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門房管事的帶領下一路逶迤而行,李鴻章心裏既有幾分緊張也有幾分興奮,在前來上海的火車上他一直都在琢磨卻是怎麽也琢磨不透,他家老爺子雖說與恩師曾國藩是同科進士,但仕途不順,一直是個小京官,官秩低,聲望淺,與元奇更無半點糾葛。


    與元奇有瓜葛的就是恩師,偏偏曾國藩又沒向易知足舉薦過他,那他又是如何入了易知足的法眼?要知道京師象他這樣積極支持變法革新,支持立憲的低品官員多了去了,不少官員還都有元奇背景,易知足怎的就偏偏看中了他?


    他也不是鑽牛角尖的性子,琢磨不透索性也就擱開了手,一路前行,他刻意留意了一下,這鎮南王府占地廣闊,景色優美,一草一木,一亭一閣都頗具匠心,與京師的眾多王府、公侯府邸有著極大的差別,更象是一個園子而不是王府,在很多規格方麵,都還是侯府的規格,想來是易知足晉升公爵王爵,一直未曾改建。


    身為元奇大掌櫃的易知足不可能沒銀子,也不可能因為顧忌而不敢僭越,看來應該是不屑或者是不喜!


    一路邊走邊看邊琢磨,到的一個院子門口,一個身材高挑,容貌姣好,穿著一身西式洋裝的女人看了他一眼,道:“李撫台請跟我來。”


    李撫台?李鴻章楞了下才反應過來是稱唿他,連忙目不斜視的跟了進去,進的房間,他一眼就瞅見一個看著不過三十多歲,不蓄胡須,相貌俊朗的男子似笑非笑的打量著他,他連忙緊趨幾步,一撩下擺跪下道:“下官李鴻章拜見王爺。”


    “我這裏沒那麽多繁文縟節。”易知足微笑著道:“漸甫無須多禮,坐。”


    “謝王爺。”李鴻章利落的起身,躬身一揖道:“王爺擢拔之恩,下官沒齒難忘。”


    易知足含笑點了點頭,伸手讓坐,饒有興致的打量著對方,如果沒有他沒有元奇,李鴻章這個時候應該拉起了淮軍,位列一方督撫了,安西建省,增設巡撫,他第一個就想到了這位被埋沒的人才。


    後世對於李鴻章的爭議頗大,但有一點是不容抹殺的,李鴻章的思想和觀念都頗為超前,積極倡導洋務運動,原本曆史上中國近代第一條鐵路、第一座鋼鐵廠、第一座機器製造廠、第一所近代化軍校、第一支近代化海軍艦隊都是在李鴻章的主持和參與下修建和創辦的。


    雖然眼下的大清早已因為元奇的橫空出世而變的麵目全非,但對於象李鴻章這樣的人才,易知足卻是不忍心埋沒,朝廷不重用,他自然犯不著客氣。


    待的李鴻章落落大方的在下首落座,易知足徑直問道:“對於西北在大清的地位以及元奇在西北的持續擴張,漸甫是何看法?”


    見他問的如此直接,李鴻章遲疑了下,才道:“迴王爺,本朝立國以來,最大的邊患便是來自西北,屢剿不靖,降而複叛,循環不止,且西北用兵開支浩巨,鞏固西北,可解大清後顧之憂。”


    頓了頓,他接著道:“王爺雄才大略,下官愚鈍,不解西北持續擴張之目的。”


    “西北持續擴張的目的不僅在於開拓疆域,也是為了遏製英俄兩國勢力對西北進行滲透,是為了確保西北的安全,徹底的鞏固西北。”


    易知足說著看了他一眼,“漸甫就任安西巡撫,對於西北各族以及西亞各國的情況必須了如指掌,對於英俄兩國在亞洲的勢力擴張,對於歐洲的格局也都應該了然於胸。


    如今的西北已經不是大後方,而是最前沿,隨著我國在西北的持續擴張,歐洲各強國的注意力都會轉向西亞,安西行省極有可能成為世界矚目的焦點。


    漸甫就任,主要任務有三點,一則是積極配合西北軍的擴張,一則是極力鞏固打下的地盤,要力爭做到打下一地,鞏固一地,不能讓西北軍的血白流,也不能讓元奇的銀子打了水漂。再則,新疆左製台正在勘定繪製西北地圖,勘探礦藏,安西要全力協助。”


