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現在是真.沒臉見人了,他的活計就全落在了安德烈身上,像是買食材,送衣服,接貨,拉煤和木柴這樣的體力活基本都是安德烈在做。溫嫻要是算完了賬目,也去幫他的忙。

    “嫻,你同學來找你有事。”安德烈去後院拿木柴,路過衣帽間時稍了一句話。

    溫嫻連忙跑出去,邦妮正在外間翻看成衣圖樣。她穿著灰塗塗的棉衣,手臂上綁著六芒星的標誌。

    “約瑟讓我們打聽索菲亞的下落。我問過同學了,保羅曾見到索菲亞和她的母親在一起,坐上了開往德國的火車。”邦妮開門見山的說道。

    “什麽時候?”

    “就上周的事,那天隻有一列車開往國外,沒有熟人幫忙可是搞不到票的。”

    “她們看起來怎麽樣?安全嗎?”

    “安不安全不知道,但保羅說她們衣著單薄,精神實在不好。”

    溫嫻點點頭,招唿邦妮先坐,自己跑上樓拿了咖啡和土豆餅。

    “這種情況下,能逃出去就最好了。”看著溫嫻的沉默,邦妮盡力安慰,她繼續說道:“抱歉,沒能為你做更多。”

    “你已經幫我很大忙了!”溫嫻忙說,能得到這個結果已是超過她的預料。

    邦妮吃的很快,沒幾分鍾就把土豆餅吃光了,她羞澀的笑笑,有點為難的問道:“這個……還有嗎?”

    “呃……我現在可以再給你做,這個很簡單。”

    “其實不是我要吃,我們隔離……我們的社區食物很少,根本不夠我和家人生活的,如果不是我為他們蓋營房,生活會更難以維持。”

    “好,我們的土豆是按車拖迴來的。”溫嫻笑道,她輕鬆的語氣讓邦妮心中的窘迫減輕許多。

    “來幫幫我。”她帶著邦妮去廚房,路上遇見約瑟泡茶迴來,邦妮愣是沒敢認他。

    “約瑟?他怎麽了?”

    “雞蛋過敏。”

    “噗……”

    約瑟的過敏恢複的挺快,邦妮嘲笑他的第二天,他臉上就隻有紅疹未消,走在外麵,多數人都以為他臉上的深紅隻是凍的。

    在室內悶了好幾天的約瑟迫切需要出門唿吸新鮮空氣,正好溫嫻要去隔離區給邦妮再送些土豆餅,約瑟跟在她身後屁顛屁顛的也去了。維奧利亞在他們身後偷樂,給他一個加油的手勢,溫嫻全看到了。

    她是不會和約瑟

    產生其他情感的,她不怎麽能接受姐弟戀。

    路邊站著一排排的男人,其中摻雜少數女人,他們拿著鐵鍬和大掃帚悶頭鏟雪,一輛輛插著萬字旗的轎車從打掃幹淨的街道上飛馳而過,其餘路過的行人畏畏縮縮的緊貼著最裏側通行,他們在自己的城市裏根本沒有自由可言。

    麵對猶太隔離區時,多數人心中小小的憋屈便蕩然無存了。溫嫻沒有許可,也不能隨便進隔離區,高牆上有鐵絲網,進出的通道門戶大開,秘密警察和黨衛隊的士兵將這裏層層包圍。溫嫻和約瑟在門外來迴晃悠,惹得守衛的目光也隨著他們的動作來迴轉動。

    等了好久,溫嫻才終於看見邦妮從兩棟公寓樓之間的狹窄通道出來,她手裏握著一卷圖紙四處張望,邦妮看到了溫嫻,但沒有要走過來的意思,她在原地等待著。溫嫻也沒有急著去喊她,想必邦妮要先把工作做完。

    一輛黑色轎車從溫嫻身邊開進隔離區,邦妮見到從車裏走下的黨衛軍官,立刻激動起來,她用德語喊著:“等等!長官,我有事要向你報告!”

