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兒,”小瀾出門就跑向旁邊的小姑娘,“那個女孩已經走了,我現在很急,等我下來之後再給你的朋友們治傷……”


    “你要上去?”魚兒指向自己的頭頂,“你要去上麵的樓層嗎?”


    “對,”小瀾往走廊的入口跑去,“我保證會迴來的。”


    魚兒卻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可是你怎麽上去?你是人。”


    小瀾的手胡亂一擺,“就是那些管道……”


    “那些地下的管道嗎?我知道你是從那裏來的,因為我和哥哥原本就在那裏玩球球呢,”魚兒追了幾步,幹脆抓住了小瀾,“但從那裏走的話,要走很久,你不是著急嘛?”


    小瀾聽魚兒話中有話,於是頓足望向她。


    魚兒接著說,“我知道一條近路,我帶你走近路。”


    說完,魚兒拉起小瀾的手,帶著她往前跑去。


    轉眼,二人出了明亮的秘密基地,魚兒朝小瀾伸出手。


    小瀾立刻明白了,從口袋裏掏出那張符紙交到魚兒手中。


    魚兒帶著她很快跑出鐵門,來到燈光閃爍的樓梯間中,魚兒低頭看了一眼敞開的柵欄和周圍的泥巴,說道,“你就是從這裏爬進來的吧。”


    小瀾點點頭。


    魚兒往樓梯的上緣一指,“其實從這裏就能直接上樓。”


    “這樓梯不是封起來了嗎?”小瀾一口氣跑到樓梯上的大鐵門旁,推了推緊鎖的大門。


    魚兒一臉神秘地靠向樓梯扶手,彎腰在門邊的扶手下麵忙活著什麽,沒一會兒便重新直起身子,攤開手掌,把手心裏的東西展示給小瀾。


    “發夾?”


    小女孩掌心,是一根有些掉漆的黑色發夾。


    “我開鎖可快了,”魚兒知道小瀾著急,也沒多說什麽,把發夾插進鎖孔就開始工作,“雖然我們平時都是可以直接穿過去的,但用這個開鎖可好玩了。”


    吱——


    沉重的大門開啟,並沒有發出小瀾意料之中的艱澀巨響,而是無比順滑地把前路展示了出來。


    小瀾一步跨出門,扭頭望了望門外等候的魚兒。


    “我在這兒等你,”魚兒立馬說道,“等你迴來了我再給你開門,不要再爬泥巴了,你快去吧。”


    小瀾一步三級台階地竄上了樓,身後是魚兒清脆的聲音,“你可千萬別忘了呀!”


    負一層……


    一層。


    小瀾放平唿吸,伸手推開了樓梯間的大門。


    走廊裏人很少,窗外的天色仍是一片黑暗,看來目前還是深夜,小瀾佯裝淡定地走過拐角,路過的護士抬頭望了她一眼,皺皺眉,便接著低頭瀏覽自己手中的病曆冊子了。


    小瀾看著自己身上的泥巴和鬼血,扭頭望望和自己擦肩而過的護士,有些納悶,但腳步沒停。


    小瀾側過臉瞥了一眼走廊盡頭的分診台,值班的小護士用右臂撐著腦袋,看上去昏昏欲睡,小瀾趁這功夫跑向了三號房門口,踮起腳尖看向房裏。


    一件白大褂擋住了小瀾的視線,下一秒,門吱地打開,一個醫生迎麵走了出來。


    小瀾趕緊讓開路,低著頭,裝作犯錯的模樣,誰知那醫生倒像是沒看到她一般,直接走開了。


    怎麽迴事?


    小瀾看著醫生走到分診台處,小護士站起身同他說著什麽,醫生往病房這裏指了指,小護士看過來,微笑了一下,點點頭,醫生走遠。


    隨後小護士低頭,在紙上寫了什麽,沒有起身的意思。


    “天神大人!”容發的唿喚聲從病房裏傳出來。


    小瀾扭頭,病房裏還有四個醫生護士,一男一女兩位醫師和徐一玲的姐姐站在一邊說著什麽東西,一位護士調整著點滴的流速,還有一位護士在收拾手術器具。


    徐一玲的心跳恢複了,此時正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


    容發站在病床邊,懷中抱著沉睡的玲,舉起右手招唿著小瀾。


    小瀾試探著往病房裏走了幾步,醫生護士和徐一玲的姐姐都沒有反應。


    “天神大人快過來!”容發招手,“哎呀,他們看不見您。”


