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祿三年的這一天一定會被記入曆史。


    明明明天氣已經逐漸入夏,但是整個京都的氣氛卻顯得格外嚴肅,走在大街上的人群一個個都噤若寒蟬不敢有一絲的逾距表現。


    即便是京都清苦人家的孩子都被自己的父母約束,不讓他們在外麵嬉戲玩耍。即便是路邊的乞丐都跑的遠遠的,深怕被京都奉行所的官丁帶走。


    整個京都透露著一種讓人噤若寒蟬的恐懼感。


    因為很多人都知道,被關白殿下任命為京都留守,豐臣家最重要的臂膀豐臣內大臣秀長大人已經昏迷7天了,特別是這3天裏藥石無靈,針灸也不見效,尋遍醫師都沒有能將其喚醒。


    作為豐臣家超級大名,同時也是京都留守的豐臣秀家大人已經為此發了好幾次脾氣,索令家臣務必找到能醫治好內大臣殿下身體的醫師和藥物來。


    豐臣秀長的身體從文祿三年(1594年)開始就一直不好,整個冬天他就一直在大和山中的溫泉中度過。


    也就是開春之後天色逐漸暖和起來了,他才從大和搬迴了京都。但是剛剛迴到京都沒多久又因為染了風寒身子就此一蹶不振。


    作為他的嫂子,北政所寧寧已經接連來聚樂第外的藩邸看了他好幾次了,也給他帶來了番商進獻給秀吉的草藥,秀家則從鹹鏡道給他搜刮最好的人參,想要給他補充身體,可是一直都沒有什麽太好的效果。


    當天氣進入到5月之後,豐臣秀長突然有一天在陪小八郎嬉戲的時候就失去了意識,這可急懷了岐阜家上下。


    消息很快就從岐阜家傳到了對門的豐春家內,秀家與菊姬第一時間跑到對門關切起秀長的身體狀況,不久後蒲生氏鄉、寧寧都先後踏足岐阜家藩邸探望秀長的情況。


    三人當即決定,馬上將這樣的情況透露給遠在名護屋的秀吉,讓秀吉以最快的速度趕迴來。


    然而這一次暈倒之後,不論醫師怎麽施針都不見起效,味道嘴邊的藥怎麽都下不到身子裏,整個身子從內而外散發出腐爛的味道。


    待到第二天的時候,豐臣秀長盡管還有唿吸維持,不過已經出現了大小便失禁的情況,情勢已經非常危急。


    秀家焦急於秀長的身體,這幾日一直在秀長的身邊陪侍,巨大的精神壓力讓一貫好脾氣的秀家都忍不住對著下麵發起了脾氣。


    這一日晚些時候,蒲生氏鄉結束了一天的政務,照例來到岐阜家內探望秀長。


    在臨別之時示意秀家與自己走到一邊小聲說道“內府...內府這次怕是真的挺不過去了,我們還是要早做準備啊。”


    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的秀家此刻雙眼通紅,腦子由於缺乏睡眠思維遲緩,良久才迴複道“這麽多年這麽多次了,要準備的早就準備好了,侍從又憑什麽覺得這次挺不過去呢?”


    蒲生氏鄉聽罷無言,沉默了片刻之後又說道“這已經是第三日了,算算日子應該到九州了吧。”


    蒲生氏鄉說的是在3天前秀長發病的時候,京都的蒲生氏鄉、寧寧和秀家三人就第一時間將秀長病重的消息派遣開船傳去名護屋城。


    包括這三日,天天都有快船從大阪啟航航向九州,就是希望秀吉可以第一時間趕迴來見著弟弟最後一麵。


    時間又過去了2日,秀家這幾日一直睡在秀長便上的屋子裏,每日隻睡4個小時,剩下的時間都等候在這個老人家身邊,深怕他有那麽一刻突然醒來,身邊沒有可以交代的人。


    說來也巧,待到第六日深夜的時候,侍從來喚秀家迴去休息,秀家突然聽到邊上秀長吐出一口濁氣的聲音,隨後用頗為虛弱的聲音問道“這裏是陰曹地府嗎?”