    那軍官不情願地轉過身,俯視著邦妮說道:“又怎麽了?”

    “這棟樓不能隻用木材加固了!”她展開手裏的圖紙給那軍官指示:“必須要用鋼材。地麵已經開始下陷,那炮彈坑不填上的話,夏天暴雨會衝刷的很厲害。隻是現在那旁邊的樓就已經傾斜了,要不了半年就會塌掉。”

    “那你想怎麽辦?”軍官說話時,嘴裏唿出白氣。

    “推掉,地基重打,炮坑填好。”

    軍官嘴角一揚,輕輕點頭對身邊人說道:“我們真是得到了一個好建築師啊。”

    邦妮疑惑的皺皺眉,看著他們的笑聲減弱下來,問道:“現在開始動工?”

    “不用。”軍官背過身,將暖水瓶放在車頂,給自己和手下副官倒了熱咖啡,命令道:“槍決她。”

    “什麽?什麽?”邦妮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兩個身著蓋世太保製服人拉開邦妮走了幾步,將她按在地上,隨手拔出手【】槍對準邦妮的後腦。

    “彌賽亞會再臨人間,複國舊主會懲罰你們的罪惡。”

    砰――

    槍口冒著青煙,始作俑者背靠轎車,輕鬆的挑眉:“按她說的去辦,立刻開工。”

    溫嫻和約瑟站在隔離區外,目睹了全程,他們的渾身僵硬,直到被淚水布滿的雙頰因為低溫開始疼痛,溫嫻的理智才重新迴到

    大腦。

    他們殺了她?邦妮死了?不不不不她還在動!她的身體還在動!救救她!叫救護車啊!

    “邦妮――”

    約瑟撕心裂肺地唿喊,引來了那軍官的注視。溫嫻遠遠的看到那張臉,心裏湧上一股寒意和憤恨。

    他殺了舒倫貝格母女,他又殺了邦妮!

    約瑟控製不住爆發的悲痛,就算士兵的槍已經攔在他身前,他也在奮力的推著槍管,妄圖衝進隔離區。

    士兵開始用槍口瞄準約瑟,溫嫻被那些黑洞洞的圓圈一激,伸手拉住約瑟的胳膊勸阻道:“冷靜,不要再進去了!”

    她隻憑手上的力氣拉不動他,隻能盡量抱住約瑟的上身,死死地把他拖離隔離區的入口。

    “嘿!你們不要攔他!”那軍官很有雅致的發了話。

    沒了士兵的阻攔,約瑟可以輕易甩開溫嫻。她拿出衝刺的速度跟著他跑進去,隻希望約瑟不要一時衝動向那軍官身上撲。

    萬幸,他衝過去隻抱起了邦妮。

    “你要帶著你的小女友去哪啊?”軍官居高臨下的看著約瑟道。

    “她不是我女友。”約瑟怒視著那軍官,抱著邦妮的屍體往外走。

    溫嫻追上去低聲提醒他:“邦妮的家人都在這,你要把她帶去哪?”

    “她家人在哪棟樓?”

    “不知道。”溫嫻老老實實的迴答,她看見約瑟臉上痛苦的表情又於心不忍,便加了一句:“我們可以找一找。”

    “二位,這裏有幾萬猶太人。”軍官啜飲著咖啡,道:“沒人敢幫助你們。”

    溫嫻和約瑟都沒搭理他,身後的笑聲慢慢停了,那軍官似乎也覺無趣,輕哼一聲繼續去巡視。

    沒人敢幫助他們,人們埋頭做苦工,裝作看不到帶著屍體的兩人挨家挨戶尋找。

    “這樣不是辦法。”約瑟自言自語道:“他們怎麽能這麽輕易殺人,怎麽能……”

