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的身體一僵。


    女孩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挪動腳步,拉著小瀾往第四扇門邊走去。


    那哭聲很快變成了一串壓在喉嚨深處的嗚咽,聽得令人揪心不已。


    女孩伸出手去打算推開門。


    木門僅開啟了一道小小的縫隙,裏麵的力量就把門轟地關上了,哭聲停止,但門裏卻傳出些許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女孩把頭貼在門上,聽了幾秒,輕聲問道,“明明妹?”


    裏麵遲疑了一會兒,一個帶著哭腔的女孩子的聲音幽幽響起了,“是……是魚兒姐姐?”


    “明明妹,”女孩敲了敲門,“是我是我,快開門!”


    吱地一聲,門開了,房間裏黑漆漆的,但仍能分辨出很多個小孩子亮晶晶的眼睛。


    站在門口的是個瘦弱的小女孩,女孩穿著藍白條的病人服,身上沾了不少黑紅色血跡。


    女孩睜著有些凸出的黑眼睛,一臉畏懼地望著三個陌生人。


    “魚兒姐姐,他們是……”


    “他們可厲害了,他們能幫我們把那個人趕走,還能治我們的傷。”


    被稱作魚兒的女孩指著小瀾介紹起來,說完還迴頭望了小瀾一眼,問道,“你會幫我們的,對吧?”


    小瀾把門推開,屋裏至少還有七八個孩子,男孩女孩都有,大孩子們的身上都多多少少受了傷,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見到小瀾,紛紛直起了身子,濕潤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出不安的光。


    容發有些不滿意地抱著胳膊不說話,這麽多漏網之魚同時出現,無疑是對自己業務能力的極大蔑視。


    魚兒把視線一掃,連忙皺著眉頭問向明明,“大兵哥呢?我記得大兵哥也受傷了。”


    明明低下頭,眼淚滴答滾落出來,“就是因為有大兵哥堵著門,我們才能跑出來的。”


    小瀾往第三扇門上一望,“他們都在這個房間裏?”


    明明流著眼淚點了點頭。


    魚兒急忙扭頭抓住了小瀾的手,“你得救救大兵哥!求求你了!……”


    沒等小瀾做出反應,魚兒就又變了注意,“不行不行,你還是先救他們吧,萬一……萬一你被她打死了呢,你還是先救他們……”


    小瀾哭笑不得,倒是容發伸出手,抓住魚兒的胳膊把她拉開,一邊嫌棄地吐槽道,“要是我們天神大人死了,你們都別想活了,快快快讓開,別攔著我們天神大人工作。”


    容發可算把對於這群髒兮兮的小孩子的不滿之情發泄了出來,兩手輕推著小瀾,站到了第三扇門前。


    小瀾轉頭看著徐一玲,徐一玲的魂魄不像完整的人或鬼那樣擁有正常的知覺,對待一切事物的感覺都慢吞吞的,此時也是一樣,露出一副完全沒搞清楚狀況的表情,呆呆地跟在容發後麵。


    小瀾抬手推門,這迴門裏的阻力沒有那麽大了,木門打開了小指那麽寬的縫隙時,砰一聲,門裏的什麽東西滑倒了,阻門的力量完全消失,小瀾繼續推門,直到房間裏的一切映入眼簾。


    這個房間裏沒什麽家具,地上鋪著一條地毯,許多玩具散落在牆角,應該是孩子們做遊戲的房間,然而此時,米色地毯和雪白的牆壁上落滿了黑紅色鬼血,門後露出了一截半透明的小腿,那小腿上也有霧氣在散去,隨著霧氣的消散,那隻小腿的顏色越來越淡了,眼看著就要消失的模樣。


    “大兵哥……還好嗎?”魚兒和其他小孩子縮在第四扇門邊,不敢往這裏走。


    小瀾沒有看向他們,隻隨口答了一句,“還活著。”


    這個快要消失了的孩子,應該就是他們的大兵哥。


    隻是……


    玲呢?