    “叔父!”聽到秀長的聲音,秀家頗為驚喜的握住他的手說道“叔父你能醒過來真的太好了!”


    秀長緩緩張開眼睛,看了看秀家,眼神中閃過片刻迷惘才想起眼前這人是誰“八郎...你這幾日...一直陪在我身邊嗎?怎麽這般...邋遢的模樣。”


    “不礙事的,叔父可以醒過來就最好了!”此刻的秀家淚水不住的在眼眶中打轉,看著眼前這個小時候讓自己騎在肩膀上壯碩的男人,此刻卻已經瘦如枯骨一般著實讓人心疼。


    秀長醒過來的消息早就被侍從通知岐阜家上下,如今雖然已是深夜,不過岐阜家院內的燭火卻開始一片片的點亮,整個岐阜家上下又一次忙碌了起來。


    不多時,岐阜家對門的豐春家也亮起了燭光,稍遠一些的蒲生家也有了些許動靜。


    這是因為菊姬和蒲生氏鄉都要求下麵在秀長醒來的第一時間便通知他們,眼下深夜京都亮起的燭火,邊是這些重要人士在聽聞秀長醒來之後,第一時間趕來詢問情況。


    而我們今日的主角秀長,在與秀家對話完之後便又一次兩眼放空的躺在了榻上,似乎在想著什麽。


    左右侍從端來一晚暖好的釀米,想要讓豐臣秀長補充一些元氣,然而秀長似乎並沒有要吃的意思。


    不久之後秀長的正室智雲院和側室興俊尼便趕了過來,看到自己夫君眼下的模樣都忍不住流下了難過的淚水。


    “殿下~!(父親)”兩位夫人和菊姬忍不住對著秀長哭泣道。


    “八郎...”秀長沒有幾個女卷的哭泣,原本失神的眼神再次聚焦,他對著秀家說道“我想為虎鬆舉行元服儀式。”


    “啊?!”秀家沒有料到秀長會在這個時候說這個事情。虎鬆出身於本能寺之前,如今才剛剛13歲的年紀。


    在戰國時代這樣的年紀元服也不是沒有,不過隨著天下趨於和平,大名家更加普遍的讓繼承人多學習教養幾年,而不是這麽匆忙的讓他們元服。


    盡管不太理解,但是秀家依舊答應秀長說道“好的叔父,我明日就去準備,一定將這事兒辦的風風光光的。”


    “不~!”秀長這醫生“不”好似用盡了全身力氣喊出來似的,尾音扯到老長“現在就舉行...!就在這裏...!”


    與秀長提出要求相對應的,是一旁的幾位醫生在搭過脈象之後都無奈的向秀家和智雲院等人搖了搖頭。


    秀家看到這樣的結果,心裏很清楚這怕是秀長迴光返照了。因此也不再堅持哽咽著答應下來。


    此刻的秀家才明白,為什麽秀長剛剛對自己的妻子和女兒沒有理會了,因為在場的隻有自己一個說話有分量男丁,像大名家子嗣元服這種事情是非常莊重的,更別說是岐阜家的繼承人了。


    秀家答應完秀長之後起身離開屋子,深吸了兩口氣將眼角的淚水擦拭,對著外麵舉著火把等候的岐阜家武士下命令道“內府要為少主行元服禮,爾等快去統治洛中所有貴門,讓他們馬上道岐阜家正廳等候。今夜不至的人,別怪我今後對他不客氣!”


    “禦意!”盡管並不是自己主公,但是這些家臣依舊嚴格執行由秀家發出的命令,誰讓秀家是岐阜家的女婿呢?