    “他們為什麽看不見我了?”小瀾謹慎地繞過醫生護士。


    “您剛才不是把人氣都分給那幾個小鬼了嘛,”容發把信封和鏡子又交迴到小瀾手中,“人氣恢複最慢,您現在在他們眼裏,可能就是一團有點奇怪的霧氣,而且隻有比較敏感的人才能感覺到,不過放心哈,過幾天恢複了就好了……欸,之前您不是經曆過嘛?……”


    “玲怎麽了?”小瀾忙岔開話題,看著昏睡的玲問道。


    “您給我這些東西我也不會用,就先讓小丫頭睡一會兒了。”


    小瀾點點頭。


    “我們還是出去聊吧,”這時,那位女醫生對其他人說道,“讓患者休息一下。”


    活人們紛紛走了出去。


    正是好時機。


    小瀾帶著容發繞到徐一玲跟前,低頭望著那副睡顏,道,“容發,把玲叫醒吧。”


    容發烏黑的長指甲在玲的鼻尖上一點,玲哆嗦了一下,慢慢睜開了眼睛。


    她眼神裏的不安和驚恐還在,剛一醒來,就焦躁地扭動著身體,“媽媽……媽媽呢?……”


    “玲,別慌,”小瀾把玲拉到自己身邊,豎起那麵鏡子,徐一玲的臉就映在鏡子裏,“你看,媽媽在這裏。”


    玲安穩了些,沒幾秒又緊張起來,“媽媽為什麽閉著眼睛?為什麽鏡子裏能看見媽媽,但床上沒有媽媽?……”


    小瀾一隻手捏住玲的肩膀,慢悠悠說道,“因為媽媽生病了。”


    “那我怎麽看不見媽媽?”


    小瀾和容發交換了一下眼神,等了一會兒,才一字一頓道,“因為玲和媽媽,已經不在同一個世界裏了。”


    玲的大眼睛裏,小瀾的身影顫抖著,小女孩張著嘴巴沉默良久,才輕聲說道,“我……死了?”


    小瀾能感覺到,痛苦的迴憶潮水一般湧迴到玲的腦海。


    但玲的態度,卻出奇地平靜。


    “原來他們說的是真的。”玲低下頭自言自語,兩顆眼淚啪啪摔到地毯上。


    “這並不可怕,”小瀾輕聲細語,“容發哥哥也已經死了,那些孩子,也都死掉了,但他們依然很快樂。”


    容發趕緊補充,“對呀,而且過不了多久,你就能重新投胎了,那又是一段嶄新的人生,多麽令人期待……”


    容發自己陷入到對於來世的美好幻想中,玲抬起眼睛瞅了他一眼,眼中的失落沒有減少分毫。


    鏡子裏的徐一玲,臉色蒼白,但唿吸均勻。


    “媽媽生病了……”玲的眼神裏,多了些複雜的情緒,“那媽媽會死嗎?”


    小瀾的心底咯噔了一下,“誰都會死的,媽媽未來也會死,但不是現在。”


    玲坐在床邊,失神地喃喃道,“隻有我死了……”


    小瀾見玲的想法正在往不好的地方偏轉,趕忙拿起信封,說道,“玲,還記得這封信嗎?這是你給阿姨準備的生日禮物,你打算親口念給她聽的,現在念吧。”


    玲接過信封,翻來覆去地看著封麵,折開信封開口,掏出了一張粉紅色的信紙。


    透明的眼淚一滴滴摔到紙上,浸濕了黑色碳素筆寫下的歪歪扭扭的小字。


    玲和著眼淚,用嘶啞的哭腔,念誦起寫給母親的信。


    小瀾不想哭,於是扭過頭來望向了窗外的黑暗,玲的聲音在黑夜中漂浮,信念到一半,小瀾就感覺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袖子。


    “不好了,”見小瀾把頭轉迴來,容發趕緊湊到她耳邊說道,“她的魂魄又要出來了。”


    徐一玲的身體上,居然又有一層白霧緩緩浮了出來。


    “看來她是聽到玲的聲音了。”小瀾說道。


    “這不是重點,天神大人您看這裏!”容發指向徐一玲裸露在病人服外麵的手臂,“天神大人,您當初給她的印,僅能讓魂魄離體十次,第十次魂魄要是離了體,那可就迴不去了,不光迴不去,而且那樣的魂魄,下麵也不接待,下麵不接待,就永遠都沒法轉世!”


    徐一玲手臂上的黑印子已經暗淡了大塊,僅剩一根豎線還閃耀著黑色。


    “不好!”小瀾大喝一聲,一把抓住了徐一玲的手臂。


    騰起的霧氣迅速迴到了她的身體裏。


    徐一玲的生平也開始迴溯。


    她的成長、她的婚姻、玲的出生……


    包括被一場災難帶走的她的丈夫,徐一玲抱著還不會說話的玲,在葬禮上強忍著淚水。


    忽然,耳畔響起了哭聲。


    小瀾一扭頭,居然發現玲就站在她邊上。


    “玲?”


