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裏克前腳離開,溫嫻後腳就收拾東西跑了,一刻也沒有耽誤。

    外麵雖然晴朗,但比下雪的時候更冷,還刮著大風,細碎的雪屑被風吹起,在陽光中反射出金色的光輝,雪鑽進溫嫻的衣領裏,貼上她隻穿了一層絲襪的小腿,慢慢融化在上麵。

    冷冽的寒風迎麵拍著溫嫻的臉,她實在受不了了。街邊正有一家店麵,她看不清是什麽店鋪,隻知道那裏的櫥窗上方正好搭了一個遮陰棚,酷夏時才會用上的東西,現在為了遮擋重建的灰塵又重新搭上。

    溫嫻趕緊鑽進去避風,但身上的衣物根本不能避寒。冬風唿嘯著,還在街上逗留的行人捂緊圍巾快步跑迴家。

    她緊貼櫥窗下的牆邊靠著,盡量把身體縮在一起,減少受風麵積。攥著衣領的手指已經凍的沒有知覺了,隻穿著皮鞋的腳早就生了瘡,她感受不到任何疼痛,行李箱放在腿前擋風,效果微乎其微。

    現在唯一能撐著的隻剩下意誌了,時間概念在過低的溫度下變得模糊,溫嫻根本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她開始感知後背上的溫暖時,她知道自己可能完了。

    溫熱在慢慢擴散,人在凍死之前會覺得熱。溫嫻知道這一點,她隻是有些疑惑,為什麽自己的意識還清醒著。

    天色微暗,有幾家的燈光點起來了。溫嫻把埋在衣服裏的臉抬起來,直勾勾的看著前方。暗藍色的天空將空氣也染成了藍色,在溫嫻的眼中,那漸漸發黑的藍色忽然變綠了,綠色開始鮮明刺眼,緊接著綠色擴散成一個果凍質感的圓圈,一個穿白大褂有著藍色爆炸頭的動畫人物走出來,他嘴角帶著不明物,領著身後的黃衣少年。

    溫嫻麵色青紫,這次她徹底確定,自己已經出現了幻覺。那倆二次元動畫小人在她腦海中聒噪地叫嚷爭執著,她眼皮越來越重,在失去意識之前,溫嫻想的唯一一件事情是:《瑞克和莫蒂》第三季到底還更不更新了……

    當然,意識恢複的瞬間,溫嫻想的還是這個。

    “她醒了!她醒了!”一個男生鬆了口氣,興奮的朝身後喊著。

    溫嫻一睜眼就看見熟人,恨不得抱著他哭一通。約瑟單膝跪在她麵前,手裏端著熱氣騰騰的牛奶,正一勺一勺往她嘴裏灌。

    “你有這麽大的困難,為什麽不來找我呢?寧願在外流浪?索菲亞在哪兒?你們還好嗎?”約瑟見她醒來,急切的詢問著。他身後的一個女孩兒擰了一下眉頭,輕輕拍著約瑟的肩膀,說道:“你去燒水,

    多燒些,再把沒吃完的晚飯拿過來。”

    約瑟恍然大悟般點頭,把杯子往地下一放就跑了。

    “我叫維奧利亞,溫小姐?是嗎?約瑟的同學?”那女孩笑的頗有深意:“他隻提起過你幾次,可是紅著臉的哦。”

    溫嫻的眼睛睜開了,但大腦還凍著,她雙眼茫然的環視周圍環境,這家店似乎是個裁縫鋪。

    “你看能不能站起來?我量量你身高,給你找一套衣服來。”

    “衣服?”

