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周小姐每天去西院坐半天:“周家布莊的周姐姐都有人教她女紅,她說那是她師父。”


    “呀,踏雪,你終於覺悟要學女紅了嗎?”爹激動的走過來,像看著開了花的鐵樹一樣看著我。


    “怎麽可能!”學女紅還不如上山砍柴,“您還不知道我。”


    “那你想拜師學什麽?”


    “當然是馴獸啊。”不然還能是什麽?


    爹失笑:“有爹在,你還需要跟別的人學馴獸?”


    當今天下,論起馴獸,自然無人能出盧氏錦之右。“可是您是我爹,又不是我師父。”


    爹伸手狠狠拍了一下我的頭---當然在他看來他隻是輕輕地揉了揉:“傻孩子,我教你馴獸,自然也是你師父。但我首先是你爹然後才是你師父。你懂嗎”


    我當然不懂,周姐姐的爹就不是她師父,我爹怎麽就成了我師父了呢?既然爹說他教我馴獸就是我的師傅,那娘呢?她教我訓蛇,那她是不是也是我師父?我這樣想著,順嘴就把心裏的疑惑說了出來。


    四周有一瞬間的安靜,等我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爹已經走到木樁邊拿起刀繼續砍柴了。我站在屋簷下,看著爹一言不發地揮動手臂,飛鴻手執書卷轉身進屋裏。


    盧家鐵律,一:術不傳別有用心之人;


    二:不強訓有主之獸。


    盧家鐵律原本隻有兩條,均是關於馴獸之原則。但從我三歲那年母親去世後,父親便在鐵律裏加了第三條:人不提盧氏錦之妻。


    我腦海中關於母親的記憶,隻有她捧著一條小巴蛇放在我的手裏,告訴我好好照顧它。其它的都已是模糊的一片煙雲。弟弟對母親更是沒有記憶。


    為數不多的幾次從父親口中聽到母親,是在他喝醉了胡言亂語的時候。並不是我與飛鴻騙他逗他說的,是他拉著我與飛鴻的手,非要絮絮叨叨講關於母親的事情。他醒來後我與飛鴻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卻又偷偷地不約而同地找準時機灌醉父親。盧家還有一條隻有我和飛鴻知道的鐵律:父親逢醉必提母親。


    在這許多年的不約而同心照不宣下,我與飛鴻的酒量像雨後春筍般瘋長。


    第二章


    某天,踏雪踏著雪進單狐山去了,飛鴻說我是吃飽了撐的天天往山裏走, 唉,我怎麽會告訴如此呆子山上雪狐雪狼雪貂打架之樂趣呢。


    單狐山冬季嚴寒,稍高一些的地方更是終年積雪。我進山一向習慣帶著小巴蛇,但現在是冬季,它在自己搭的窩裏安睡。我的小巴蛇很聰明,對人間事知道得很多,比宋家門外那棵五百歲的老槐樹精都多,我曾經很懷疑自己養的是個萬事通,小巴蛇聞言繞著我打轉兒,旋即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


    何處好笑?


    但我很快被它接下來的眼神嚇到,蛇性本寒,當它伸著它的頭直勾勾地盯著一個人的時候,總會看得那人頭皮發麻,腳步遲緩。我第一次被自己最疼愛的小巴蛇嚇得脊背生涼,居然是因為一句話和一個眼神。我把這事告訴父親,也隻換來一頓狂笑。哎喲我這五大三粗的爹喲。


    我所馴養的動物都有名字,小巴蛇也是有的,但它的名字是飛鴻起的。他那時不知正對哪本經書感了興趣,起了個十分拗口難記的名字。我這人從來不愛那些規規矩矩的書,小巴蛇的名字也聽得我十分地頭大,於是我從來不叫它正經名字,隻圖方便地叫它小八,久而久之,大家都忘了它的正經名字,再久而久之,不正經的名字也成了正經的名字。


    爹很在意小八,說小八是以前娘救下的巴蛇王留下的蛋所孵化出來的。這麽說來,小巴蛇還是個王子,同一窩巴蛇蛋裏隻能孵出一條小巴蛇。但我不選擇院子裏那些手感溫暖的毛茸茸的小獸而是把這個渾身冰涼年年冬眠的冷血動物帶在身邊,並不是因為它特殊的身份。我的巴蛇討人喜愛,是因為它懂事乖巧,不隨意傷人。