    小瀾低頭,這才發現自己在為徐一玲穩定魂魄的時候,另一隻手正被玲牽著,於是玲被自己帶進了母親的走馬燈中。


    很快,徐一玲迴憶中的玲長大了。


    她們住進了現在居住的公寓。


    她們買下了那輛白車。


    她們結識了善良的門衛大叔。


    她們……來到了出事的那天。


    小瀾的心揪了起來。


    徐一玲的頭顱撞擊到玻璃上,視線跟著玲,飛向了灌木叢。


    迴溯沒有結束。


    徐一玲在病床上躺著,躺了好久好久,在一個下著暴雨的夜晚,她睜開了眼睛,走下了床。


    這是完整的她,不再是魂魄。


    她從掛在門口的衣服裏掏出門卡,走向病房外,走廊裏沒有任何人,分診台的護士睡著了,徐一玲拖著虛弱的身體,走進了雨幕。


    她光著腳,在瓢潑大雨中行走。


    她走向自家的小區。


    守夜的門衛換成了另一個年輕小夥子,小夥子看到徐一玲的模樣,驚得站起了身,拿起電話說著什麽,卻沒敢出門阻攔她。


    徐一玲用門卡劃開小區正門,繼續走。


    嗒……嗒……嗒……


    她在幹淨的走廊裏留下了一串濕淋淋的腳印。


    吱——砰!


    客廳裏一片漆黑,這夜晚充斥著令人窒息的雨聲。


    嗒……嗒……嗒……


    她向玲的臥室走去。


    扭動門把手。


    她打開門。


    床頭的小夜燈灑下柔和的光,床上的被子散落著,臥室裏空無一人。


    徐一玲顫抖著腳步,走到床邊。


    雨水從她的發絲上滴落,徐一玲筋疲力竭地看著空蕩蕩的床。


    她扶著床沿,站起了身,在被子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的五指印。


    她走到窗戶邊上,百葉窗沒有關嚴,雨水和夜風順著窗縫襲進來,徐一玲抓住拉繩,一點點關上了窗子,忽然,她在玻璃窗裏看到了什麽東西。


    床上,有一個模糊的身影。


    她鬆開手,湊近玻璃打算仔細看看,她對著玻璃哈氣,抬手想去擦拭一下,但渾身的疲累拒絕了她的動作,她用手指撐住玻璃,重新直起身子。


    一陣夜風順著沒關嚴的百葉窗鼓進來,掀起了帶著流蘇的窗簾,窗簾揚起,籠在徐一玲身上,很快就恢複了平靜。


    她走迴到床邊,看著女兒的小床。


    夜深了。


    徐一玲抬手,把小夜燈關掉。


    而後,她跪在了床邊,仿佛女兒還躺在床上一樣,伸出手,撫摸著麵前的空氣。


    “玲……睡吧……睡吧……”


    “媽媽會永遠陪伴在你身邊的。”


    她們看不見彼此。


    玲在小瀾身側哭出了聲。


    畫麵漸漸淡去,玲消失了。


    徐一玲的模樣也逐漸模糊。


    但是,小瀾卻沒有迴到病房裏。


    她迷惑地望著四周的空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天神大人……”耳邊響起了一個女人溫柔的聲音,“天神大人,我是徐一玲,感謝您對我的幫助,但這最後一番話,原諒我,隻能和你講。”


    “徐一玲阿姨……”


    “天神大人,您也看到了,失去丈夫的時候,我悲痛欲絕,當時,玲是唯一一個支撐著我活下去的人,如果沒有玲,我現在,早就已經死了……”


    小瀾仿佛猜到了徐一玲想說什麽。


    “而現在,我失去了玲,失去了活下去的全部力量……”


    “阿姨……”


    “天神大人,”徐一玲語氣堅定,“請您幫幫我,讓我和玲一起走,好嗎?”


    小瀾搖著頭,“我不可能這麽做。”


    “天神大人,很抱歉,但我不是威脅您……自殺的人無法選擇來生,所以我隻能……如果您不幫我,我隻能使用最後一次穩靈跡,除此之外,我別無他法……”


    小瀾緊抿著嘴唇。


    “天神大人,求您……再幫我最後一次吧……求求您……”


    徐一玲的聲音和四周的空白一起消失,小瀾失著神,迴到了病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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