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黯然傷神的易允昌被嚇了一跳,待見的來人是府中管家蘇雲輕,又聽聞是老三出了事,臉色登時就變的有些難看。


    老三又闖什麽禍了?三個兒子中就數這老三最不成器,也最不讓他省心,文不成武不就,整日裏遊手好閑,四處惹是生非,可沒給他少惹麻煩,雖然心煩,他還是耐住性子,緩緩坐下道:“慢慢說,怎麽迴事?”


    “是,老爺。”蘇雲輕稍稍平息了下唿吸,這才開口接著道:“三少爺昨晚三更在靖海門渡口的花舫上,縱酒尋歡,不慎失足落水,如今仍昏迷不醒,高熱不退……,請去的郎中說,有性命之憂。”


    有性命之憂!易允昌臉色一變再變,“蹭”的一下站起身,大聲嗬斥道:“昨日三更的事,為何現在才報?”


    蘇雲輕低聲解釋道:“昨夜救上船一翻折騰,三少爺唿吸轉勻,似無不妥,隻以為是醉酒未醒,仍留宿花舫,三少爺跟前的小廝起初不在花舫上,知情後或是心存僥幸,待的今早發現不妥,這才急請郎中……。”


    “這些殺千刀的東西!”易允昌咬牙切齒的罵了一句,才強忍著怒氣道:“人現在在哪裏?”


    “已被接迴府中。”


    “還不趕緊去請唐郎中。”


    “已經派人去請了。”


    “迴府!”易允昌說著拔腿就走,也顧不上商行這邊了,他膝下原本三子五女,老二易知理在十二歲時就沒了,老三是幺兒,又是嫡出,自幼就頗受寵溺,再不爭氣,那也是心頭肉!


    叢桂坊,易府,東跨院。


    院門外一溜兒跪著四個小廝,李忠貴跪在最前麵,跪的筆直,頭上還頂著一塊青磚,房間裏,昏迷不醒的易家三少爺——易知足躺在床上,被脫的光溜溜的,身上就隻留了條短褲,兩個俏麗的丫鬟不斷的用濕毛巾擦拭他全身上下,為他降溫。


    太太林氏守一臉淚痕在房門外神情焦急的轉著圈,不時的抬頭向院門外張望,盼著唐醫生或是易允昌出現。


    許是降溫起了作用,床上的易知足突然開口含含糊糊的道:“水…..水…..。”


    兩丫鬟定神細看了看,隨即欣喜的道:“醒了!三少爺醒了!”


    一聽兒子醒了,林氏連忙擦了把臉,邁著小腳衝到床邊,果然聽的易知足斷斷續續的道:“水….水….。”她不由的大喜過望,連忙道:“快去倒碗水來。”


    易知足在三人伺候下迷迷糊糊喝了一大碗水,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見這情形,林氏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了下來,人也變的有主見起來,吩咐道:“叫廚房馬上去熬碗薑湯來,先發汗,不然能把人燒壞了。”


    心急如焚的易允昌坐著四人抬大轎一路不停的催促,仍是花了半個多時辰才趕迴府,一俟轎子停下,他便火燒火燎的趕往東跨院,一路上,他仔細琢磨了下,兩個兒子,老大協助打理孚泰行商務,是逃不掉的,能下南洋的就隻有這個不成器的老三,老三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易家可就沒指望了。


    疾步趕至房門外,見的唐郎中正坐在床邊凝神把脈,易允昌連忙停下腳步,心情忐忑的在外等著,一個勁的自我寬慰,不會有事的,唐連生是西關最有名氣的郎中,醫術高明,一定能救老三!


    不一會,唐連生就站起身來,易允昌連忙迎上前,急切的問道:“唐先生,犬子……。”


    唐連生擺了擺手,看向侍立在一旁的兩個丫鬟,道:“病人剛剛才發過汗,你們給他灌了……薑湯?”


    “是。”丫鬟夏荷蹲身迴道:“方才三少爺迷迷糊糊的開口要水,太太喂他喝了一大杯水,見他喝的好,又叫人熬了薑湯,三少爺喝了一大碗薑湯,捂了一陣,就出了一身大汗。”


    易允昌知道唐連生素來最忌諱的就是病人家屬自行其是,聽的這話忍不住嗬斥道:“胡鬧!”


    “無礙。”唐連生不緊不慢的道:“夫人亦是愛子心切,這薑湯喂的好,喂的及時,三公子是深夜醉酒落水,內熱外寒,兩相一激,引發高熱,一夜之後,酒勁已過,用薑湯驅寒發汗正好。”


    “犬子脈象如何?”