    “嗯。”維奧利亞笑的特別溫柔:“我們這裏可能會缺牛奶,但可不缺衣服。”

    溫嫻身體有些虛弱,在另一個男人的幫助下才勉強站起來,維奧利亞扶著她走上樓梯,把她安置在浴室裏。

    “把衣服都脫掉,這身衣服不能穿了。”

    溫嫻身上亂七八糟,從最裏麵的短袖穿到最外麵的大衣,為了保暖她什麽都往身上套。這迴她終於知道為什麽不少流浪漢都看起來鼓鼓囊囊的了。

    麵對維奧利亞,她有些不好意思脫,因為身上的衛生狀況實在太糟糕了。維奧利亞根本不在乎,她忙著拉過來一個大木桶,又把盆和圓凳擺好。

    維奧利亞出去了二十多分鍾,提了兩個大籃子迴來,包括肥皂在內的一切洗漱用品,以及毯子,內衣,毛巾等等。

    “很冷吧?等我把熱水拖進來。”

    其實水沒有燒熱,充其量是溫水。在缺少煤炭的情況下,能為自己做到這一步已經很慷慨了。

    維奧利亞把溫嫻泡在桶裏,在她後頸下墊了疊好的毛巾,方便給她一遍又一遍的洗頭,梳發。

    溫嫻很不好意思讓一個陌生人受累,自己就把身上都給搓幹淨了。等渾身上下都折騰幹淨,換好幹淨衣服,已至深更半夜。

    店主一家子都披衣出來圍觀,溫嫻這才知道約瑟是裁縫店主的兒子。店主家姓諾瓦克,除了約瑟以外,還有兩個學徒,維奧利亞和安德烈。

    “你是約瑟的朋友,為什麽不來尋求幫助呢?”老諾瓦克有些責備般的說著,他的妻子不言不語,隻是一個勁兒的給溫嫻的盤子裏放肉凍,她仔細的把大塊肉挖出來,全劃拉給溫嫻了。

    “是啊,索菲亞呢?你們怎麽不一起走?”約瑟對索菲亞的下落依舊十分在意。

    “我們走散了。我還沒有找到她。”

    “我和同學們聯係,問問他們。德國人

    把學校給占了,炮架都開了進去,他們要實驗室的鑰匙,可那個女老師拒絕提供。”約瑟說著那幾日溫嫻錯過的事情:“於是他們就殺了她。”

    溫嫻嚼麵包的動作停了,她不知道是因為對這個陌生人的命運感到同情,還是因為食物和安全帶給她的寬慰,她的眼淚一滴一滴砸在盤子裏,清脆作響。

    “你讓她好好吃個飯!”維奧利亞拉走了約瑟和安德烈,諾瓦克夫婦見狀也和她道了晚安離開。

    “在這裏住下吧,至少今晚你不用在外麵過夜了。”維奧利亞整理床鋪,說道:“隻有我房間裏有兩張床,我把我的衣服都收起來,你睡在這裏。”

    “謝謝。”

    諾瓦克一家人的善意超出了溫嫻的想象,當她在第二天早上醒來,還在為今天該何去何從發愁時,維奧利亞就把早餐送來了。

    “諾瓦克先生讓你在這裏住下,等你能聯係到家人,那麽你想去那裏都可以。”

    “什麽?”溫嫻覺得不是自己聽錯了,就是自己理解錯了。

    “留下來住下吧。我們會幫你想辦法和你的家人取得聯係。現在的信還送不出去,你別著急。”

    “我……”溫嫻又想哭了。麵對難以下咽的生土豆時她沒哭,睡在冰冷的閣樓上時她也沒哭。但從昨晚到今早這幾個小時,她的眼淚已經打濕衣襟,雙眼紅腫。

    “先吃東西,等會兒我們就要開門營業了。你不知道我們的生意有多好!”

    溫嫻對此表示懷疑。

    半個小時後她再次打臉。

    “幫幫忙,算一下這位先生應付的訂金。”

    “嫻,軟尺在桌子上,給這位女士量一下胸圍。”

    溫嫻沒能撈著休息,這一天過的相當充實,她在這家小有名氣的裁縫店忙忙碌碌,溫嫻當然不會做衣服,也就是給人家量量尺寸,記記尺寸,量量尺寸,記記尺寸......

