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炸隻持續半個多小時,兩眼抓瞎的溫嫻是被溫格納夫人扶上去的,她身上裸【】露的皮膚發紅,輕微刺痛,腳腕上有幾個白點,總體來說,也沒怎麽傷的嚴重。

    就是挺疼的。

    受損的視力直到黃昏才恢複如常,她被安置在一間客房裏,這棟住宅四處飄散的音樂聲已經響一個下午。溫嫻推開房門打算尋找夫人和埃爾溫的蹤影。客廳裏似乎正在進行未完的宴會,溫格納夫人坐在單人沙發上,微微偏頭就看到滿血複活的溫嫻。她有些愕然地迎上來,說道:“你好了嗎?十五分鍾前醫院打來電話,說可以派醫生過來了。”

    “我感覺很好。”

    “還是去休息吧,感覺是會騙人的。”溫格納夫人看了一眼身邊圍過來的身著岩灰色軍裝的男人,故意找借口支開溫嫻:“你要找埃爾溫嗎?他在樓上。”

    “請問我能不能借用一下電話?”

    “當然,隨便用。”

    溫嫻轉身之前,那個端著酒杯的男人忽然叫住她,饒有興趣的問她:“請等一下,這位小姐。”

    “瓦【】爾特。”夫人帶著警告的口氣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不過是想問問罷了。”男人湊近溫嫻,咧嘴笑道:“小姐是哪裏人?日本人嗎?”

    “她是德國人。”溫格納夫人幫她拉出一個安全距離,把話挑明:“她是埃爾溫的家庭教師……”

    “現在不是了吧?那個小少尉還需要個保姆嗎?”

    “請你在評判帝國軍官的時候,說話放尊重一些。”

    “我哪裏不尊重?聽不出來我實在羨慕那個小子嗎?我看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和他父親平起平坐了。”

    男人的笑容淡去,溫格納夫人沒有搭他的茬,反而推走了溫嫻:“請吧,去用樓上的電話。”

    “溫格納會允許一個異國女人,一個劣等民族的女人來教他的兒子嗎?”

    溫嫻都已經轉身準備上樓了,被這句話又給拽迴來。男人說話的腔調吸引許多人的目光,客廳裏說笑的聲音減弱了不少。那些客人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交談,實際上他們的注意力已經跟過來。

    “你說什麽?”溫嫻覺得自己很平靜,特別平靜:“您這是在羞辱我,對吧?”

    這個叫瓦【】爾特的男人本以為溫嫻會拐彎抹角指桑罵槐的懟迴來,但她沒玩那一套,開口就是直中靶心的發問:“您是對異國

    有偏見?還是對民族有偏見?”

    溫格納夫人不得不站出來說話:“別把你的那一套拿到我家裏。瓦【】爾特,離溫小姐遠一些,並且為你的過失道歉。”

    “可我沒覺得我說錯。”他將酒杯放在擱置花瓶的木台上,拿起軍帽離開溫格納家裏。夫人瞪著他的背影,見他發動轎車徹底遠離之後,才迴過頭來對溫嫻說道:“他今晚喝了太多的酒。不要在意。”

    溫嫻禮貌性的點頭,上樓找電話聯係鐵路部門去了。她要問問什麽時候還有迴法國的車票,好提前訂一張,盡快迴去當然最好,但是得到的消息卻是暫無售票計劃。

    “溫小姐。”埃爾溫突然出現:“剛才一直在找你,醫生已經到了。”

    “好。真是謝謝了。”

    “不用感謝。你臉上怎麽還這麽紅?凱蒂沒有給你敷冰毛巾嗎?”

    “她一直在照顧我。”溫嫻和埃爾溫一同去了二樓的客廳,醫生坐在椅子上等候著,在給她診斷的同時,溫嫻問了一句:“你怎麽剛畢業沒多久就是少尉了?你已經上過戰場了嗎?”

    “不,因為我即將前往波蘇邊境。”埃爾溫傲然地挺直了脊背:“我會成為集中營的管理者。”

    “你才十九……”

    “我已經二十了。”他糾正道:“我二十歲,成為管理者,或者去前線有什麽不對嗎?”

    這不是對不對的問題……這意味著德國現在的成年男性數量急劇下降,軍隊需要更多男性補充兵員,不管有沒有做好足夠的訓練。

    當初艾德帶著他的士兵訓練了十個多月,才帶去東線,現在埃爾溫軍校畢業沒一年就敢往東線跑了……

    不過跟明年的情勢比的話,埃爾溫還算年長,畢竟四五年還有不少十五歲的少年扛槍拿炮呢。

    “皮膚上如果疼得厲害,就多冷敷,腳腕和腳底要起水泡,挑開後抹上藥。”醫生留下半管藥膏,準備離開。

    埃爾溫先一步攔住醫生:“那她的眼睛呢?視力會不會有影響?”

    “不好說,我不確定,我想應該沒事。下次如果再遇上磷彈襲擊,要用濕棉布裹上眼睛,不然會被灼傷。”

    “知道了,謝謝您。”溫嫻道謝後,由那個凱蒂送醫生出去,埃爾溫這個做主人的一點表示都沒有……

    “明天上午,我要迴郊外的莊園。”

    “你的莊園?”

    “我外祖父留給我的遺產。”埃爾溫坐在溫嫻身邊,揉了揉自己的下巴,說道:“和我一起過去?”