    房間裏除了地毯和玩具,還有門後的小鬼,再看不到其他東西了。


    除非……


    小瀾把上半身探進門裏,往左側一看。


    頭皮一麻。


    果然。


    木門所在的這麵牆,已經變成了一團漆黑的深淵般流轉的漩渦,深淵中探出了無數雙漆黑幹枯的手,那些手緊緊抓著一個嬌小的粉紅色身影,把那身軀往黑暗中拉扯。


    “玲!”小瀾大喊著跑進了房間,抬起手抓住了一隻黑手。


    黑手的表麵似乎布滿了尖刺,刺骨的痛感一下子蟄得小瀾手都麻了,下一秒,那黑手化身一條漆黑長鞭,長鞭一揮,將小瀾狠狠擊打了出去。


    小瀾摔落到側麵的牆上,黑手分出了幾條,尖利的指甲直接刺向小瀾,瞬間,幾縷黑發如同一把利刃從小瀾麵前劃過,黑手被發絲穿透,飛速縮迴到深淵中,繼續拉著玲沒入漩渦。


    “小丫頭要被惡念吞了,”容發急忙跑向漩渦,“天神大人,我去救小丫頭,你把那個小鬼的魂定住,千萬不能讓他散了,要不然小丫頭身上可就是背了人命,那可就完蛋了!”


    容發的黑發霎時散開,往深淵的各處蔓延,小瀾爬起身,看到了倒在門邊的小鬼。


    這應該就是魚兒所說的大兵哥,這小鬼渾身黑血,年紀應該是他們中間最大的,但看上去也就是同小瀾一般年紀,小鬼歪歪地倒在門後,手腳的顏色已經淺得近乎透明了。


    小瀾忙爬到他身邊,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大兵的身體開始微微抽動,熱流極速湧出小瀾的手掌,向男孩的身體裏注入,男孩的身體輪廓逐漸清晰起來,與此同時,雜亂的畫麵如同走馬燈一般在小瀾麵前呈現。


    在這眼花繚亂的畫麵中,小瀾隱約能分辨得出,大兵是在醫院裏病死的,這孩子生前受盡了關愛,死去的時候許多愛他的人為他哭泣,是個比很多人都幸福的孩子。


    然而,畫麵裏的大兵已經死去,這放映卻沒有停止,而是把大兵成了鬼魂之後的經曆也呈現了出來。


    小瀾感覺熱意仍在流淌,大兵的傷太重了,於是大兵死後的故事也暴露在了小瀾眼前。


    他對世界的愛太深了,因此留戀人世,成了鬼魂的大兵像是發現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在醫院附近開心地玩耍,他遇見了幾個和他一樣的孩子的鬼魂,他們把醫院封閉的地下二層當成了秘密基地,有一天,他們遇到了一個人。


    小瀾在這破碎的畫麵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東西。


    那張符紙。


    就是魚兒交給她的符紙,因為有了那張符紙,這群小鬼才能把自己的秘密基地隱藏起來,一直沒有被容發嗅到孤魂野鬼的氣息。


    一隻手臂把那張符紙遞給了大兵,大兵接了過來。


    小瀾看向手臂的主人。


    消失了。


    畫麵很快更迭到孩子們一起愉快玩耍的部分,把符咒交給他們的人的臉始終隱沒在一片黑暗中,看不清。


    不知為何,小瀾的心髒咚咚加快了跳躍。


    隨後,眼前紛亂的畫麵悄悄淡去,小瀾怔怔地看著躺在地上均勻唿吸著的男孩,額頭的一大滴冷汗順著下巴滴落到男孩的臉上。


    男孩的睫毛忽閃了幾下,右手抓了抓臉,像是在做一場美夢。


    他恢複了。


    小瀾兩手抓住男孩的手臂將他拖出了門,守在第四扇門邊的兩個小女孩見狀,歡叫著跑過來接過了她們的大兵哥。


    “大兵哥沒事了!”魚兒開心的望著小瀾。


    “沒事了,”小瀾擦拭著額頭,“其他人待會兒再說,你們在房間裏躲好,我叫你們,你們再出來。”


    兩個孩子乖乖把男孩拖進了第四個房間,小瀾扭頭跑了迴去,一甩手,把門緊緊關上了。


    黑手們很忌憚容發的頭發,但仍然不肯放棄到手的獵物,玲的身子有一半落在了漩渦之外,另有幾隻黑手執著地抓著她另一半身子往漩渦中拖。


    徐一玲跪倒在容發身後,震驚地看著這一切。


    “容發你還好嗎?”小瀾大聲問。


    容發扭過頭,衝著小瀾嫣然一笑,“這才哪兒到哪兒呀,天神大人,那小鬼怎麽樣?”