    唐連生撫著頜下長須,緩聲道:“三公子脈象從容和緩,不浮不沉……節律均勻,已無大礙,稍加調養,歇息兩日就沒事了。”


    聽的這話,易允昌不由的看向管家蘇雲輕,疑惑的道:“那之前如何說有性命之憂?”


    唐連生笑道:“不過是庸醫騙錢伎倆罷了。”


    沒事就好,易允昌這才徹底放下心來,看著躺在床上的易知足,他突然生出一個念頭來,當下將兩個丫鬟和管家都趕了出去,這才看著唐連生,開口道:“唐先生,犬子的病情能否暫且保密?”


    唐連生跟易家也是七八年的交情了,稍一遲疑,便試探著道:“有人問起,仍然是有性命之憂?”


    易允昌含笑一揖,道:“勞煩唐醫生了。”


    易知足這一覺足足睡了一整天,直到掌燈時分,才醒了過來,一睜開眼,就見一個陌生,卻又分明極為熟悉親切的老婦人一臉欣喜的看著他,略一猶豫,他才開口道:“我餓了。”


    知道餓,那就沒事了,林氏頓時喜笑顏開,道:“唐先生叮囑過,隻能吃粥或是麵食。”


    “我想吃您煮的麵條。”


    “好,娘就這就給你煮去。”林氏喜滋滋的站起身吩咐道:“叫他們馬上將藥煨一煨送來,記的多放糖。”


    等林氏和丫鬟離開後,易知足掙紮著坐起身,神情複雜的環視了一下古色古香的房子和房裏的陳設,抬起手仔細的審視了下,再摸摸臉和腦袋,光光的前額,腦後的辮子,他忍不住輕歎了一聲,這一切都不是夢,真的是穿越了,真真切切的穿越了!


    整整昏睡了一整天,他做了個奇長無比的夢,夢境清晰真實的猶如電影,那其實就是原本的易家三少爺的主要記憶片段,誇張點說,就在昏睡的這短短一天之內,他經曆了一遍易家三少爺簡單的人生。


    聽的房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他虛弱的閉上雙眼,倒不是裝,這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不說,還高燒不止,他真是相當虛弱。


    在倆丫鬟的侍候下,吃了碗清淡的陽春麵,接著又喝了碗奇苦難聞的中藥,易知足總算是恢複了點力氣和精神,待的林氏和丫鬟都退了出去,他歪在床上閉目默神。


    他本就是在廣州土生土長的,在北方一所三流大學廝混了四年,畢業後又迴到廣州,在一家不算大的外貿公司打工,平素裏愛好就是上網看小說逛論壇,涉獵雖廣,卻博而不精,不過,對於近代史,尤其是清朝中晚期這段充滿屈辱的曆史,他還是知道的不少。


    道光十七年,也就是公元1837年,距離林則徐虎門銷煙還有兩年,距離**戰爭還有三年,距離太平天國起義,還有十三年……。


    想遠了,十三行在第一次**戰爭後就會煙消雲散,如今正是十三行風雨飄搖之際,興泰行眼下岌岌可危,一旦倒閉,必然引起連鎖反應,易家的孚泰行很可能會被連累,跟著倒閉。


    十三行商行倒閉的後果可不是一般的嚴重,遠不是傾家蕩產那麽簡單,不僅要抄沒家產,行商還得以詐騙罪流放新疆,令人發指的是行商親眷要發賣為奴以償還欠債。


    以前的易家三少雖然從不過問孚泰行的事務,但對孚泰行的大致情況還是了解的,從他的記憶中,易知足知道孚泰行的處境並不好,同樣有著數額不小的外債,那是真正的外債——欠外國商人的債務,十三行美其名曰,商欠。


    當務之急,他得想法子讓孚泰行不遭受池魚之殃,若是孚泰行被牽連倒閉,作為易家三少爺,他鐵定是會被發賣為奴的,那日子可就真沒法過了。


    如何才能令孚泰行不受牽連?易知足擰著眉頭默想,要論經商賺錢的眼光,他自信十三行沒人能比的上他,問題是興泰行岌岌可危,孚泰行的危機迫在眉睫,沒給他多少時間,而且他如今對孚泰行的情況也是兩眼一抹黑,什麽都不知道。


    換個思路,簡單直接的思路,要挽救孚泰行,其實很簡單,就是錢,隻要有錢,就不擔心有倒閉的危險。


    問題是去哪裏弄錢?他雖然不知道孚泰行究竟欠了多少外債,但卻知道,十三行裏的行商欠的最少的都有十多萬銀元,孚泰行不是最少的,至少也欠的有二十萬來吧。


    二十萬銀元可不是小數額,按購買力換算,當值他那個時代的四五千萬,短時間內如何籌措這麽大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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