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晉原走到走廊盡頭的一個辦公室門前,敲了兩下門,聽見裏麵的迴應之後,把它推開。


    他走到辦公桌旁邊,把文件夾放在桌上,道:“嶽教授遇到的那個年輕人的全部資料,基本上都在這裏了。”


    對麵沒有吭聲,楊晉原熟練地翻開文件夾,介紹道:“這個年輕人名叫蘇進,京師大學一年級學生。六歲時父母雙亡,被送到了藍天福利院。因為入院時年紀比較大了,一直沒有被收養。十歲時得到長期資助,資助者謝進宇,帝都人,前任楚洋商貿公司部門經理,後因個人身體原因辭職。從蘇進十歲一直資助到他十八歲。這方麵的詳細資料,被列在一號檔案裏。”


    “蘇進到帝都後,偶然跟謝進宇的女兒見麵,展露出在文物修複方麵的才華,這個事件被列為了二號檔案。值得一提的是,在這個事件裏,蘇進跟談四少認識、結交。談四少以五百萬的價格,買下了蘇進修複後的蘇東坡《竹石圖》。”


    “哦?談小四認識?”辦公桌後那個人終於動了容,夾著煙坐直身體,把文件夾拉過去看。


    楊晉原還在繼續匯報:“是,那之前,他還跟談四少一起去了中秋節的地下拍賣會,協助談四少拍到那具漢朝古瑟,並且根據文物的信息推算出馬王堆地址。”


    “原來就是他啊!”辦公桌後那個人倒是知道這件事情的,那具漢朝古瑟,他也親眼看到過。他越發產生了興趣,翻開文件夾,看見蘇進照片,讚道:“小夥子長得挺精神的!對文物這麽了解,真是難得。他是京師大學文修專業的嗎?”


    楊晉原搖了搖頭:“不,進入京師大學後不久,他就在公開課上,跟京師大學文修專業的老師產生了衝突,獨立成立了一個文物修複社團,名叫天工社團。社團成立後,應馬王堆指揮部舒倩組長邀請,他帶著學生一起參觀了馬王堆,設計了漢墓挖掘方案。”


    楊晉原搜集的資料非常齊全,把蘇進身上兩個月來發生的事情全部說了一遍。


    辦公桌後麵那個人從漠不關心到大為驚奇,最後叼著煙,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不過兩個月不到的時間,這個年輕人身上就發生了這麽多事情,簡直令人眼花繚亂!


    楊晉原講完之後,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問道:“上個周末,他是為什麽去植物園的?”


    楊晉原道:“具體原因不了解,據調查得來的情況看,應該是湊巧。資助者女兒得了獎,他帶小女孩去植物園玩作為獎勵,意外碰到了博覽會,幫了嶽教授。”


    對麵那人沉吟不語。


    他名叫周景澤,是周老爺子的三子,在國務院擔任了一個不高不低的職位,不太起眼,但手上的權利是實實在在的。他也是周家第二代的中堅人物。


    上周末植物園事件之後,周老爺子把他叫去,跟他把事情說了一遍,特別指出了蘇進。


    按照周家的規矩,蘇進幫了嶽雲霖,周家應該給蘇進迴報。


    至於怎麽迴報,到什麽程度,就由周景澤來拿捏了。


    這麽個小事,周景澤本來沒太放在心上的。蘇進不過是一個大學生,跟他們隔得實在太遠了。他迴來之後,隨意了吩咐了一下秘書楊晉原,讓他去安排。


    楊晉原很負責任,沒多久,就發現這件事被反映到了網上,引起了一些波瀾。


    他把這件事迴報給了周景澤,引起了周景澤的警惕。


    身在他那個位置,想得不免多了一點。他就在懷疑,長微博做得這麽好,這麽有影響力,是不是蘇進一手安排的?


    當然,他幫了嶽雲霖,這個是肯定的。但如果他是一個虛榮浮誇的人,周家怎麽迴報,就要多考慮一下了。


    於是,他派了楊晉原去調查蘇進,沒想到調查了這麽多內容出來!


    他思索了一會兒,問道:“那網上的事情呢?跟他有沒有關係?”


