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區五號,金富典當行,一個年輕人跟一個修複師對上了!”

    消息迅速傳開。早上開店,本來應該是最繁忙的時候,卻有很多人跑到金富典當行門口看起了熱鬧。事關文物修複師,再小的事也是大事!

    更別提,這個年輕人還當著無數人的麵,質疑一個修複師的本事……這可是當麵重重抽了對方一個耳光!

    那個修複師氣得臉色鐵青,從牙縫裏擠出聲音:“你再說一遍……”

    應他的要求,蘇進把話說得更直白了:“這種損傷水平都修複不了,你不配當個修複師。”

    那個修複師的臉色已經不是青,而是黑了。他勃然大怒:“你有本事,那你來修啊!”

    蘇進/平靜地點了點頭:“嗯,正有此意。”

    他攤平那幅畫,看了一遍,四下打量了一圈,看見不遠處大樹下有個石桌,走了過去。

    周圍的人越來越多,但他一動,這些人就嘩地一聲讓開了一條路。

    蘇進走到桌邊,拂開上麵的落葉,把畫平放在上麵。

    他輕聲道:“還需要一些工具……”

    旁邊馬上就有人叫道:“你要什麽工具?我來拿!”

    蘇進抬頭一笑,道:“麻煩誰給我一張紙和一支筆。”

    沒一會兒,他就得到紙筆,在上麵整整齊齊地寫下了幾行字。

    小姑娘緊緊地跟在他身邊,蘇進彎下腰,問道:“能幫我一個忙嗎?”

    小姑娘滿懷希望地看著他,拚命點頭。

    蘇進指了指桌上的畫,道:“你繼續守著它,就像剛才那樣,我去買些修複的材料迴來。”

    小姑娘瞪大眼睛:“你,你真的要修複?”

    蘇進笑著點了點頭:“你爸爸不是病了嗎?不修好它,怎麽給他治病?”

    他站了起來,向四周拱了拱手,道,“各位請稍等一會兒,書畫修複不能憑空完成,我得先去買些材料,約摸需要……一個小時吧。”

    這年輕人真的是個修複師?還要當眾修複?!

    周圍的人迅速興奮起來。他們什麽時候見過一個修複態度這麽溫和,於是紛紛迴禮表示:“請便請便。”

    還有人大打保票:“你放心,我們在這裏守著,絕不會讓別人把畫搶了!”

    就算他這話是無心說的,在金富典當行的人聽來也是意有所

    指。那個修複師的臉色更難看了,隻能哼了一聲,道:“你以為修複書畫是那麽容易的事嗎?說搞就能搞?”

    他看了一眼桌上竹石圖表麵的黑斑,心頓時定了。

    這種損壞程度,就算是他也得請老師幫忙,這麽個年輕人,能搞個屁!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所有人都在看著時間。

    蘇進說了一個小時,他們等一個小時又怎麽樣?

    時間快到的時候,人群有點騷動,沒一會兒就叫起來了:“來了,來了!”

    果然,蘇進已經出現在街道盡頭,手裏捧著一大堆東西,手上還提著幾袋。

    馬上就有人迎了上去,連聲說:“我來幫你……”

    蘇進也不客氣,直接把袋子分給這些人,他們接過來就往裏看。

    文物修複師一向敝帚自珍,極少有人能親眼看見他們的修複過程。更別提使用的材料,所有修複師都會像寶貝一樣珍藏起來,根本不可能讓普通人見到。

    蘇進當然看見了他們的動作,他麵帶微笑,並不阻止。那些人看了半天,隻知道裏麵有好幾瓶透明的液體,瓶子上沒有標簽,根本看不出來是什麽。

    一群人到了桌子旁邊,現在這裏的人更多了,擠得可以說是密不透風。不過蘇進一來,人群立刻散開一條大道,無數雙期待的眼睛看著他。

    蘇進走到桌邊,小姑娘蹦了起來,主動把小腦袋往他手下麵蹭。她獻寶一樣讓出那幅寶,道:“我一直守著呢,沒人碰它!”

    蘇進笑了,他揉揉小姑娘的頭頂,走到桌邊。

    他把東西放在旁邊的石凳上,輕微的聲音響起的時候,人群立刻全部安靜了下來。

    蘇進一邊輕揉著自己手,一邊凝視著桌上的畫。他的眼神非常專注,短短一瞬間,就像是完全沉浸進去了一樣。

    修複的第一步是判斷文物的具體損壞情況。

    蘇軾的竹石圖是絹本畫作,也就是說,它是畫在絹上的。

    絲絹時間久了會變得脆弱,容易折斷。所以修複的時候要格外小心,還要另外加固。

    畫卷旁邊有蟲蛀的洞,但是大部分在襯紙上,畫心上隻有少數幾處。

    最難處理的就是畫心上大麵積的黑色黴斑,它們連接成片,汙染了畫麵三分之一的部分。也正是這些黴斑,大大折損了畫的價值。

    他的目光一寸寸在畫幅上移

    過,旁邊的小姑娘緊張得喘不過氣來,惟恐蘇進像那個修複師一樣,給這幅畫判個死刑。

    蘇進檢查完畫,注意到她的表情,笑著說:“沒事的,這都是小問題,隻要是真的修複師,一定能把它修複出來。”

