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遲到的”,指的當然是蘇進和方勁鬆兩人了。


    這句話剛剛說出口,一群人的目光就齊刷刷地落到了兩人身上,一部分迴避,一部分審視,除了舒倩以外,就沒有比較親近的。


    蘇進泰然自若,先跟舒倩打了招唿,再向尚泉水點了點頭:“不好意思來遲了,麻煩各位久等。”


    尚泉水張嘴,剛要說話,舒倩已經先說話了:“沒有來遲,還有幾分鍾。你們倆坐在這裏吧。”


    指揮部裏的條件比較簡陋,沒有正式的會議桌。他們像以前一樣,在空地上一人一張椅子,人工圍了個圈。


    在這樣的位置裏,越靠近沙盤的、位置越重要。


    此時,舒倩正坐在那個位置上,左邊是尚泉水,右邊是一個戴著修複師徽章的生麵孔。


    上次的另外兩個文安組組長都不在這裏,應該是忙別的事情去了。


    坐在這裏的一共有十四個人。舒倩坐在首位,董春坐在末尾,其餘十二個包括尚泉水在內,全部都佩戴著修複師徽章。


    難怪舒倩會處於弱勢呢……


    十五個人正好圍成一個圈,尚泉水嘴上說著蘇進他們遲到,其實根本就沒有給他們留下空位——連張椅子也沒有。


    這時,舒倩站起來,對坐在她右邊的那個修複師道:“麻煩讓一下。”


    那個修複師怔了一下,首先看向尚泉水。


    舒倩的目光順著他的,同樣落在尚泉水身上,嘴上仍然道:“麻煩請讓一下。”


    尚泉水頓了一頓,慢吞吞地道:“蘇同學和這位同學也太年輕了……”


    舒倩道:“馬王堆一號墓(原三號墓)的施工方案是蘇進同學帶著他的社團完成的,到目前為止,我們一直是按照這個方案進行施工。作為方案的撰寫者,蘇進同學對一號墓全局有著詳盡而深入的了解,地位非常關鍵,應該坐得更靠近一點。”


    她的一段話說得斬釘截鐵,完完全全的不容置疑。


    尚泉水很少看見她這麽強勢,一時語塞。舒倩主動走出去,一手拿了一把椅子,往這邊搬過來。


    蘇進和方勁鬆看她費勁,連忙上去接過了手,在她的指揮下,把椅子插進了她跟那個陌生修複師之間。


    舒倩如此堅持,尚泉水又沒有再說話,那個陌生修複師不得已,隻能往旁邊挪挪,讓出了位置。


    要插進兩個人的位置可不小,旁邊的人也隻能站起來,一個跟著一個地挪開了。


    蘇進泰然坐下,看看四周,問道:“沒有會議記錄?”


    舒倩看了尚泉水一眼,道:“尚老師覺得,會議記錄容易把秘密外泄,還是記在心裏比較牢靠。”


    蘇進搖頭:“誰能保證自己不記錯一點東西?還是有證可查比較好。如果不想外人聽見的話……勁鬆,麻煩你記一下吧。”


    方勁鬆早就做習慣了這方麵的事情,立刻點頭道:“沒問題。”他站起來在旁邊找了紙筆,重新迴來坐下了。


    尚泉水瞪著蘇進,很想表示他們也是外人。但他想到了那份方案,又想到了自己努力去找其中漏洞卻不可得的結果,終於還是把這句話忍了下來,譏諷地道:“蘇同學很有當家做主的樣子,不如你來做這次會議的主持吧?”


    前麵蘇進一直表現得還算謙和,尚泉水身為六段,又是受尊敬受慣了的,原以為蘇進不至於喧賓奪主,這句話隻是說出來刺他一下的。


    沒想到蘇進點了點頭,竟然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尚泉水一怔,張開嘴,想說什麽。但這話是他剛剛才說出口的,他能馬上就轉手迴來打自己的臉嗎?當然不能了。於是他隻能忍氣吞聲,咬牙道:“行,那就你來主持吧……”


    說完這句話,他突然又心安理得了下來。


    方案是蘇進做的沒錯,但他昨天才到這裏,隻跟舒倩交談了一番。舒倩是個技術外行,很多細節根本說不清楚,他蘇進再厲害,也就看了一眼沙盤,跟外行人聊了幾句,知道一號墓現在是什麽情況嗎?


    什麽都不知道,還大言不慚說要來主持……


    行,就讓他來主持。不了解情況,他隻會丟臉——丟大臉!


    蘇進完全不知道,也不關心尚泉水的心理活動。他環視四周,從容地道:“就目前的情況看來,馬王堆一號墓(原三號墓)已經被挖開。目前,整個墓穴深度為17米,由上到下逐漸減小,形成漏鬥形狀,最下方是槨室。”


    簡簡單單開口兩句話,就讓尚泉水皺起了眉頭。


    17米,從上到下逐漸減小,形成漏鬥形狀?這些事情他是怎麽知道的?


