個人在她去的每一個地方追逐著她,於是她衝著她的臉大喊、謾罵,把鞋子向她扔了過去。鏡子碎了,一塊碎片掉了下來,挖掉了她的眼睛的部位。她看不到她那冷漠的眼睛了,便安靜了下來。她走過去,把手按在鏡子上,發現那冷漠跑到了嘴角了,她哭了。

    她擺脫不了她。她是她。眼淚流到嘴角,愁苦浮在上麵,她發現自己是江萍!那個在夜總會掙紮的女子。她不是淑女,不是人家的太太,更不是才女。她隻不過是一隻微不足道的老鼠,人人都敢欺負的老鼠,那個淑女兼才女的富足人家的太太,隻不過是一個幻影,在另一個人生裏麵。她要將自己藏起來,對!用冷漠將自己包裝起來,這樣別人就看不到自己!她照了照鏡子,果然看不到自己,就笑了起來。

    她笑得渾身顫抖,笑出了眼淚。

    愛,多麽像一個冷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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