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婉玗站在酒樓門口,對著坐在她車上,從上海來鷺州采辦貨物的叔侄二人揮揮手,一直到車子開遠了,才鬆下一口氣來。


    一頓飯拖拖拉拉吃了兩個多鍾頭,到後來,那位吳買辦居然還幫他侄子做起媒來,真是叫人尷尬至極。


    要是不聽說這人有心將“嫦娥”銷往外國,她真是不願耗費這份時間和精力親自來應酬。


    廖婉玗招了招手,街對麵立即便有一輛黃包車跑過來,她坐上車報了個地址,又迴廠子裏去了。


    周萍萍被留在廠裏看著盧妹,她出來的倉促,還有話沒問完。


    “吃過飯了嗎?”廖婉玗推門進了辦公室,將包順手放到辦公桌麵上。


    周萍萍點點頭,然後眼睛看了盧妹一眼,用口型說,“她不肯吃。”


    廖婉玗點點頭,從包裏拿出油紙抱著的一小提點心,打開後放到盧妹麵前的桌子上,“多少吃點東西,你太瘦了。”


    盧妹家裏的環境很不好,據說早年親爹欠下的債現在還沒還完,她白日裏在皂場工作,晚上還接點繡活。


    廖婉玗不會將她交給警察或者是林克己來處理,她隻是想把事情問清楚,之後……人是不能在用了。


    盧妹這會也平靜了,不想方才一開口就要哭,她吸著鼻子看了一眼廖婉玗,拿了一塊點心在手上,卻遲遲沒有動口。


    廖婉玗看了一眼她的杯子,起身拿過暖瓶給她續了熱水,最後將暖瓶放迴半人高的櫃子上,才又坐迴來看著她。


    盧妹心裏麵其實很猶豫,她……不知道自己說了真話的後果會是什麽樣子。就算廖婉玗不同她計較,對方也能放過她嗎?


    她收了人家的錢,到現在還有答應好的兩個配方沒有交過去,上次,就是王大年看到她的那一次,就是人家來催她並恐嚇她的。


    盧妹抬頭看了看廖婉玗,心一橫,“其實,我剛才也說謊了。”


    廖婉玗微微一歪頭,雙眉輕蹙,“哪一句說謊了?還是……全部?”


    “我之前,我之前說是鬆茂,為了報複才……其實不是的。”


    廖婉玗輕歎一口氣,覺得自己有種被盧妹耍著玩的感覺,忽然心頭燃起點憤怒來,但她握了握拳頭,仍舊耐著性子,隻是再開口,態度已經不如之前和氣了。


    “盧妹,我覺得你現在也有可能是在騙我。我出門之前,你一口咬定,是鬆茂給你錢叫你偷方子。現在……”她抬手指了指手腕子上的表盤,“過了不到三個鍾頭你跟我說不是鬆茂。你叫我還怎麽相信你?”


    她講到這裏忽然停住了,整個辦公室都靜悄悄的,廖婉玗盯著她看了十幾秒鍾的樣子,“我是不是應該給你送到警察局去,或者是交給林先生?”


    周萍萍不知道林克己的身份,但今日已經聽廖婉玗聽過兩三次這話的,這會瞧著盧妹害怕的樣子,忽然感覺到出資人林克己興許不隻是個教書先生。


    盧妹騙人在前,此刻失去了廖婉玗的信任也無可奈何,她苦澀地看著廖婉玗,眼圈泛紅,“那些人……如果我說了實話,我……我的孩子可能就迴不來了!”


    她從椅子上滑下去,撲通一聲跪在廖婉玗身前,“我求求您,小寶還在他們手裏麵,他們要我明天就把最後兩張配方交過去。不然……不然就把小寶賣掉,抵了之前給過我的錢。


    廖婉玗垂著眸子看地上的盧妹,這人哭的提淚橫流,此刻倒是絕不像說謊的樣子了。


    “婦人之仁。”


    廖婉玗的腦海裏忽然想起林克己對她的評價,扯著嘴角苦笑了一聲。


    她站起身來,從包裏取出鑰匙串,將辦公桌帶鎖的一個抽屜打開來,有在一個文件袋中翻找了一下,抽出兩張紙,鬆手往盧妹麵前一丟,“我能幫你的隻有這些了,往後,好自為之吧。”


    周萍萍看了個目瞪口呆,廖婉玗給她的可是配方啊!加上之前盧妹自己湊的四個品種配方,對方已經可以把“嫦娥”市麵上最暢銷的六個品種都做全了。


    盧妹知道自己往後是不能在這廠子裏待下去了,她抓起地上的兩張紙,千恩萬謝地對著廖婉玗磕了幾個頭,之後從地上爬起來,頭也不迴地跑了出去。


    廖婉玗頹敗地跌坐在椅子上,內心沮喪。


    周萍萍大氣都不敢喘,良久,忽然聽她說,“這事情不要叫古經理知道,對外隻說她辭工了,另外,把目前各種原材料的庫存記錄拿給我。”