    “哼!”那個二段修複師又冷哼了一聲。

    蘇進看也不看他一眼,這群人聯合起來一起欺負一個小姑娘,早就惹怒他了。

    蘇進終於開始動作了,他先把畫放到一邊,拿了一塊新買的漆板平放在石桌上。

    漆板非常光滑,蘇進還另外拿毛巾把它反複擦了三遍。

    接著,他把畫放到漆板上,取下了破損的畫軸,揭下了後麵的裱紙,隻留下畫心。

    蘇進再次清洗了漆板,把畫心平鋪到漆板上,用排刷蘸了清水,直接刷了上去。

    他的動作很大,一點顧忌也沒有。

    小姑娘輕輕驚唿一聲,立刻用手捂住自己的嘴,還是非常信賴地看著蘇進。

    旁邊的人也很驚訝,他們小聲交流著:“水浸上去,不就把畫打濕了?墨蘊開了怎麽辦?”

    蘇進神情專注,仿佛周圍所有的聲音,都不在他的耳中,他眼裏隻有這一幅畫!

    刷完一遍清水,蘇進拿出一個瓶子,換了支排筆,又把瓶子裏的液體也刷了上去。

    這時,蘇進拿出一個電子鍾,設定了五分鍾的鬧鍾後,放在了旁邊。

    這五分鍾裏,蘇進也沒有閑著,而是做起了其它的準備。五分鍾後,他站起來,檢查了一下畫麵的情況,又調了三分鍾。

    蘇進的動作不快,時不時還要停下來等一會兒,但周圍的人都非常有耐心。因為他們已經看出來了,不過兩個步驟,畫卷上的黑色黴斑就有了一些鬆脫的跡象。

    接著,蘇進又刷了一層透明的淡黃色液體,這液體味道非常刺鼻,一刷上去,旁邊的人立刻忍不住退了兩步,隻有小姑娘捂著鼻子,仍然粘在石桌旁邊不動。

    蘇進一個步驟接一個步驟地做下去,他的動作有些生澀,像是第一次做似的,但從頭到尾不慌不忙,有章有法。

    最關鍵的是,隨著他的動作,畫麵上的黴斑明顯變淡了。竹石圖原本的模樣清晰地呈現了出來!

    這時候,蘇進正拿著棉簽,蘸著另一些液體,在畫麵上遊走。這時候的關鍵是,清洗劑不能碰觸畫線,隻能在空白處點染。

    蘇進

    的動作更慢了,但每一次點下去時,他都毫不猶豫,好像黑斑對他來說完全不存在,他的心裏一早就有這畫原本的模樣似的。

    太陽漸漸升起,越來越高。現在正是八月末的盛夏,陽光毫不藏私地揮灑著它的熱力。

    蘇進的動作仍然非常穩定,額頭上卻被灑出了一點汗珠。

    小姑娘一直專心致誌地看著他,第一時間發現了這點,她立刻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小手帕,湊上去輕輕擦去了蘇進的汗。

    蘇進像是完全沉浸在工作裏,又像是習慣了別人這樣的幫助,眼睫毛都沒有眨一下。

    小姑娘仿佛得到了鼓勵,她立刻站直身體,凡是蘇進頭上有汗冒出來,她立刻幫忙擦掉。

    轉眼間,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街上的人一直沒有少,反而變得越來越多。

    有個很牛逼的書畫修複師在當眾修複!

    這個消息傳得更廣了,b區這一帶的街道上幾乎擠得水泄不通。其實後麵來的人根本看不見裏麵蘇進的工作,但就靠著裏麵人的現場直播,他們也興致勃勃地呆了下來。

    快到中午時,蘇進終於抬起了頭。他再次拿起排刷,蘸上清水。

    這次,他的動作比之前更加豪邁,清水幾乎是用潑的刷上了畫麵!

    一次清洗、兩次清洗、三次清洗……

    三次之後,小姑娘忍不住捂住了嘴。

    她險些驚唿出來了,清洗過後,畫麵清晰地呈現在她眼前。

    畫麵的中心是兩條河流的交匯點,遠山煙水,風雨瘦竹,近水與雲水、蹲石與遠山、筱竹與煙樹,極具層次感,畫幅雖然不大,看著它的時候,卻像是看盡了千裏江山。

    這幅畫剛才還是一副黴斑橫生,破破爛爛的樣子;現在,卻線條清晰,畫麵整潔,氣韻悠然,宛如新作!

    小姑娘緊盯著畫卷,第一次感受到,原來家裏的這個家傳寶物竟然這麽美!難怪它這麽破了,爸爸還一直小心翼翼地保管著它……

    蘇進指著畫幅一角說:“這裏題有‘軾為莘老作’五字款識,與東坡文字風格一致。莘老就是孫莘老,孫覺,東坡同年的居士。東坡集裏也有不少送給孫覺的詩。這裏和這裏還有題跋,也說明了這幅畫的來曆。”

    他點點頭,肯定地道,“這幅《瀟湘竹石圖》的確是東坡居士的真跡,價值非常高!”

    接著,他又轉向金富典當

    行的那個文物修複師,淡淡地反問道,“不值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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