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進帶著邊勇貴走進電梯,他的腦海中停留著剛剛轉身時周離投過來的一個眼神。電光火石間,他明白了周離的意思。


    邊勇貴沒有問題,是個“幹淨人”。


    電梯門還沒有合上,李延宇追了過來。他對蘇進說:“頭兒讓我跟你一起過去。”


    蘇進知道他是周離派來保護自己安全的,於是點了點頭。


    三人一起下了控製塔,往貨場方向走。


    辦公樓與貨場之間有一道大門,鐵閘森嚴,旁邊一個門衛室,門口站著三名穿著保安製服的門衛,正一邊看著控製塔的方向,一邊說著話。


    看見蘇進三人從控製塔出來,其中一人轉過身,揚聲道:“老邊,現在怎麽樣了?”


    邊勇貴仍然是一副木訥的樣子,搖搖頭,又指指蘇進兩人:“支隊長讓我帶他們去後場看看。”


    保安看了蘇進他們一眼,點點頭放他們過去了。


    蘇進知道,在這樣的貨場裏,一般對卡車貨車管得更嚴一點,人員出入隻要有人帶著,相對是比較容易的。


    畢竟,在這樣一個巨大的貨場裏,沒有機械的力量能做什麽事情?


    穿過側門,又走了一段距離,路上三個人都沒有說話,蘇進則不斷打量著四周。


    一進後場,周圍越發安靜了下來,隱約能聽見三人的唿吸聲。辦公樓以及碼頭的嘈雜聲這一刻都離得非常遠,隱隱約約傳過來,越發突顯了這邊的安靜。


    “這邊集裝箱基本上都是當倉庫用的,基本不會動,都長草了。”


    過了好一陣子,邊勇貴才開口說話,一邊指給他們看。


    不僅有草,集裝箱的縫隙裏還傳出了響亮的蟲鳴,蘇進這才意識到,已經漸漸要入夏了。


    他聳了聳鼻子,空氣裏浮動著草木與金屬的氣味,還有一些另外一種香氣,像是化工合成品的味道。他問道:“這是什麽味道?”


    邊勇貴愣了一下,說:“哦,這個啊。”他說,“箱子風吹日曬的,容易出問題。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打一次塗料。上個月才打。”


    蘇進點頭說:“不止,應該還有清潔劑?”


    “這麽淡哦也能聞到?”邊勇貴有些吃驚,“是有清潔劑,無香型的。箱子空了要趕緊清潔,這都是規矩。”


    “嗯。”蘇進聽著點頭,問道,“貨場的規矩很嚴嗎?”


    “唔,好幾十條,全部做起來碎得很,但還是要做。每天做著做著就下班了。”邊勇貴說。


    他隨口列舉了幾條,都是平時做熟了的,還順便介紹了一下這樣做的原因。聽得出來,他對貨場的一切都非常熟悉,這些“規矩”對他來說全部都是刻進了腦子裏的。


    幾句話之後,他突然停下了聲音,片刻後問道,“我這樣講規矩不對嗎?”


    “為什麽不對?”蘇進正一邊走一邊聽他說話,聽到這句話,他愣了一下反問道。


    “我老婆這樣說。上次跟劉向遠告亮子的狀,被劉向遠罵了一頓,扣了兩個月獎金。老婆也罵我多管閑事,讓我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邊勇貴悶悶地說。


    “……當然不是。”蘇進說。


    要說規矩,還有比文物修複師規矩更重的嗎?不光是這個世界的傳統修複家族與門派,在他上個世界也是一樣。


    文物曆經了無數歲月,大多非常脆弱,稍微不小心就會損壞,所以從一開始就要格外謹慎,堅決杜絕各種“不小心”的情況,久而久之,這就成了規矩,文物修複師的規矩。


    “每個崗位都有每個崗位要負的責任,不守規矩,出現問題了,這個責任誰來負?譬如你剛才說的,集裝箱空出來要清理。如果沒有按規矩清理,下一批貨物被汙染了,誰來負責?”蘇進問。


    “當然是我。”邊勇貴迴答。


    “你可以去問問你的妻子,是守規矩麻煩一點比較好,還是破了規矩出問題賠錢比較好,她心裏應該很清楚。”


    蘇進最清楚這樣的人最關心的是什麽,一句話就仿佛打破了邊勇貴心裏的迷障。他的表情瞬間開朗起來,重重點頭道:“嗯!”


    他說,“我們剛剛走過的就是b區,現在馬上要進c區了。”


    蘇進點頭,跟著他一起走進那片區域。


    “c區全部都是亮子管的,一般我都不會過來。東西放在哪裏,我也不知道。”邊勇貴說。


    這裏有路燈,但是相對還是比較暗。邊勇貴手裏拿著電筒,在各處掃來掃去。


    “慢著!”片刻後,蘇進突然出聲,叫停了他。他再次聳了聳鼻子,問道,“這又是什麽味道?”