    巨大的心理壓力快將約瑟壓垮了,溫嫻二話不說背過同學那具沉重的身體,敲響了下一間公寓的門,然後是下一間,下一間,下一間……

    約瑟低聳著頭,無精打采的跟在溫嫻身後,他的眼神呆滯,隻有在溫嫻讓她幫忙抱著邦妮的時候才會有反應。

    這不怪他,溫嫻和邦妮交情遠沒有約瑟的深,再說當時舒倫貝格遇害,她也是哭了一夜。

    幾個小時過去了,他們毫無進展。從樓上下來的溫嫻已經筋疲力盡。

    “你們還在找?”才出巷子,迎麵撞上準備乘車離開的軍官,他驚詫的看過來,本已經踏進車的一邊身體又撤出來。

    “你為什麽對猶太人這麽上心?別人都是避而不及。”軍官似乎把約瑟看做潛在的親猶份子,他親自記錄下約瑟的個人信息後便不再逗留,轉頭就走。

    走之前還掃視了溫嫻幾眼,這讓她心中一片惡寒。

    見到黨衛軍的長官已經離開,一名正在鐵桶旁取暖的男人悄悄拽了拽溫嫻的衣服,指著東北方向說道:“她住在那邊,那個紅頂建築就是。三樓從左數第三間。”

    “謝謝。”溫嫻吐出一個詞,帶著約瑟直奔目標。

    把邦妮送迴去之後,溫嫻這輩子都不想親自轉告死訊了。尤其還是背著屍體上門轉告。

    那對老人麵無血色和慘敗的哭聲讓溫嫻當晚就做了噩夢。約瑟整整兩天沒有出屋,無論是諾瓦克夫婦還是維奧利亞都沒能把他勸出來,安德烈也想去勸勸來著,幸好被維奧利亞及時攔住。

    他們把希望寄托在溫嫻身上。

    可她不會安慰人,溫嫻隔著門說了一句:“你哭出來吧。”

    許久後,約瑟的房間裏傳出來隱忍的哭聲。

    逝者已逝,生活依舊需要繼續,正如多數波蘭人一樣,他們極力在戰爭中尋找相對正常的生活。畢竟緬懷與紀念不是人生裏唯一的東西。要操心的事還有很多,讓約瑟走出來的最好方法就是讓他忙起來。

    老諾瓦克的生日就要到了,安德烈和約瑟出門送貨收錢,剩下的女人在廚房裏忙活。還有三天就是聖誕了,無論是食物還是店裏的生意都十分忙碌。所有人的精神緊張又興奮,老諾瓦克生日當晚,成為難得的悠閑時光。

    菜肴不多,卻很齊全,葷素都有。重頭戲才不是這些菜和蛋糕,而是約瑟托人買到的上好香檳。

    他們共同舉杯:“敬諾瓦克先生!”

    “敬生活。”

    “敬生命。”

    後世的迴憶湧進腦海,溫嫻記得高三那年,剛剛進入總複習,她和一個文科的好朋友窩在家裏整理知識點,那個朋友翻動著曆史書,忽然歎了口氣,幽幽地說:“我這紙熒光筆幾秒畫完的知識點,就是當年某些人數十年的一生啊。”

    她低頭看看物理書上的公式:“這幾個等式也耗

    盡了幾輩人的心血。”

    溫嫻從記憶迴到現實,舉起酒杯:“致敬曆史與真理。”

    眾人將香檳一飲而盡,坐在門邊的溫嫻聽到了樓下的敲門聲。

    “我去開門。”她站起來,擦擦嘴,下樓帶著友好的微笑開門問好。

    然後她立即完成了懵逼、關門、一步倆台階衝上樓、通風報信等一係列動作。

    “德國人來了!來了個德國人!”

    老諾瓦克夫婦立刻把約瑟鎖在房間裏,其餘的人則全部下去招待。

    艾德裏克站在門外吹了兩分鍾冷風,才被店主招唿進去。

    溫嫻不知道他是否知曉約瑟被記名的事,但為了安全起見,還是不要讓約瑟再出現在德國人麵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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