    李鴻章連忙拱手道:“下官必定竭心盡力,定然不負王爺厚愛。”


    易知足微微頜首道:“安西建省,暫定五府二十八縣,漸甫有合適人選可以舉薦。”


    這是什麽意思?李鴻章有些納悶,安西盡管偏遠,但大清從來不缺官員,元奇這些年也沒少從新學畢業生中選拔官員,不可能是無人願去安西,為什麽讓他舉薦官員?這是有意讓他在安西培植自己的勢力?是為了製衡安西總督嗎?


    想到馮仁軒也是元奇出身,而且在西北統兵多年,他趕緊熄滅了這個念頭,微微欠身,含糊的道:“下官謝王爺體貼。”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朝廷已經明發諭旨,成立安西行省,已實授漸甫安西巡撫,迴京辦理交接之後,開年之後赴任,此去安西,路途遙遠,三五載不得歸返,家中一應事宜須的妥善安置,若有困難,可徑直提出,元奇會酌情援助。”


    “下官遵命。”李鴻章站起身微微躬身道,心裏卻是有些奇怪,難不成西北為官都是這規矩?大清官員采取的是迴避製,哪個不是千裏為官。


    打發走李鴻章,易知足點了支煙,晚清四大中興之臣——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張之洞,已有兩人被元奇招攬,張之洞如今才中進士在翰林院,未曾暫露頭角,並不著急,曾國藩卻是若即若離,不好招攬,他倒也不太在意,對於曾國藩那種人,太過刻意,反而不美。


    他正思忖著,剛剛離開的解修元去而複返,進門便道:“大掌櫃,紐約分號來電,如今紐約黃金交易所黃金價格已經跌至低位,是否再次吃進?”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你覺的呢?”


    “目前的戰爭,北方聯邦已經占據絕對的優勢,勢必再難有反複,況且大掌櫃也判斷戰爭明年就會結束。”解修元從容說道:“繼續投資紐約黃金,已無獲利的可能,依屬下之見,沒有吃進的必要。”


    “咱們當初投資紐約黃金,可不隻是為了賺錢。”易知足緩聲道:“咱們的目的是為了套換美利堅的黃金,吃進,大量吃進!”


    聽的這話,解修元有些急了,“大掌櫃,元奇這幾年與美利堅的軍火藥品貿易數額巨大,目前為止,美利堅還拖欠著咱們高達六百萬兩黃金的貨款,繼續大量吃進黃金,隻怕也未必能夠套現。”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緩聲道:“那就吃進六百萬兩黃金,另外,大量套換美元,用於在金融市場上購買北方發行的戰爭債券,也別太貪了,購買一千萬兩黃金的戰爭債券就收手。”


    購買戰爭債券?解修元發覺自己是真的跟不上對方的思維,在紐約黃金交易所吃進與欠款等額的黃金,這好理解,無非與是要套現這六百萬黃金,可購買戰爭債券做什麽?


    遲疑了下,他才道:“大掌櫃,如今北方勝局已定,北方發行的債券漲勢良好,這個時候吃進,似乎並無多大利潤空間。”


    “我需要的不是利潤,而是黃金!再說了,誰說沒有利潤空間?”易知足輕輕磕了下煙灰,不急不緩的道:“因為這場戰爭,美利堅物價飛漲,紙幣貶值,這必然會導致一係列的負麵問題。”


    說到這裏,他看向解修元,“這一係列負麵問題中,對於北方聯邦政.府而言,最重要的問題是什麽?”


    解修元被他問的一楞,心裏卻是暗自歎服,這就是差距!他就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略微琢磨,他才道:“屬下以為,最重要的是穩定紙幣!”


    易知足聽的一笑,“怎麽穩定?美利堅在戰爭期間發行的紙幣是沒有真金白銀擔保的,就跟咱們明朝時的大明寶鈔是一個性質,要穩定紙幣,隻有迴收!”


    頓了頓,他才接著道:“戰爭勝利後,麵對物價飛漲,紙幣貶值,北方聯邦政.府所要麵對的最重要的問題是如何保護戰爭債券持有人的利益!