    她最有價值的技能是快速運算,收錢找錢看帳算訂金的活兒就全落她身上了,她在櫃台後站了一天,並沒有覺得很累,反而美滋滋的。

    有工作啦!

    這份不算正經工作,她就是幫幫忙,蹭吃住。溫嫻也沒臉要工資,說起來是這家人救了自己一命,她已經感激不盡無法報答了。

    溫嫻在這裏住了一周,完全適應了這家人的作息時間,但是飲食習慣吧……

    一言難盡。

    溫嫻在此前從來不知道,豌豆這東西還能生嚼的,她以為這東西就算能生吃,也是那種好時節極嫩的豆子才可以。戰爭時期確實艱苦了些,但不至於節省到這個份上。後來她才知道,根本不是節約燃料,是諾瓦克夫人除了水煮之外也不會別的做法。

    於是輪到溫嫻煮飯的日子,她隻能硬著頭皮迴憶自己那點中餐記憶。豌豆用鹽水煮熟,加玉米粒和鬆仁,胡蘿卜丁一起炒,蒜蓉菠菜,蒸蛋羹加火腿丁,蘑菇加蛋炒意麵。怕他們吃不慣,溫嫻又搞了糖醋排骨,國菜番茄炒蛋,煮了麵疙瘩。

    “我可以為你寫一封推薦信,可以去做大酒店的廚師長了。”老諾瓦克把鬆仁玉米和意麵拌在一起,坐在他身邊的諾瓦克夫人已經準備好了小本子,開始詢問溫嫻糖醋排骨的烹飪步驟。

    約瑟他們就很實在,隻管埋頭大吃,直到最後空盤都是這三個人的功勞。

    溫嫻在餐桌上一直在寫菜譜,壓根搶不過他們,她隻能不舍的看著最後一點蛋羹,弱弱地說:“給我留點……”

    維奧利亞大半夜的一直在房間裏捂著肚子溜達,輕緩的腳步聲對溫嫻來說更加催眠。她睡得很早,醒的也很早,也是家裏第一個被約瑟給嚇到的。

    “wo!你臉……嘴唇……眼睛……”

    約瑟臉上起了一片紅疹,唇色發黑,眼球充血。溫嫻這一聲嚎引來了安德烈,他白了約瑟一眼道:“叫你不要吃那麽多雞蛋,你不聽。自己對雞蛋過敏又不是不知道。”

    “你過敏?你怎麽不說啊!”

    “好吃啊……”

    “我可以給你做別的菜啊。”溫嫻哭笑不得,老諾瓦克穿好衣服出門一瞅,便完全不顧及父子之情,當著約瑟的麵笑到錘牆:“你知道你過敏之後會發生什麽吧?你知道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快去醫生那裏取藥,我可不想你天天洗床單。”

    約瑟大喘了幾口氣,拿起外套和圍巾就往外衝,順便還抓上溫嫻。

    因為溫嫻是唯一一個沒有笑話他,而且德語說最好的。老諾瓦克口中的醫生是個德國人,在波蘭定居十多年了,這改變不了他被德軍盯上的命運。

    醫生獨居,家裏就是他的辦公室。他對約瑟的病情了熟於心,抬眼看了看,歎著氣說道:“我要是你父親……”

    “嗚嗚嗚嗚嗚!”約瑟連舌頭也腫了,說話含糊不清。

    “就先揍你一頓。”

    “……”

    今天街上隻有秘密警察在盯著,曾經陸軍列隊行進的場麵最近都看不到,醫生在和助手閑聊的時候溫嫻才得知,無論國防軍還是武裝黨衛軍都在集中訓練,隻一部分還在繼續處理猶太人什麽帝國敵人的事情。

    她想起來,明年五月,初夏時節,德國將繼續揮師西進,進攻低地國家。

    那個艾德裏克也應該還在訓練中,或許已經迴了德國,就算他還在波蘭,也找不到溫嫻,更沒必要找。

    欸嘿嘿嘿嘿嘿。

    溫嫻頓覺前途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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