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的上午,廠內看起來與往常並沒有什麽不同,廖婉玗的心裏,卻總覺得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般難受。


    她站在辦公室的窗戶前看著樓下忙碌的工人們,幾分鍾之後,才轉過身來,“你是在哪裏買的,是個什麽樣的人,你都跟我說說。”


    她的語氣很平靜,並不焦躁,周萍萍見狀,也漸漸冷靜下來,“我早上還是去店鋪那邊繞了一圈,我見門窗都已經修理好了,也沒有被人再破壞,就安心來上班了。”


    周萍萍伸手比劃了一下,“你知道,那邊不是有條小路嗎?我今天就是從那邊穿過來的,出了那條小路,沒走多遠,就看見一個人挑著扁擔。我開始沒注意,都坐過去了才反應過來,他框子裏的東西跟我們的‘嫦娥’挺像。”


    廖婉玗時不時點點頭,並不打斷她的話。


    “等我走進一看,確實就是‘嫦娥’,我就問他,怎麽賣的,他那個價格太便宜,我就當著別人的麵問他這是哪裏來的貨,怎麽這樣便宜。”


    “那人帶了一隻氈帽,聽見我問話就把帽子摘了,跟我說,是他老婆的娘家哥在製皂廠做工,這些東西雖然價格便宜,但覺得是真的。我看了一下,就是個品種,我就都買迴來了。”


    “你會騎自行車嗎?”


    周萍萍被她問懵了,遲疑一下點點頭,“但騎得不怎麽好。”


    廖婉玗站起身來,拉著她往外走,“沒事,你帶著我,咱們現在去看看那人還在不在。”


    周萍萍的騎車水平確實如同她說的一般不怎麽好,尤其是此時車後座上還帶著一個廖婉玗。兩個人一路磕磕絆絆地往她遇見賣皂男人的地方騎,有兩次差點連車帶人摔在地上。


    “你覺得,這事情也是那些日本人做的嗎?”


    廖婉玗搖搖頭,想起周萍萍看不見,“店鋪是那些人應該沒有錯的,但做假香皂,我想總是不至於。他們隻是想叫林先生支持安保隊,毀掉‘嫦娥’又費事,用處又不大。不像。”


    聽到廖婉玗提起林克己,周萍萍“哎呀”一聲,“這事情是不是應該告訴古經理或者林先生?”


    周萍萍不知道林克己是做什麽的,隻當他是製皂廠的出資人,是鷺州大學的教書先生。但廖婉玗知道,她坐在自行車後座上,想起自己前陣子的某天晚上,在大劇院後麵的小書房裏等著林克己處理完事情,出來時地上那淡淡的血水,總覺得這件事情,不應該告訴他。


    “我想……先自己調查一下。”廖婉玗猶豫了一下,找了一個聽起來似乎合理的借口,“製皂廠時交給我管理的,我不能出了事情就去找別人幫忙。”


    周萍萍想想也對,沒再說話,腳下用力踩著自行車。


    隻是可惜了,等她們再迴到那個地方,方才挑著扁擔賣假皂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兩個人推著車子往迴走,周萍萍對這件事一點頭緒都沒有,工廠裏幾十號人,雖說大家各自負責不同的部分,但如果同工友相處的好一些,在聊天中有意套詞,那麽,想拚湊出完整的配方並不是什麽難事。


    那麽多人,要從何查起。


    “萍萍,你今天中午不迴家做飯可以嗎?”


    周萍萍家裏孩子是婆婆幫著帶,她因為讀過書出來找工作賺錢容易些,但每天中午還是要迴家一趟,不論是幫著做個中午飯還是幫著帶會孩子,這是她在麵試之後提出的唯一一個要求。


    周萍萍有點為難,她家沒有電話,如果不打招唿就忽然不迴去了,等到晚上,婆婆一定要念叨她很久。


    “我可以派人到你家裏去打個招唿,就說是廠裏有事情,你看呢?”周萍萍的丈夫人不錯,但廖婉玗聽她講過,婆婆的脾氣不大好。


    見她還在猶豫,廖婉玗又補充道,“我是想請你這兩天同他們在食堂聊聊天,就打聽下,誰家裏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麽困難,或者是,忽然生活條件寬裕了。”


    這事情廖婉玗做不了,周萍萍也明白,“那……那行,要是有人能幫我迴家說一聲,我留在這裏也沒什麽的。”


    廖婉玗得到了肯定的迴答,親自下樓去囑咐了一下她每日用車的司機,並且塞給他五塊錢,叫他一定要買點肉蛋之類的東西,一道送去周萍萍家。


    她不能叫周萍萍幫她辦事,晚上迴到家裏還要被婆婆埋怨。


    用這樣的方式收集了兩天碎片似的消息,這些消息看起來毫無關聯,廖婉玗一時間也很難做出判斷。


    於是到了第三天,她放出風聲,說要研究新的產品,並借這個理由,一個一個約談工人們,美其名曰他們是最了解產品的人,想聽聽他們的意見。


    在見第一個人之前,廖婉玗由於了很久,她不太確定自己要用什麽樣的態度來麵對這些人,後來她想起很早之前林克己幫她找迴被搶手袋的時候,他那樣的氣場,似乎隻是靜靜的看著,都叫人覺得要心生膽怯來。


    她……不指望自己能學十成,哪怕又五成也是好的吧?