    “是。”周萍萍輕手輕腳站起身,在廖婉玗身邊走過去,打開辦公室的門,去找那個專門負責管理倉庫的工人去了。


    聽著周萍萍下樓的腳步聲,廖婉玗站起身來,走到麵向廠房的那扇窗子前,看了眼底下的工人們,覺得自己可真是失敗。


    她還是懂的太少,也還是想的太少。幸虧眼下損失不大,上海、金陵和京津的訂貨貨數量穩定,不然,她可真是沒臉再見林克己。


    皂場眼下終於盈利,她萬萬不能再弄到需要等著製藥那邊貼錢了。


    廖婉玗走迴到辦公桌前,遲疑了一下,做好後攤開本子,自筆筒裏抽了一隻鉛筆出來,快速遞寫了起來。


    她打算,以後跟所有的工人們,都“先禮後兵”。


    隻要規章製定的合理,也有相應的懲罰對策,她相信,往後應該不會再出現這種事情了。


    古永愖站在走廊裏,從廖婉玗辦公室沒關嚴的門縫看了她一眼,腋下夾著一份報紙,慢悠悠地上樓了。


    自從周萍萍來了之後,他就不在跟廖婉玗用一個辦公室了,所以,盧妹的事情,他並不知道。


    古永愖跟著林克己也是好幾年了,對林克己的心思一想摸得比較準,可自從廖婉玗出現,他就沒什麽頭緒了。


    他之前一直以為林克己對廖婉玗是有點男女之間的意思,可他中午跟顧誠岩吃飯的時候,聽說林克己要納妾,他又覺得自己似乎是想錯了方向。


    這天晚上廖婉玗將近十點才迴林家,迴去才想起自己還沒收拾好行李,林克己夜裏頭起來抽煙,看見廖婉玗的房間門縫裏透出光來,輕輕敲了兩下門。


    “來了。”


    她聲音很清明,儼然是並沒有睡的樣子,門一打開,廖婉玗也愣了一下,“林叔叔,我還以為是小來。”


    廖婉玗穿了一件長袖的白色棉布睡裙,裙擺蓋到腳麵上,她此時光著腳站在地板上,隻露出十個白嫩的腳趾頭來。


    “怎麽這麽晚還不睡?”


    伸手拿起床上一件還沒收進箱子裏的大披肩,廖婉玗往身上隨意地一裹,“我在收拾東西。”


    林克己並沒有走進去,隻是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她身後,就明白她這是在收拾搬家時要帶的東西,“這些事情交給下人們做,沒什麽事你早點睡。”


    他說完這話轉身就要走的,卻被廖婉玗給叫住了。


    “林叔叔,我聽小來說,您要結婚了?”


    林克己將手裏那根還沒點著的煙塞進口中,火柴“嗤”地一聲劃著,火苗跳動了兩下,不知道什麽原因又滅了。


    “很突然嗎?”


    “不是不是。”廖婉玗擺擺手,“我替你高興的。”


    林克己挑了眉毛,“你替我高興?”


    廖婉玗笑了一下,“也不是我高興,我覺得大家都挺高興的。我記得我阿爸說過,家,還是得有女主人才叫家。”


    聽完他這話林克己嗤笑了一聲,“你個小丫頭,知道什麽,早點睡吧。”


    林克己講完這話也不等廖婉玗迴應,轉身就往自己的房間走,留下廖婉玗站在門口,還以為自己講了什麽叫他不高興的話。


    她眨了幾下眼,撇撇嘴,關上房門後繼續收拾東西。


    可,往箱子裏放了兩件疊好的衣裳後,忽然歎了口氣。


    之前說好要給阿媽一個清白的,這陣子被皂場的事情鬧得也無暇分身,她得快點處理好現在的狀況,爭取早日換阿媽一個公道,也好叫她瞑目。


    如果事情真是林克己說的那個樣子,白秀珍跟……薑知荷,都一定要付出代價。


    她這樣想著,加快了手裏的動作,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廖婉玗終於將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完了,站在窗戶邊上看著天色猶豫了一下,她還是爬上床,鑽進了被窩。


    平時,早上七點鍾小來會準時叫她,可這一覺,和廖婉玗想的一點也不一樣,因為,她睜開眼睛的時候迷迷糊糊看了一眼床頭矮幾上的手表。


    已經,中午了。


    她一咕嚕從床上爬起來,拿過昨晚就準備好的衣裳慌慌張張往身上套,跑到浴室裏打開裝牙粉的盒子,手一抖撒的外麵都是。


    兵荒馬亂地收拾完,她提著包就往外跑,跑到走廊拐角的地方,迎麵就撞到了上樓的林克己。


    “醒了?樓下……”


    廖婉玗“嗯”了一聲,也不減速,跑到一樓才明白過來,林克己並不是想跟他說下樓慢點,而是想說……樓下來人了吧?


    客廳裏,沙發上坐著的謝澹如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廖婉玗餘光瞄了他一眼,後也不也不迴地走出門去。


    真是看見他就想起薑知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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