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克己一直覺得自己年紀大一些,沒有必要同謝澹如計較,但他覺得謝澹如最近真是愈來愈放肆,現在到他家裏都如入無人之境似得。


    方才謝澹如同管家說話的時候他正在上樓梯,雖然還有段距離,但也足夠聽清楚了,這會他已經站在廖婉玗門口,並不敲門,而是直接擰開了門鎖。


    “婉玗,我買了你愛吃的西洋點心迴來。”他仿佛看不見謝澹如似得,打開門後隻是看著廖婉玗。


    廖婉玗這會就站在門旁邊,距離林克己很近,她先是側頭看看林克己,又轉過去看了眼謝澹如,他做的特別隨意,看不出半點客人的樣子來,廖婉玗想起他剛才的無禮舉動,對著林克己笑了一下,“林叔叔,那我們到樓下去。”


    她從林克己身邊走過去,率先下了樓,留下謝澹如一個人在屋子裏麵,是下定決心不在搭理他的。


    謝澹如似笑非笑地看著林克己,站起身來,“喲,林先生迴來了。”


    林克己對他做了個請的手勢,“這不是迴家嗎!”


    他在送客,謝澹如當然沒有必要繼續留在這裏,隻是他經過林克己身邊的時候聽林克己說了句話,狐疑地停下了腳步,“林先生這是什麽意思?”


    林克己當他是做戲,假裝不知,神色淡漠地輕哼了一聲,“她若是知道你母親也為她父親的死出了一份力,你猜,她會怎麽想?”


    謝澹如當然知道廖婉玗的父親死了,並且還知道是被她生母毒死的,現在林克己忽然這樣講,他是不可能輕易就相信,“林先生話可不要亂說,那件事情當時鬧得沸沸揚揚,真相如何大家早就知道了,你這欲加之罪,倒要叫我有些看不起了。”


    林克己挑了一下眉毛,淡淡地笑了,“若是你真不知道,不妨迴家去問問謝老夫人。”他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對著管家說了一聲“送客”,就留下謝澹如就走了。


    謝澹如從林家出來,心裏麵並不相信林克己所說之言,他命令馮誌清開車迴私宅,半路上又忽然叫停,轉而迴了祖宅。


    之前謝澹如不能迴鷺州的時候,她很有幾分認命的意思,現在他就在鷺州卻又不肯住在家裏也不常迴家,反倒叫薑知荷不知足起來,這會聽通報說是謝澹如迴來了,她踩著小腳,一步一搖晃地從繡房裏走了出來。


    “沒良心的小祖宗,這都多少日子了,才想起迴趟家。”


    謝澹如看了一眼薑知荷後的丫頭,將人給打發走了,自己扶著她又就近走迴了繡房,扶著她做好,才掃了一眼繡架上繡了一半的圖案,“多費眼睛,以後這些東西交代給丫頭婆子們做,您多歇歇。”


    薑知荷接連“唉”了連聲,“著都是準備留著你成親時候用的,我現在有空,就自己做做。”


    謝澹如走到她身邊,同她擠著坐在羅漢榻的一側,拉著她的手翻來覆去看了兩遍,“阿媽,我就是心疼您,這些東西可有可無的,您別累著自己。”


    他原來是很會哄人的,這次迴來確實第一次說這樣叫人暖心的話,薑知荷吸了吸鼻子,眼圈有點濕潤,“阿媽為了你們兄弟兩個,是什麽都願意做的。”


    謝澹如半晌沒有接話,再開口的時候猶豫了半天,嘴巴動了又動,最後才問道,“您知道……廖婉玗家的事情吧?”


    薑知荷微微歪著頭,迴憶了一下,方才點點頭,“就是前幾天住在你家裏的那個丫頭?她阿爸的壽宴我們都在,那事情不是都鬧到報紙上去了?”


    謝澹如點點頭,“是,是鬧的很大。母親……”他猶豫了一下,眼睛一直看著薑知荷的眼睛,最後輕輕吐了一口氣,“那事情,跟您沒什麽關係吧?”


    薑知荷怔了一下,隨即露出迷茫的眼神來,“你這孩子說的什麽話,她們家的事情,怎麽會跟我有關係呢?那日我們也都是客人,你忘了,你和那個丫頭也就是第一次見罷了。”


    謝澹如垂了眼簾,目光落在與他交握的薑知荷的手上,拇指輕輕地撫摸了她的手背兩下,扯起嘴角微微一笑,“是,怎麽會跟您有關係呢,我們也不過是才第一次見罷了。”


    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知道林克己今日這話用心叵測,是專門要在他心中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故而是下了決心卻不能同母親有隔閡與懷疑,也不能同廖婉玗生疏了關係。


    謝澹如今日破天荒地在家裏吃了一頓晚飯,席上礙於謝潤生也在,薑知荷雖然想起喬敏芝的事情,也沒敢開口問,隻是等到飯後拉著他在花園裏消食的時候,才終於含蓄地詢問了他們的關係。


    聽完這話,謝澹如第一反應是“哎呀”了一聲,他從林克己家出來的時候心裏頭有事,這眼見著天就要黑透了,要不是薑知荷提起來,他還真沒想起喬敏芝來。


    “就是朋友,阿媽,我想起我還有事,我先走了啊!”