    “我還是留在市內。”溫嫻此刻有些後悔,沒去那個父親朋友家裏吃頓飯認認路,現在柏林的情況可怎麽找住處。

    “我還要迴法國上班。”溫嫻表示:“我可不想被扣工資。”

    “現在不好買票,你要經常給鐵路部門打電話詢問。如果他們還上班的話。”

    這個對溫嫻來說不是事兒,她拿出當年刷12306的氣勢來在1944年刷票就好了。

    “過一陣我也要啟程,那座莊園距離火車站隻要幾十分鍾的路程,但從這裏到火車站卻需要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埃爾溫說服著溫嫻:“住在我那裏還很安靜。但如果你有其他地方落腳……”

    埃爾溫話說一半,給溫嫻留足了餘地,她也就不要臉的順坡滑:“謝謝,感覺特麻煩你。”

    “舉手之勞的事情,更何況是幫你的忙。明天跟我過去,那就這麽定了,我去和媽媽說一下。莊園裏也有電話,你不用擔心。”

    在給鐵路部門打電話之前,她就試著往法國打電話了,然而打不出去。溫嫻拿上藥膏迴去把水泡給挑了,省的連路都走不好。

    第二天一大早,她便帶著行李上了溫格納家的轎車。外麵的天空灰暗陰沉,那都是昨日大火遺留下來的黑煙,空氣中的汽油味和焦糊味中夾雜著蛋白質燃燒的臭氣,街上除了救援人員之外還有不少穿著黑色製服的男人,他們用手【】槍結束那些在路邊掙紮的市民的痛苦。

    越往外走,這樣的場景就越慘烈,救援隊打撈著湖水裏的浮屍,那是當時身體燃燒後跳進水裏以求自救的人。

    她隻能盡力選擇無視,然而她身邊的埃爾溫卻目不轉睛的看著每一個場景,他的臉上出現極度的憤怒:“他們會付出代價的!他們……那些美國人會死的很慘!”

    縱使溫嫻做足心理準備,還是對這樣的慘象感到心悸,到埃爾溫口中的那個什麽莊園之後,她第二次被震驚到,這裏不是有一棟特大的別墅那麽簡單,這真的是那種……帶著靶場,馬廄,噴泉花園的私人領地。

    “你外祖父是做什麽的?”

    勳爵?貴族?放高利貸的?

    “他是一個銀行家。但也沒熬過那次經濟危機。”埃爾溫站在門前,往東北方一指,介紹道:“聽我媽媽說的,那邊有個獵場和一個賽馬場,包括市內

    的兩棟房子都扔進了那個無底洞,但最後還是破產。我七歲那年,外祖父吞槍自殺。”

    “幸好他還留下了這個,外祖父和母親都是在這裏長大的。進來吧,溫小姐。”

    在進門之前,溫嫻隻看到一老一少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掃地,偌大的房子裏空空蕩蕩的。埃爾溫提前讓人幫她收拾出來一個房間,他暫時離開一會兒,等他接了幾名士兵迴來時,溫嫻已經問清楚了車票的情況。

    前往法國的最早的列車也要在十九號出發,晚餐時溫嫻將這個情況告訴埃爾溫,沒想到他一臉驚訝:“這麽巧?我也在十九號前往波蘭,正好啊,我們可以一起走。”

    埃爾溫話音剛落,一個穿著淺灰色裙子的年輕女人輕手輕腳地端上一瓶酒,埃爾溫在這個女人轉身之際叫住了她:“等等,我現在要給你介紹,這是溫小姐,我曾經的家庭教師。”

    “你叫她瑪莉就好。”

    瑪莉眼神驚慌地看了溫嫻一眼,輕哼了一聲就要離開。

    “過來坐下。”

    “不,先生,我那裏還有……”

    “別讓我在客人麵前丟臉。”埃爾溫的神色不善,那威脅的語氣溫嫻一下子就聽出來了。

    她自己就沒少被威脅過……

    瑪莉四肢如同電力不足的機械,她走過來,拉開椅子,再坐下,她的手臂正在發抖,坐下後也惶然的盯著桌麵。她一直低著頭,溫嫻發覺她頭頂發根的顏色還是金色的,這個女人將一頭金發染黑,逆潮流操作了一把。

    “這位小姐是你的女友嗎?”溫嫻為了緩和緊繃的氣氛,對埃爾溫笑問道,哪知這孩子當著瑪莉的麵前來了一句:“算不上。”

    ……你這樣就沒法聊天……

    瑪莉在餐桌上一直繃的很死,一塊麵包啃十分鍾,溫嫻有點看不下去,便就近拿了一副幹淨的刀叉推到她手邊。瑪莉沒動,反而去看了看埃爾溫的臉色,他轉著灰藍色的眼睛瞥一眼,瑪莉沉默著拿起餐具。

    “連一句道謝都沒有嗎?”埃爾溫忽然說話,瑪莉被驚嚇的整個人抖了一下,她咽咽口水,低著頭對溫嫻悶聲道:“謝謝。”

    “不客氣……”

    溫嫻怎麽感覺有點兒詭異呢……

    “咳……我吃的差不多了。”

    “你的房間裏還缺少什麽嗎?”

    “沒有。謝謝。”

    “你

    不用每次都跟我道謝吧。”埃爾溫又展露出他的笑容:“就當做我報答你了,當初在法國你還算照顧我。”

    “你是說你想念數學題?”

    “我可沒那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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