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各位的幫助。”辛普森士官說道:“我送你們迴去。”

    洛林特別豪氣,一揮手說道:“不用,我唯一祈求的就是你們快點動起來。”

    他們幾人客客氣氣地告別,腳步匆忙地向迴趕,走出幾百米的距離後,溫嫻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在叫她:“等等,嫻!”

    丹尼斯在原地猶豫很久,下定了決心一樣從後麵一路小跑趕上她,長吐了一口氣,他麵露異樣,好像有什麽難以啟齒的話要說,溫嫻以為他打算講什麽重要的事,一臉嚴肅的等待著。

    是關於當年照片的後續嗎?是不是問關於另四張照片的事?或者其他細節?

    “那麽,羅馬見。”

    “……哦。”

    丹尼斯煞有介事地用力點了點頭,似乎做下了重要的約定,他身後有一名五十多歲的美國軍官在等著他,丹尼斯沒有時間多說一句話,匆忙告別離開。

    溫嫻還是有點懵,丹尼斯這句話是不是挺多餘的……?

    他們與移動緩慢的盟軍部隊齊頭並進,在溫嫻這輛車的旁邊正好是一輛還有空位的軍卡,在一次停車加油的時間裏,那上麵的士兵極力邀請多洛塔和溫嫻到他們的卡車上去。

    多洛塔征求了伯納德的同意,他微笑著點點頭,越來越快的移動速度讓他們的心情很好,多洛塔上了軍卡之後向溫嫻伸出了手。

    她懶得爬上去,正打算揮手拒絕,下一刻就被多洛塔給拎上了車。

    拎上了車……

    拎上了……

    溫嫻也想要麵子的……

    軍卡後麵的車廂中用不著清洗打磨,裏麵滿是淤泥晾幹後堅硬的沙塊兒,這支勝利之師快速前進著,即使車輛相隔較遠也能聽到歡快的軍歌聲,溫嫻萬年坐在最外側的位置,她向外探頭,還能看到掛著士兵放坦克也在發出喜悅的聲音。

    “嘿,你們是大學生?我還沒見過女大學生。”

    “你那個小城市能見到什麽?”一個健壯的士兵用蹩腳的法語和多洛塔搭訕:“你好,你是法國哪裏的人?”

    多洛塔笑了笑,用意大利語迴複道:“不,其實我是意大利人。”

    這下子熱鬧起來了,這幾個人在剛才都玩鬧一樣的學了幾句意大利語,現在全部絞盡腦汁地向多洛塔大獻殷勤,她很開朗地迴應著,這群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從來不會冷場。

    不像溫嫻,倆輩

    子加起來都四十多歲了。

    他們在盟軍的隊伍裏,向羅馬進發。這種實習經曆才叫真有時代特色。溫嫻以後可以跟人家吹牛逼了:當年我實習的時候,坐的是專車!

    車輛之間拉開距離,速度變慢,這意味著前方即將進入羅馬。現在已經是下午四點,預計再過兩個小時就能到達市中心。但戰爭帶給道路的損害來不及修複,行進速度越來越慢,最後終於成功的堵住了。溫嫻眼看著時針慢慢指向了六,又指向了八,她心中有了點不好的預感,坐在卡車上往下探頭,對那些坐在轎車裏的工程師們說了一句:“今天晚上不會要在這裏過一夜吧?”

    伯納德那句“別著急,不會的”還沒說出口,接了消息的司機就開了車門特地下來告訴他們:“想進城不容易啊,看來要等到明天了。”

    溫嫻瞬間感受到了來自全組人的惡意。

    對不起,我錯了,我再也不說話了……

    坐了這麽久的車,每個人都很疲憊,他們找了個較為平坦的地方休息,癱成一片,疲乏難忍,連吃東西的力氣都快沒有了。溫嫻和多洛塔靠在一起,看著不遠處的一群小夥子和幾個隨軍戰地護士聚在一起,說說笑笑,興起時還唱個歌,跳個舞。

    “唉――年輕真好。”多洛塔擰著脖子,下半身完全放鬆,跟沒長骨頭一樣枕在溫嫻腿上哼唧:“再過四年我就三十了,當年真應該早點上學。”

    “那你為什麽上的晚啊?”

    “因為上不起。”多洛塔沒含糊:“當時父親丟了工作,能讓我們五個孩子吃上飯就不錯了,哪有錢去讀書。雖然現在家裏也談不上富裕,但是……”

    她提起家庭,就變得有些惆悵和擔憂:“不知道我爸爸怎麽樣了,我很久沒有接到他的消息,是戰死了?還是迴家了?”

    “你沒給家裏寫信嗎?”

    “又沒人迴信。”多洛塔坐起來,雙手撐地,她尋找著可以睡一覺的地方,就算睡不著,閉目養神也好。這些人可以說是全公司最狼狽的出差小組了,雪上加霜的是溫嫻這一口毒奶的效果直接懟到了第二天早上八點,部隊再一次前進,養足精神的盟軍士兵們比昨天更加興奮。道路上的碎石隻是暫時推到一邊,許多進城的平民背著袋子和包裹,在路邊緩慢步行,卡車上的防水棚子已經拆了,溫嫻總會在不經意間與那些麻木的眼神對視,那些剃著板寸,頭發黑白相間的男人已經被戰爭折磨的脫了皮相,即使看不到他身上的傷疤,也能看

    到他身上絕望留下的痕跡。

    前方隱約的歡唿聲漸漸清晰起來,曾經的子彈終於被鮮花取代,女孩兒們向軍卡和坦克上的士兵拋出手中的花束,溫嫻身邊和轎車中的法國人都一言不發,靜靜的看著與自己無關的人群,喜悅和興奮沒有感染他們,反而更增加了悲哀。