    是那些戰爭債券持有人在戰爭期間提供貸款給政府、為聯邦軍隊獲勝作出了巨大的貢獻,在戰爭勝利後,如果不能保證債券持有人的利益,那麽政.府的信用將蕩然無存,將會引發新的動蕩,而且以後再遭遇類似的情況,政.府將無法獲得支持!”


    他這一說,解修元登時明白的不能再明白,雖然戰爭債券有利息,因為紙幣貶值,獲得的利息遠遠趕不上貶值的幅度,也就是說,當初購買戰爭債券的人不僅不能獲得戰爭紅利,反而還會虧損,而且虧損幅度不小!


    遲疑了下,他才道:“北方聯邦會采取什麽措施來保護債券持有人的利益?”話一問完,他就反應過來,“用黃金?”


    “除了黃金,我想不出他們還能用什麽來保護債券持有人的利益。”易知足緩聲道:“這是美利堅戰爭最後的一道盛宴,投機債券!”


    投機債券!這不僅是要賺錢,還要套換黃金!解修元登時就興奮起來,“是否叮囑他們分散吃進.......?”


    “這是自然。”易知足頜首道:“考慮到最後可能以黃金支付債券,咱們不能引人注目,否則吃相未免有些難看。”


    李鴻章對於西北的情況平素不太關心,畢竟朝廷對於西北甚少插手,也插不上手,他不過一個五品的督辦處章京哪會關注到萬裏之遙的西北去,易知足著他舉薦安西官員之事著實是讓他有些費解,這事不弄明白,他就有可能弄巧成拙。


    迴到京師,他也沒去衙門辦理交接,他很清楚,一進衙門必然是沒完沒了的恭賀沒完沒了的宴請,而最讓他煩的還是薦人,長隨,幕僚都有人薦,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索性躲著,還能落得個清淨。


    等到晚上天黑,他才匆匆趕往曾府,見了曾國藩,他將易知足接見他時的談話簡潔的敘述了下,這才問道:“王爺著學生舉薦官員,此事究竟是何意?”


    沉吟了一陣,曾國藩才看向他道:“漸甫以為是何意?”


    “馮製台可是元奇團練的元老,在西北也是統兵多年,堪稱是王爺的心腹大將。”李鴻章斟酌著道:“再則,王爺對於西北極度重視,若非心腹,豈會讓其一直坐鎮西北?”


    “漸甫未曾身居高位,不知製衡之道。”曾國藩緩聲道:“左季高身為新疆總督,其督標規模高達二萬兵力,冠於大清所有督標,不出意外,漸甫的撫標兵力也會不少,漸甫是廬州人,西北軍中就有一部是當初的撚匪招安過去的。”


    還真是為了製衡安西總督馮仁軒?李鴻章心裏不由一沉,臉色神情不由的有幾分凝重,見他神情,曾國藩撚著頜下長須慢條斯理的道:“這是防範於未然,避免安西割據。”


    對於馮仁軒,李鴻章隻是有所耳聞,知之甚少,聽的這話,急切的道:“馮製台有割據之心?”由不得他不急,若真是馮仁軒有割據稱王之心,他這個安西巡撫可就是羊入虎口。


    “漸甫無須擔心。”曾國藩緩緩搖了搖頭,道:“鎮南王是何許人?若無絕對的把握,豈能放任馮仁軒坐鎮新疆統領西北軍那麽多年?


    著漸甫為安西巡撫,分兵製衡,隻是為了避免馮仁軒獨攬安西軍政大權,新疆當初不也是如此?


    西北擴張,並非一蹴而就之事,馮仁軒若是獨攬安西軍政大權,時日一久,未免不會滋生野心,製衡之舉,既是防範也未嚐不是愛惜,另外,鎮南王必然還另有製衡之舉措,漸甫大可放心!”


    聽的這番話,李鴻章不由的暗鬆了口氣,同時隱隱有幾分興奮,若是他的撫標也能有兩萬兵力,也就意味著他在安西還有建立軍功的機會!“恩師的意思,學生可以大膽薦人?”


    “大膽舉薦,大膽抓權!”曾國藩頜首道:“這是漸甫難得的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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