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如海抬頭看蘇進,冷笑道:“看得出來這是什麽嗎?要判斷墓穴,就得學會看這個!”


    他一伸手,拿出一個羅盤,道,“葬書中說,‘生氣行乎地中,發而生乎萬物。’這正是風水學的起始點。古人猶重於此,‘氣行也,因地之勢。氣聚也,因勢之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謂之風水。’”


    他開口就是一大段引用,振振有詞,周圍的人無論是錢頭村的村民,還是施工隊的工人,更別提田亞海那些手下……全部都聽懵了。


    隻有蘇進冷靜地聽著,甚至還跟著應和了一句:“是這樣的。”


    翟如海眉目間閃過一絲驕矜之色,道:“陰宅觀氣,主要要觀兩點。一點是龍脈之地氣,一點是當局之天氣。而從古至今,時間已經過了兩千年,天氣變化早就已經不可考了,山勢地形也有可能發生變化。我們在觀察今時風水的時候,必須慮及這兩點。”


    這個說得非常正確,蘇進再次點頭。


    翟如海道,“據我實地觀測,兩千年前,這一帶地形應該……”


    他就著剛剛畫下的那張圖,邊畫邊講了起來。


    翟如海講得非常專業,現場大部分人都是一臉懵逼,隻有談修之雖然不是專業出身,但好歹是做這個的,多少能聽懂一點。


    他聽得皺起了眉頭,下意識地看了蘇進一眼。


    這位八段修複師果然不愧他的身份,他正在分析馬王堆地形與天氣的變遷,判斷此處的地形地勢。如果有漢墓的話,可能會存在在哪裏。


    所以,他順理成章,很容易就推出了三號墓的位置——根據他的理論,他指出的位置分毫不錯,正是現在考古隊發掘的地方。


    毫無疑問,事實佐證了他的分析方式,然後,他根據同樣的方式進行推理,如果這裏不止一座漢墓,真的是一個墓群的話,它有可能出現在哪裏。


    到這裏,翟如海講的東西越來越專業,談修之也隻能聽懂一星半點了。他抬頭看了蘇進一眼,發現蘇進聽得非常專注,他的表情一如即往的平靜與從容,甚至還帶著一些讚同的神色,不時點著頭。


    翟如海講到一定程度,稍微停頓了一下,蘇進點頭道:“很有道理,我也是這麽想的。”


    “嗤。”翟如海發出一聲明顯的嗤笑聲,顯然以為蘇進隻是扯虎皮做大旗。剛才這一番理論與推理,他非常難得的沒有一點保留,把自己所有知道的東西全部說了出來。為的,就是震一震麵前這些人,尤其是這個連段也沒有入,還敢對自己連番無禮的無知小輩!


    結果這個小子不僅沒有拜服,反而順水推舟,表示自己也想到這些?


    怎麽可能?


    這些全是翟如海的獨門絕活,他經曆三十多年潛心研究,吸取了無數前人經驗,找了無數挖掘出來的古墓遺跡進行驗證,又踏遍名山大川,驗證過無數次——他就算天賦再高,也是實打實的努力過的。他這個八段,絕對不是沒有來由的!


    他當年提出這套理論時,他的師父就非常驚豔讚歎,連連誇獎他簡直是文物修複界的紫薇星。後來經過無數研究與驗證,他敢說,這個世界上除了他以外,絕對沒人能做到這一點。


    這樣一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也敢說這種大話?


    他冷冷看著蘇進,唇邊帶著貓捉老鼠一樣的笑意,道:“哦?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既然這樣,那你也能判斷出墓群可能的位置吧?不如說說看?”


    蘇進抬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點點頭,道:“好的,你辛苦了,接下來就由我來吧。”


    此時,翟如海畫在地上的那張圖已經被他加了無數的線條與符號,再也不複先前的美觀,看上去簡直有些亂七八糟了。


    蘇進看了一圈,沒找到合適的石頭,於是他走到柴垛旁邊,抽了一根木柴出來。


    這柴垛是下雪之前,錢頭村的村民們辛辛苦苦收集堆積起來的,紮得嚴嚴實實,準備靠它過完這一整個冬天。


    這個柴垛準備得非常精心,每一根木柴都劈得非常勻稱,長短粗細幾乎完全一致,可見它的主人在它身上花了多少心血。


    但不久之前,它被田亞海手下的工程車撞爛了,草繩繃斷,柴木散了一地,看上去非常狼藉。


    蘇進拈了拈手裏木柴,能感覺到怒火如同熔岩一樣,正在自己心底緩緩流動。看上去平靜,實際上卻帶著無比熾烈的溫度。


    雖然他在生死關頭被救下來了,甚至沒有損傷分毫。雖然罪魁禍首田亞海已經身受重傷,被擒在了一邊。但他心底的怒火卻並沒有熄滅,反而越發熾烈了。


    為什麽天底下會有這樣的人,如此瘋狂,視其他人的生命於無物?