    “沒問題了。”


    “好嘞,”容發擺開架勢,“那我就不用避讓了,忍這些醜東西好久了,現在我就把它們一網打盡!天神大人,您帶著小丫頭的媽往後麵躲躲,別誤傷了她……”


    小瀾扶起徐一玲,兩人剛往後撤了兩步,隻見容發兩隻長袖一揮,無數黑發瀑布一般自他腦後湧出,源源不斷地刺向漩渦中,剩餘的黑手們要麽縮進了漩渦,要麽被黑發直接刺穿,緊閉著雙目的玲一點點出現在了漩渦之上。


    容發頭顱向右一甩,一縷發絲仿若一隻纖細長手飛向玲的身體,黑發纏上玲的腰身,同黑手的拉力做起了角力,幾隻黑手執拗地探出了漩渦,被不耐煩的容發揮發一斬,幾隻黑手攔腕斷開,掉落在地,玲終於跌進了容發的懷中,漩渦迅速消失,很快,那麵牆又變迴了白色。


    “哎呀!”容發淒厲地尖叫了一聲。


    “怎麽了?!”小瀾嚇了一跳,連忙跑到了容發正麵,見他並沒有看著右臂中抱著的玲,而是盯著自己的左手,手中是一縷邊緣卷曲的黑發。


    “玲……玲沒問題吧?”小瀾氣喘籲籲地問。


    “玲?”容發皺著眉頭,一把將小女孩甩給了小瀾,自己則兩手捧著那截被拉斷的頭發哀嚎,“哪隻髒手拉斷了我的頭發啊?!該死!早知道我應該把它們都……”


    說著,容發兩步衝到那些落在地上的黑手邊,狠命踩起那幾隻早就沒了動作的斷手。


    小瀾望向懷中的小女孩,女孩的臉愈發蒼白了,雙眼死死閉上,麵容很不安寧,像在做一場可怕的噩夢。


    “玲……”小瀾搖晃起女孩的肩膀,“玲……醒醒……”


    “玲?……”徐一玲迷茫地站起身,往二人的位置走了幾步。


    容發終於撒完了氣,憤憤不平地走到小瀾跟前,望著玲道,“天神大人,先別急著把她叫醒,咱們先想想怎麽跟她解釋,要不然等她醒過來,隻會更崩潰,這樣的話,那玩意搞不好還會再次出現。”


    容發往背後指了指,意在代指剛才的黑色漩渦。


    “剛才那是什麽東西?你說是惡念?”小瀾問道。


    “剛才那……其實也是小丫頭的一部分,”容發道,“是她心裏惡的一麵,鬼會變成惡鬼,其實就是被惡念吞噬了的後果,小丫頭的惡念被她的絕望喚醒,在爆出的瞬間,傷害到了那些髒兮兮的小孩兒,但是小丫頭堅持了很久,至少堅持到我們來救她了,她依然沒有被惡念吞噬。”


    小瀾的下巴抖了抖,低頭看向玲,卻見玲的眼皮開始顫抖,沒過幾秒,玲倒抽了一大口冷氣,忽地睜開了眼睛。


    見到小瀾的瞬間,玲眼裏的絕望和恐懼逐漸柔軟下來,她抽抽鼻子,一把抱住小瀾的脖子,號啕大哭起來。


    “哇啊天神姐姐!我……我做了好可怕的噩夢啊!……”


    徐一玲聽到了女兒的聲音,如夢初醒般揚起了腦袋,向小瀾走來。


    “天神姐姐!我夢到了好幾個孩子,他們說……媽媽?是媽媽!媽媽!……”


    玲看到了母親的臉,一下子開心起來,蹦到地上之後,她一把抱住了母親的大腿,嗚嗚噫噫地開始撒嬌。


    徐一玲蹲下身,捧起玲的臉龐,不一會兒,眼中就盈滿了熱淚。


    她張口剛想說什麽,身影卻忽地閃了一下,消失了一瞬間,再次出現的時候,她驚愕地看著自己的身體,沒過多久,她又消失了,這次的消失持續了好幾秒。


    “媽媽!”玲驚恐地大叫,“媽媽!你怎麽了?!……”


    小瀾看向容發。


    容發往頭頂望了望,“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些醫生在企圖喚醒她。”


    徐一玲又出現了,她搖著頭,緊攥住玲的手臂,隻喊了一聲女兒的名字,就再次消失。


    這次,她沒再出現。


    “媽媽……媽媽……”玲手足無措地望著四周,眼仁的黑色開始向外擴散。


    “她是不是要……”


    容發沉重地點點頭。


    小瀾想了想,忙從懷中掏出了信封和鏡子交給容發,“你帶著玲先迴到病房裏,用鏡子,她們能從鏡子裏看到對方,然後我再想辦法上去。”


    容發接過東西,一言不發地抱起玲,兩個身影瞬間消失在小瀾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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