    “不……我不是……我真的……好吧。”溫嫻看見車裏的馬蒂斯在看熱鬧的時候,手裏硬是被路邊少女塞了一束花朵,他推拒著解釋,但那女孩兒聽不懂他的法語,朝他燦爛地笑著,馬蒂斯借光收下了這份心意。

    “他們和平了。”伯納德難得說一句與工作無關的話:“我們也會的。”

    溫嫻暗想,你們著急個啥,有我著急麽……

    同車的士兵欣然接受著拋來的鮮花,他們送去飛吻與問候,有些花朵直接砸到了溫嫻的衣襟上,那些女人們湧上來送了一個包裹,專門往多洛塔手裏塞。

    那幾個五十歲上下的婦女七嘴八舌的吵著,多洛塔一直在迴應,想拒絕她們送上的東西,她往後推一分,對麵就往上送一尺,車子本就開的慢,那幾個人將包裹往車上一扔便走了。

    “她們剛才說什麽呢?”

    “她們說,收下吧姑娘,收下吧,你們太勇敢了,你是為了祖國。”

    多洛塔說話有點威尼斯口音,這些意大利人簡單粗暴地斷定了她的國籍,再加上多洛塔和溫嫻都穿著改小了的工裝,極像隨軍工程師。東西就送的更慷慨了,那包裹裏都是自己家裏做的麵包或者醃菜,醃肉,香腸,餅幹。

    大街兩旁的建築內也有不少伸頭張望的居民,他們同樣掛著發自肺腑的笑容,男孩子們朝士兵大喊著,女孩兒安靜地趴在陽台上招手,在浩大的歡迎下,盟軍的進駐速度再次慢下來。伯納德招唿溫嫻和多洛塔下車,迴到了轎車裏。

    “我們的工作地點就是前麵拐彎的辦公樓……嗯?”

    車輛開過了拐角,伯納德指的地方隻有牆,沒有樓。

    對麵幾個工程師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唯獨三個實習生淡定的嚼著熏腸,馬蒂斯非常平靜地說道:“我是一點也不意外,你們呢?”

    溫嫻和多洛塔同時搖頭。在這個年代就不要對“一切正常”、“按部就班”這樣的詞抱有希望,伯納德本想在這裏下車,但現在不得不跟著盟軍的長官去市中心找政府了。

    他們就像一群上訪群眾一樣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所有的辦

    公室裏都忙做一團,地板已經變成了棕黑色,那些穿著西裝革履或者軍隊製服的人來迴走過,踩著地板發出吱呀的聲音。

    辛普森士官幫忙將他們找了一家還在營業的酒店,唯一還要繼續留在這裏等候的是負責人伯納德,其餘的去車上搬下來自己的行李,按照辛普森士官的指路趕向酒店。溫嫻用一點水大概衝了澡,躺在床上沾枕頭就睡著了。她睡得很輕,她總在恍惚間聽見刺耳的警報和轟炸機俯衝下來的引擎轟鳴,在這種警備的睡夢中她被驚醒數次,聽見外麵清理街道的聲音才能稍微安心些。

    大一些的水泥塊兒被兩個男人合夥悠上了卡車,發出一聲足已震醒溫嫻的響動,她爬起來呆坐了五分鍾,平了平衣服上的褶子。現在才下午三點,她已經開始餓了。

    溫嫻去多洛塔的房間串了個門,順便一起出去找飯吃。隨便一家店裏都是滿滿當當的顧客,兩個人順著街走,有一些街區已經清理出了本該有的樣子,那裏還是聚集了許多人,他們義憤填膺的叫嚷吵鬧著,溫嫻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看他們憤怒的樣子,像是當年課本裏打地主分田地的插畫。

    “那裏怎麽了?”溫嫻忍不住好奇,特地繞彎過去看看,多洛塔臉色一白,迴答道:“他們在罵那個女人。”

    走近些才能聽到從人群中央發出來時而薄弱時而尖利的哭喊求饒聲,一個隻穿了藍色印花睡裙的女人滿臉是血,染成金色的頭發被小刀割下扔在地上,風吹過時拂走了那些精心護理過的發絲。女人的頭皮被撕掉了一塊,鼻血和口腔中的血滴在地上,她單薄短小的吊帶睡裙由於毆打和反抗,提到了胯部,露出精美鉤花的內褲,那些站著的女人們見了更加羞怒,紛紛朝她吐著口水,罵著什麽。

    灰塵和血液凝在一起在女人的臉和前胸上結了塊兒,她還在哭求著,不一會兒,另一個穿著黑色外套的紅發女人也被抓著頭發拎下了樓,居民們一哄而上,撕扯著她的衣服,幾個強壯的女人在一陣陣尖叫中從地上抓起了剪刀。

    “是妓【】女嗎?”溫嫻猜道,多洛塔支吾了幾秒,說道:“也許原本不是,這兩個都是當初和德國軍官走的近的女人。她是有家庭的,為了那點錢作賤自己,怪誰。”

    多洛塔不忍看下去,拉著溫嫻離開了,更加撕心裂肺的哭叫聲在身後炸起,聽著十分滲人。

    這個城市剛剛尋迴失落已久的和平,卻又立刻陷入了嫉仇與暴力的深淵。這種場麵每天都會發生那麽一兩次,有一次數個警察趕來拉出

    了那個被圍攻的女人,那個女人離開時,已經有一半的頭發被剪的隻剩下頭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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