    為什麽天底下會有這樣的人,身為修複師,並且已經到了八段這樣的位置,還會因為自己的私心與利益,眼睜睜地看著同夥破壞如此珍貴的古墓?


    是的,從剛才翟如海那一番講述中,蘇進已經看出了更多的東西。這讓他越發憤怒了。


    他緩緩蹲下去,摸了摸地麵。他的動作非常輕柔,好像觸摸到了深藏地底的冰冷槨木,與其中包裹著的無數珍貴得難以言喻的文物。


    他就這樣蹲了一會兒,閉了閉眼睛,然後站了起來。


    他抬眼直視翟如海,道:“好,我就來告訴你,這座馬王堆上,究竟還有沒有其它的漢墓,以及——它們究竟在哪裏?!”


    他大步走迴到翟如海在地上畫的“圖紙”旁邊,俯頭看了一眼,終於把之前那句話說出了口。


    “好技藝……然而,卿本佳人,奈何作賊?”


    然後,他抓起木柴,重重一筆點上了“圖紙”右上側的位置,道:“按照你剛才的理論,這馬王堆上,若有其它漢墓,有可能是在這裏!”


    翟如海本來準備等著看他笑話的,結果蘇進這一點,就讓他忍不住揚了揚眉。


    沒錯,蘇進所點的,正是他判斷出來的位置,一模一樣,不差分毫!


    “咦?不是村子的……後山嗎?”人群裏突然響起了一個清脆的聲音,錢二丫偎在村長的身邊,一邊擔憂地看著蘇進,一邊看著眼前的情景。她一直皺眉看著地上的圖畫,蘇進這一點,她忍不住輕聲叫了出來。


    翟如海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的衣服上掃過。他道:“如此窮鄉僻壤,竟然還有這種好苗子。可惜……是個丫頭!”


    這圖畫原本畫得非常精確,但現在已經被翟如海畫得亂七八糟,完全看不清楚細節了。這種情況下,錢二丫還能一眼看出蘇進點的位置在哪裏,真的隻能用“天才橫溢”這四個字來形容了。


    錢二丫一點也不領情,狠狠地瞪了翟如海一眼,又抿抿嘴,把自己的後一句話咽了下去。


    她知道,那天下午,蘇進帶著錢六叔和四牛首先去勘探的位置,正是在那裏。


    四牛對她說過,當時蘇進帶著他,用洛陽鏟在那裏探測了半天,什麽也沒找到。所以,第二天,她才會把那個奇怪的洞的事情告訴蘇進。


    那裏明明什麽也沒有,蘇進怎麽還會指在這裏?


    翟如海沒再理會錢二丫,重新把注意力轉到了蘇進身上。他揚了揚眉毛,道:“看來你還有點本事,竟然聽懂了我的話。不錯,如果馬王堆有漢墓,那就應該在那裏了。現在,要不要一起過去,實地勘測一下……”


    “不用了。”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蘇進幹脆利落地打斷。


    他表情異樣地看了翟如海一眼,道:“你判斷得很對,在正常情況下,馬王堆漢墓的位置的確應該在那裏。但我一早已經去看過了,那裏什麽東西也沒有。”


    去看過了?翟如海有些意外,但很快又露出了輕鬆的表情,張嘴正要繼續說話,蘇進又道:“但是那個地方沒有,不代表漢墓就不存在了。”他冷冷地看著翟如海,眉心有兩道皺褶,讓他的表情看起來極為嚴厲。


    他道,“雖然不知具體原因,這馬王堆山底曾經發生過地層的推移。它整體推動地下部分,向東進行了兩百五十米左右距離的移動。因此,馬王堆上這座漢墓,也跟著變化了位置。”


    村民們雖然看不出蘇進畫出的地方在哪裏,但錢二丫的話他們是聽得懂的。往東兩百五十米……他們迅速在心裏計算了一下,錢老六首先驚唿道:“那不就是在……”


    “村裏嗎!”連續好幾個聲音叫了出來。


    蘇進毫不猶豫地點頭:“對,就是在村裏!”他用力跺了跺腳,“在我們腳下!”


    一個村民叫道:“所以你……”話沒說完,他不善地看了看翟如海,閉上了嘴。


    所以蘇進之前才會向村長提出要求,讓四牛幫忙,在村子裏進行實地勘探?因為他早就算出這些東西了?


    翟如海有些意外的樣子,他注視著蘇進,道:“哦?這倒是個有意思的判斷……”


    蘇進一點也沒有尊重這個八段修複師的樣子,再一次打斷了他,道:“這不是判斷,這就是事實!我現在就驗證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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