    什麽味道?


    李延宇一直沒有說話,他隻是跟在蘇進身邊,警惕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他知道蘇進在文物修複的專業方麵非常厲害,但現在的事情雖然跟文物有關,但跟文物修複的專業也差了很遠。他不明白頭兒為什麽要讓蘇進負責這個階段的工作。


    就算事態緊急,蘇進的身份也不對,這樣做,太魯莽一點了吧?


    但他從來都不會質疑周離的命令,這個時候他能做的,也隻是跟蘇進跟得再緊一點,一方麵是要保護他的安全——這也是周離派他過來的主要目的,另一方麵他也要多做點努力,蘇進有什麽疏漏的地方,他也好彌補一下。


    結果這個時候,他還什麽東西也沒有發現,蘇進先又聞到了什麽!


    聽見這話,他立刻深吸一口氣,混合著草木清香的金屬味道被他吸進了鼻腔,但是除此之外,比之前隻少了一些化工製品的味道——這也正合了邊勇貴的說法,在c區,那個叫亮子的庫管很少像他那樣,勤於維護集裝箱。


    還有別的什麽味道嗎,我怎麽沒聞出來?


    蘇進打量四周,細細分辨鼻腔裏些微的氣味。


    他的表情越發凝重,就像剛才的清潔劑一樣,他從各種複雜的氣味中,分辨出了一些更加細微、更加不起眼的味道。而當他一旦發現它們,它就像揮之不去一般,緊緊縈繞在他鼻端,無法離開了。


    無他,新出現的這兩種氣味他實在太熟悉了!


    從他上個世界到如今這個世界,他都無數次地、在各種地方聞到它們。


    鬆香、以及木炭。


    這兩種材料從古至今,除了它們本身的用途以外,人們也一直都用來防腐去濕,保存物品。它們被用在墓穴中,也被用在倉庫裏,是極為常規的材料。


    但是到了現代,一些更有效的材料、更有利的設備取代了它們,譬如空調、譬如除濕劑等等,科技的進步讓它們漸漸消失在了人們的日常生活中。


    然而現在,蘇進再次聞到了它們的氣味。如果隻有一種還好說,兩者相加,他就幾乎已經能夠肯定它們是來做什麽的了。


    之前的判斷完全沒有問題,在後場的這個c區,的確有文物存在,根據氣味的濃度判斷,文物的數量還不少。


    蘇進會做這樣的判斷還有一個原因。


    之前漆萍也好,石梅鐵也好都曾經跟他說過,盜賣集團中的一部分人員是從正古十族裏叛逃出去的。


    正古十族傳承古老,他們不像國內這些修複世家一樣排斥現代科技,但也習慣了使用古老的方法。


    這兩種古老的材料出現,無形中也證明了這裏存在著的是“正統”。


    蘇進語速極快地向著邊勇貴和李延宇解釋了一下,兩人不約而同地聳鼻子。但就算蘇進解釋過,他們仍然聞不到他說的氣味。


    蘇進索性不再解釋了,加快了腳步,循著氣味找去。


    邊勇貴有些疑惑地看向前方,李延宇嘀咕了一句:“這麽淡的味道也能聞到,莫不是狗轉世的吧?”


    邊勇貴看他一眼,意識到對方其實已經認可了蘇進的判斷。


    蘇進循著氣味,在集裝箱排出的巷子裏彎彎曲曲地行走。


    兩邊的巨箱伏在黑夜中,形成巨大的陰影投在他的身上,幾乎把他整個人全部淹沒了進去。但是蘇進臉上卻一點多餘的表情也沒有,他仿佛感覺到,自己被空氣圍繞,被那淡淡的氣味圍繞著。無疑,這氣味隻會讓他覺得安心。


    味道越來越濃,蘇進的腳步也越來越快。


    “這邊!”他壓低聲音叫了一聲,越發加快了腳步。


    最後,他說:“這裏的氣味最濃,東西應該就在……”


    他抬起頭來,看向前方,表情先是一喜——黑夜微光中,可以清晰地看見,那邊的集裝箱仍然排列得整整齊齊,一個也沒少。


    但幾乎就在一瞬間,他臉上的喜悅又消失了。他毫不猶豫地走到一個集裝箱旁邊,伸手去推。


    與此同時,另一個聲音從他背後傳來,帶著隱約的驚怒:“門開著!誰走的時候連門都不關好!”


    話聲中,蘇進伸出了手。果不其然,集裝箱的門應手而來,露出了後麵的情況。


    邊勇貴手中電筒的光芒掃了過來。


    更加濃烈的木炭與鬆香氣味撲麵而來,這一次就連後麵的邊勇貴和李延宇也聞到了。


    門既然開著,箱裏的情況也可想而知了。


    毫無疑問,箱子裏的東西消失得幹幹淨淨,一件也沒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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