    楊晉原板著臉說:“沒有任何證據表明跟他有關係。而且,那條長微博很注重隱私,沒有泄露他的個人信息,現在還沒有指向他的跡象。”


    周景澤緩緩翻閱著文件夾,在一些重點內容上格外留意了一下。


    首先,蘇進到帝都之後,很快跟資助者謝進宇聯係上了。那五百萬,他毫無保留地給了謝進宇,自己一分也沒留。雖然,要不是他親手修複,那幅竹石圖絕對賣不出那麽高的價格。


    其次,第一次交易買賣之後,他跟談修之後來又有了多次交往,保持著不錯的關係。


    再然後,就是他在學校公開課上跟文修專業老師之間發生的衝突了……


    楊晉原的資料調查得非常好,甚至弄到了當時的照片和一小段影像。


    周景澤在平板上打開當時的錄影,從頭到尾看完,終於點了點頭,長出一口氣。


    他對楊晉原說:“這個年輕人很不錯,我們要慎重對待。”他熄了煙,手指在桌麵上敲了敲,道,“先保持觀察,他有什麽小麻煩,就幫他解決掉。迴頭,我們再看看,他有什麽需要……”


    楊晉原有點吃驚。周景澤說得有點含糊,但這種待遇,已經不是對待一個幫了自家忙的年輕人的了。這已經算是一個對待“未來的合作夥伴”的態度了!


    不過想想蘇進這兩個月來做的事情,他突然又覺得,這種態度理所當然。


    他點頭道:“是,我知道了,我會保持密切關注的。”


    周景澤笑了笑,隨手翻了一下文件夾,突然“咦”了一聲,問道:“咦,這個天工社團是,最近一直在南鑼鼓巷?”


    他站起來,走到窗邊,向下俯視。


    隔著兩座樓,一大片古舊的街區在他麵前舒展開。


    一條主街,八條向兩邊延伸的胡同——正是南鑼鼓巷!


    …………


    天工社團的學生們心還是很大,一個熊孩子而已,還不至於讓他們太放在心上。沒一會兒,他們就把剛才的事情忘在了腦後,繼續聚精會神地聽課練習。


    蘇進微笑著環視四周,目光從他們身上掠過。


    毫無疑問,這種穩定的心性,也是一個文物修複者所必備的。


    突然,一個老頭走了過來,問道:“小同學,你們會鋦瓷嗎?”


    鋦瓷?那是什麽?


    學生們麵麵相覷,蘇進卻笑了一笑,問道:“老人家,您家瓷器壞了?”


    老頭把手裏的布袋遞過來,說:“是啊,好好的壺,用了好多年的,壺嘴不小心磕掉了!你們能修嗎?”


    蘇進接過布袋,打開一看,果然,裏麵是一個青花瓷的茶壺,上麵循環寫著“可以清心也”五個字。很明顯,這壺是現代的產品,不值什麽錢。但是工藝不錯,上麵的把手已經磨出了包漿,可見的確是家裏用了很久的。


    茶壺的壺身和壺蓋都完好無損,隻有壺嘴掉了,放在了壺身裏。


    蘇進倒出來壺嘴檢查了一下,放在壺身處比了比,點頭說:“可以修,但是我沒帶金剛鑽。這樣吧,先照老規矩編個號,到時候修好了您再過來拿?”


    老頭樂了:“你會鋦?”


    蘇進點頭,笑道:“會一點。這壺嘴掉得很完整,您保存得又好,好修!”


    老頭高興極了,拿了方勁鬆遞過來的號碼,樂嗬嗬地走了。


    他一走,學生們馬上湊過來了,魏慶首先問道:“鋦瓷是什麽意思啊?”


    徐英的聲音更響:“金剛鑽又是什麽?拿來做什麽的?”


    來了這裏三個星期,他們還沒經手過一件瓷器,連清洗也沒有。而毫無疑問,瓷器,是文物裏最大、也最經典的一支!


    這時候,就連單一鳴也過來了,抱著手臂站在一邊。他對瓷器隻算是粗通,大概知道這兩個詞是什麽意思,但還從來沒見別人做過。


    蘇進這意思是,這樣的活,他也一樣能上手?


    他究竟還有什麽不會的……


    蘇進笑著問道:“‘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這句話,你們聽說過嗎?”


    所有人一起點頭,這麽有名的俗語,誰會沒聽說過?


    蘇進道:“金剛鑽,就是一頭有金剛石的鑽子。瓷器是瓷土燒製而成的,非常堅硬,也隻有金剛鑽,才能在上麵打洞。”


    徐英好奇了:“打洞?好好的瓷器,為什麽要打洞?”


    蘇進說:“為了鋦瓷啊。鋦瓷,是對瓷器的一種修複手法。簡單來說,就是在斷茬的地方打洞,用鋦釘把它縫補起來的技術。鋦瓷鋦得好的話,瓷器還能跟以前一樣使用,滴水也不會漏出來。”


    連一滴水也不會漏出來?


    天工社團的學生們徹底好奇了。魏慶立刻問道:“我們可以看看你怎麽做的嗎?”


    蘇進笑著說:“當然可以,不過……”他攤了攤手,“我說了,我沒帶金剛鑽。‘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啊。”


    徐英嘴巴很快:“但你還是攬了啊!”


    嶽明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少說廢話,到時候老大修的時候,你要不要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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