    要知道,沙盤上為了方便展示,挖出的土方和墓穴都沒有呈現在上麵,隻有最下方槨室的形狀。


    那這些內容,蘇進是從哪裏知道的?


    尚泉水抬起眼睛,有意無意地打量了一下舒倩。


    哼,這個小妞雖然不懂技術,但還算努力,看來也記下了不少東西嘛……


    蘇進站起來走到沙盤旁邊,指著沙盤道,“現在在沙盤上,我們可以看見槨室的大體形狀。整間槨室是漢代古墓的標準形狀,其槨板由數十塊整木製成,非常結實。按照估算,這些整木的重量從數百斤到上千斤不等,非常沉重。”


    這一下,尚泉水的注意力也忍不住提了起來,全神貫注地聽著蘇進說話。


    現在墓穴已經挖開,整木槨板什麽的都已經暴露在外,看得很清楚了,沙盤上也有照樣還原,蘇進能知道這些不是問題。


    但是,他是怎麽知道槨板的重量的?


    據尚泉水所知,蘇進還沒去現場看過呢!


    他終於忍不住開口打斷了他的介紹,道:“小蘇同學,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你又沒有稱過,怎麽知道槨板有多重?”


    蘇進似乎並不意外,他伸出三根手指,對尚泉水道:“我有三句話想跟尚老師說。”


    他的態度從容中包含著嚴肅,無形中帶著一種氣勢——長期帶團隊而形成的氣勢,這讓尚泉水也忍不住坐直身體,鄭重起來。蘇進道:“第一,現在是正式會議,主持人在介紹情況,按照規則,尚老師應該在主持人發言完畢之後再說話。不然,舉手或者遞紙條也是可以的。”


    “你!”尚泉水怒瞪蘇進,卻沒說出話來。


    他畢竟也是在文安組呆了很長時間的,不是那麽閉塞的人。蘇進說的是正式會議的規矩,以往文安組一直都是這樣要求。如果不是他打從心底對蘇進有所敵意的話,也不會犯這種錯誤。


    但即使如此,聽見蘇進這樣當麵指出來,還是讓他感覺非常憤怒。


    他停頓了片刻,冷笑道:“第二第三呢?”


    蘇進仿佛沒有看出他的怒氣一樣,伸出第二根手指,道:“第二,話的確不能亂說,但飯也是不能亂吃的。不然吃壞了肚子,對身體不好。”


    他這是開了個玩笑,旁邊有兩個修複師跟著笑了兩聲,但看見尚泉水的表情,再次斂聲屏氣,縮了迴去。


    蘇進伸出第三根手指,道:“尚老師是六段,也是經驗老道的修複師了,自然應該知道,槨板的重量,可以根據它的大小和材質進行推斷。為什麽一定要稱過,才能知道它有多重?”


    尚泉水眉頭一皺,質問道:“你又沒去過現場,怎麽知道槨板的材質是什麽?”


    蘇進反問道:“您怎麽知道我沒有去過現場?”


    尚泉水一怔,看了舒倩一眼。蘇進注視著他,微笑道:“說句可能有點冒犯的話,我到馬王堆來的時候,尚老師可能剛才聽說這個項目呢。那時候,我就已經進過墓裏了。”


    尚泉水恍然大悟,他這才想起來,沒錯,這座古墓的東邊有個盜洞,舒倩的確提起過,定方案之前,有人進入盜洞裏,實地查探過裏麵的情況,隻是沒提到這個人是蘇進而已。


    不過即使她沒說,他也應該想到這一點。蘇進那份方案數據何等翔實細致,肯定是經曆過全方位測量的。如果有人進過盜洞,怎麽可能不是蘇進?


    這的確是他疏忽了……


    尚泉水抿緊嘴唇,一時間沒有說話,指揮部的大廳裏暫時陷入了一片安靜,修複師們麵麵相覷,全部都沉默著。


    不管蘇進是不是先來,尚泉水在這裏經營了這麽長時間,早就變成地頭蛇了。包括今天,他也是抱著要給蘇進一個下馬威的心理,召集這個會議的。


    沒想到會議還沒開始,他就失誤讓蘇進當上了主持人,被他先聲奪人了!


    蘇進一番話鎮住了場麵,神色卻仍然從容,不見半點驕躁。


    他看了尚泉水一眼,順著自己先前的話繼續往下講:“整個墓室被槨板包圍,形成密閉的槨室。據前期判斷,槨室一共五間,正中央是棺木,四周有四個空間,盛放著各種陪葬品。其中東邊的槨室被盜墓賊破壞,裏麵的藏物被掠走了大半,僅剩的一點殘餘已經被保護了起來……”


    他緩緩而言,這三個月時間對他來說仿佛不存在一樣,所有的一切仍然在他的掌握之中。


    旁邊的修複師們不知不覺中聽入了神,甚至有人開始點起了頭。


    尚泉水看見這場麵,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難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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