    他說完也不等薑知荷迴應,疾步迴到屋子裏頭取外套,匆匆忙忙就走了,到門外,見等在車上的馮誌清已經睡著了,自己拉開後車門坐上去,待到車門關上,馮誌清也清醒過來。


    “旅座。”他揉著眼睛打了個哈欠,“迴家嗎?”


    謝澹如“嗯”了一聲就閉目靠在後座上,腦海中浮現的卻還是林克己說那話時候的表情,他不是一個會屑於故弄玄虛的人,所以,薑知荷跟廖湛山的死一定有些什麽關係,隻是這關係深淺,謝澹如無從知道,也拿不準,廖婉玗若是知道這件事情,會怎麽想。


    臨開車前他借著謝家大門口的一點光亮抬手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距離他將喬敏芝留在飯館大約過去了三個多鍾頭,也不知道這丫頭迴家了沒有,那是個麻煩精,但好歹也是馬甫華的親生女兒,真在這邊有個好歹,他輕易交代不過去。


    這頭的謝澹如正在往私宅趕,那頭的喬敏芝在房間裏頭吃了一嘴巴的飯菜,一邊吃還得一邊趴在窗戶前頭看,但凡是門口的路上有車燈,就慌忙將適合塞到床底下藏起來,然後快速在床頭的水杯裏沾點水,抹在眼睛下麵。


    她來來迴迴這樣折騰了兩三次,差點噎著才終於等迴了謝澹如的車子,慌忙藏好食盒,喬敏芝使勁嚼了幾下口中的食物,囫圇著吞進去,又往眼下摸了點水,鑽進被窩假惺惺地抽泣起來。


    謝澹如下車先問了下今日執勤的小兵,聽說喬敏芝已經迴來了,也鬆口氣,一邊脫外套一邊往樓上走,打開房門就見到人在被窩裏抽抽噎噎的,也不迴頭。


    他站在門口吸了吸鼻子,聞著屋裏一股子熱菜的味道,也不說破,隻是將皮鞋在地毯上跺的當當響,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到床邊,還特意選的是看不見她正麵的那頭。


    “晚飯吃了嗎?”


    喬敏芝也不迴話,腳在杯子裏蹬了一下,表達出不滿的意思來,謝澹如就全當她表達的是沒吃,於是側身坐在床邊上,伸手拍了下她的肩膀。


    “我也沒吃。”


    喬敏芝的頭動了一動,本來是想轉過來的,後來可能是反應過來,於是僵了一下,又轉迴去埋在被窩裏,肩膀一抽一抽地,好似無聲的哭泣。


    謝澹如見她還裝,也不理她,吸著鼻子仔細聞來聞去,後來覺得味道似乎就在床下,悄無聲息地俯身一看,就瞧見床底下並排擺著三個木質的橢圓形食盒,菜色倒還不少。


    他這會故意放輕腳步,無聲無息地走到喬敏芝那側的床邊,見她將整張臉都埋在被子裏,蹲下身把床底下的食盒給扯了出來,“喲,這是誰留著喂貓的?”


    喬敏芝見被他發現了,懊惱地“啊”了一聲,掀開被子坐起身來,“你鼻子怎麽這麽靈,跟狗似得。”


    謝澹如想起之前廖婉玗說他的話,也自嘲了一句,“嗯,所以吐不出象牙呢。”


    喬敏芝下午就因為這句話生的氣,這會見他自己也說,心裏麵雖然覺得他是為了廖婉玗開脫泛起一股子酸溜溜來,但又實在說不出什麽,隻得白了他一眼,“倒也未必是狗,在我們北方,還有好些個白眼狼呢!”


    謝澹如很不愛她將馬甫華搬出來說,但早前才丟下過她,這會也不好再計較,隻拿著筷子夾了一口菜,自己也嚐了嚐味道,末了吞咽幹淨,才倒出空來說話,“你倒是會吃。”


    喬敏芝見他還蹲著,自己一翻身趴在了床沿邊上,張開嘴巴“啊”一聲,擺明了叫謝澹如也喂她吃一口。


    謝澹如倒是不介意伺候她,筷子在幾樣菜上尋覓了一圈,最後夾起一條薑絲,就塞進她嘴巴裏。


    喬敏芝美滋滋地,也沒注意,嚼了兩口才反應過來,“呸”一聲就吐在床邊的地攤上,“你下午才把我自己扔了,這會又喂我吃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你是不是……你……”


    她你了半天也沒說出下麵的話來,那話她在心裏頭想想還可以,真要說出口來,她也是很怕得到謝澹如的否定,所及既是那幾個字在口中轉了又轉,她也仍舊是沒有勇氣直接問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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