    山上積雪頗深,我穿著厚厚的襖子再披一個兔毛大氅,在山林裏圓滾滾地走著。積雪覆蓋,找不到幹柴,扒開雪倒是能看到些有趣的景象,但近兩年對此已是司空見慣,小八不知找了個什麽地方冬眠,我也找不到它。此次進山,說起來其實沒有什麽事好做,具體的計劃也沒有。或許是搬來之後每次進山都是為了抓新奇小獸或砍材尋藥,我還未仔細欣賞欣賞單狐山的風景。


    懷著賞景的心情,我一步一步往山深處走去,路上竟然遇到許多平時遍尋不得的藥材。估摸著要走到極深處了,剛巧看到一個小山洞,便在周遭尋了些稍幹的木材用火摺子點了火棒進洞裏去。進了洞才發現裏麵是真小,虧了我隻得十幾歲,要換個成年人根本進不去。饒是我年齡尚小還是得彎著腰才能進去。


    洞裏隻容得一人通過,四麵皆為山體石壁,無甚新奇。壁上不見雜草藤蔓,想來這洞也是新鑿成,隻是不知由何人鑿成又有何用處。


    往深處走去,便沒了窄路,洞徒然變得寬大,比之當年宋家的大堂也不遑多讓。想著這裏空間大,幹燥無人,又有從通道吹拂來的風,是個點火取暖的好地方,便放下幹柴點好火。


    吃過幹糧做的午餐,想著等這把柴燃盡了就出洞去。洞裏很安靜,隻聞得柴火燃燒劈啪作響,我閉上眼欲養神片刻,卻聽到一陣很微弱的不同於柴火燃燒的聲音,細細聽來像是某個動物的腳抓在岩石上。


    作為一個職業又敬業的馴獸師,這樣的發現讓我興奮不已。從抓撓聲能夠判斷它是一隻四腳走獸,並且十分嬌小。我小心翼翼轉身,生怕動作太大嚇跑了它。待我將上半身艱難地轉到自己正後方時,發現那個小東西穩穩地站在那裏,兩隻漆黑的眼珠看著我,像是等我轉過去等了很久的樣子。嘿,感情我前一刻的小心翼翼在它眼裏都是笑話了。小東西膽子倒不小。


    我之所以叫它小東西,實是因為我也不知道它是個什麽東西,乍一看像是一隻白色的幼豹,頭上卻長著兩隻小鹿才有的角。它的膽子的確大,見我打量它,它也轉著眼珠子盯著我看。


    四目相對的時候,他笑了一笑。


    我疑心自己是看錯了,眨眨眼睛欲看清楚,它果然又笑了一笑,臉皮沒動眼珠沒轉,但我就是看到它笑了。說來有些詭異,但彼時我在意的隻是它笑裏的善意。它臉皮不動眼珠不轉我依然能看到它的笑,在我看來,這便是我與它的緣分了。


    一隻怪異的走獸,和一個天才馴獸師之間的緣分,隻能用一句話來表達,那就是:不管你是什麽,小東西,我都要馴養你了。


    我在心裏盤算了好一陣,想不出用什麽才能讓小東西乖乖跟我走。上半身扭得有些疼,我輕輕地轉迴身來麵對火堆,依然不敢弄出太大動靜嚇到它,盡管它也許並不怕。


    誰知我剛轉過身,那小傢夥便跳到我坐的石頭上來與我並排站著。倒是嚇得我差點兒掉下石頭去。它直勾勾地盯著我,我想,這傢夥是有靈性的,保不齊有幾年的修為。它這樣小,身上有又修為,定然是遭了山中其他修行者的惦記,所以才跑來我這個人類這裏尋求庇護。既然如此,我帶了它迴去,待它更強大時再放迴山上,便算是對它的庇佑了。


    “小東西,你是要跟著我走嗎?”我問它。


    它敏捷地跳到我腿上,盤成一團,我才發現它的尾巴像鬆鼠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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