    可她又覺得自己是“收集意見”的,擺出那副姿態來,是不是太不親切了?


    正猶豫著,周萍萍已經把第一個人叫來了,她在心裏歎了口氣,隻能順其自然了。


    第一個來的是一個黑瘦的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他在廠裏負責的部分是熬煮椰油,由於熬煮需要明火,所以他的工作是在另外一間獨立的小房子內完成,除了送油,他幾乎很少到大廠房內。


    廖婉玗第一個叫他來,是因為,他的嫌疑是最小的。


    從說話間,廖婉玗可以感受到他對現在這份工作的滿意和感恩之心,他家裏條件很不好,老婆早幾年去了南洋,當初說好會寄錢迴來給孩子上學,後來也不知怎麽,漸漸沒了消息,錢就更是沒有的。


    他在來這裏工作前沒有什麽固定的活計,再加上家中有三個孩子,一家子溫飽都沒辦法保證。


    廖婉玗先問了他幾樣同工作相關的,之後,開始關心起他的日常生活。


    “宋師傅,我記得,您家有三個孩子吧?年紀應該不小了,成親了吧?”根據廖婉玗的印象,他們家的老大,應該二十出頭了,在鷺州,正常人家的男孩子,這個年紀已經成親的比較多。


    黑受的宋師傅搖搖頭,“老大之前經人介紹認識了一個姑娘,也談婚論嫁了,可我連買首飾的錢都拿不出來,這事情就算了。”


    廖婉玗點點頭,不遠在問叫他難堪的事情,又寒暄了兩句,就請他迴去繼續工作了。


    宋師傅一走,周萍萍就關了辦公室的門,聲音壓的極地,小心翼翼地問,“是他嗎?”


    廖婉玗搖搖頭,“我覺得不像。你要是他,有錢了第一件事要做什麽?”


    周萍萍方才就站在廖婉玗身邊,這會聽她問思考了一下,“我看他說大兒子還沒成親的時候表情挺內疚的,要是有錢了,一定是先給兒子娶個媳婦?”


    這話廖婉玗也讚同,“你這話我也讚同。先繼續問吧。”


    廖婉玗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在宋師傅的名字後麵,畫了一個短平的橫線。


    她和周萍萍問了一上午,正準備休息一下吃個午飯,就見一個人慌慌張張跑上來,說是王大年肚子疼,疼的直打滾。


    “胃痛還是肚子痛?”這會快午休了,但還沒到開飯的點,廖婉玗還以為他是餓的胃痛。


    來的人急慌慌的,搖頭說不知道,一直重複的叫她去看看。


    廖婉玗和周萍萍跟著他跑下樓,進了廠房就看見一群人圍在一處,聽說她來了自動就讓開一條路,廖婉玗一眼就看見了捂著肚子,額頭上都是豆大汗珠子的王大年。


    “送醫院,先送醫院。”廖婉玗指揮著兩個力壯的人幫她把王大年抬上了車,又怕到了醫院那邊還得用,就囑咐著他們扶好了,站在車門外的腳踏板上,一路跟著去了醫院。


    王大年其實人是清醒的,但他看起來太痛,話都已經不能清楚利索的說明白,廖婉玗在去醫院的路上廢了好大勁,才聽清楚他說的幾個字。


    但……下毒?誰會特意給他下毒呢?


    廖婉玗想問問他究竟是吃了什麽還是喝了什麽,但王大年似乎是聽不見他的話,最裏麵反反複複地念叨著“下毒”。


    配方的事情還沒調查清楚,忽然又發生了這樣的事件,廖婉玗陪著王大年在醫院辦了手續交了費用,好不容易坐在走廊裏休息一下,腦海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來。


    他方才一直念叨著“魚”和“有毒”,可這還不到中午吃飯的時間,不可能吃魚,那麽……會不會並不是“魚”而是“於”呢?


    王大年跟於壯之前的矛盾鬧得人盡皆知,但廖婉玗覺得於壯是個老實人,並不想能歹毒到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她頭痛地閉上眼,病房裏的護士忽然推門而出,說是人醒了,有話跟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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