    武士家臣們得了秀家的命令,開始在聚樂第及公卿藩邸外挨個敲門,讓他們的仆從喚醒自己的主公,盡快道岐阜家觀禮。


    由於岐阜家人手不夠,對門的豐臣家家臣也加入到傳信的行列中。


    深夜的京都原本一片寂靜,卻突然間被火把和燭燈照亮,京都各處的公卿和武家大名都在急速的穿著衣物,深怕沒有趕上而惹惱了岐阜與豐春兩家超級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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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時此刻,秀家親在來到虎鬆的房間中,讓侍從點明燭火之後親自將這個弟弟從被褥中拉了起來。


    “啊~!我要睡覺啊~!”虎鬆用含湖不清的口語說著,一邊拚命想要從秀家的懷中掙紮出去,重新鑽迴到杯子中。


    已經十三的虎鬆依舊和乳母睡在一起,實際上若是沒有乳母陪在一旁睡覺,在床榻掀開的那一刻,睡在邊上生駒家的乳母便已經發出一聲驚唿,三十出頭的她風韻猶存卻已是被秀家看了個精光。


    不過此刻的秀家卻沒有心思去看曼妙的人妻,他一把把虎鬆擺正在自己麵前,虎視著這個腦部受到創傷的弟弟,嚴肅的對他說道“虎鬆!我是你的兄長。你在平時任何時候瘋都可以,但是請一定要在待會兒像個武士一樣!絕對不能給你的父親丟臉!”


    說罷便親自給自己這個弟弟穿戴起衣冠起來,等到虎鬆穿戴整齊之後將其交給一旁的岐阜家臣教導流程,自己則在侍從的服侍下匆匆更換一聲朝服以應對等下嚴肅的場合。


    每一次武士的元服禮流程其實並不繁瑣,但是也不簡單。最起碼對於岐阜家臣來說,想要在很短的一段時間教好虎鬆怎麽做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等到秀家穿戴整齊,便一把將虎鬆抱起,疾步快跑向正廳而去,待到正廳之後再交給剛剛的家臣讓他實地帶著虎鬆走一邊流程。


    看著邊上不願意配合的虎鬆和焦頭爛額的家臣,秀家直接下令道:“不要這麽麻煩了,叔父的身體撐不了這麽久,先將虎鬆的頭剃了,盡可能的減少等會兒的時間。”


    武士們得令起身,一個武士抱住亂動的虎鬆,一個武士摁住虎鬆的頭,另一個武士小心的用著剃刀刮去虎鬆頭上的發絲。


    正在此時蒲生氏鄉從外麵走來,看到這番情景驚訝的向秀家詢問“這是怎麽迴事,不是說內府醒了嗎?怎麽這般摧殘虎鬆殿下?”


    八郎正座在虎鬆的麵前,麵色嚴峻的對著蒲生氏鄉答複道“叔父要給虎鬆元服,馬上!”


    聰明如蒲生氏鄉自然明白秀家話語中背後的意思,這怕是秀長自己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想要好好處理這心頭最後的牽掛。


    沉默了片刻之後,蒲生氏鄉隻憋出一句話說道:“我先到後麵看一下內府殿下。”


    隨著時間的流逝,殿內已經坐滿了京都的武士和公卿,秀家沒有心情和功夫和他們一一打招唿,都是岐阜家的家臣在安排座次。


    所有人都頗為新奇的看著中間的虎鬆在家臣的教導下行元服的流程,而秀家則在一旁身側凝重的監督著。


    每當看到虎鬆耍脾氣的時候,秀家便對著他厲聲嗬斥,直把虎鬆嚇哭過去,最後無奈隻能由乳母生駒氏代為安撫之後才能重新開始流程。


    原本還淅索私語的殿內,被秀家幾次充滿火氣的嗬斥嚇的噤若寒蟬,沒有一個人再敢說話。


    過了一會兒之後,外麵有武士小步快跑到秀家耳邊,小聲向秀家詢問道“主公讓我問殿下,前麵準備的怎麽樣了,是否可以開始了?”


    秀家聽到那名武士的問詢沒有答複,直接起身向秀長那邊走去。


    等迴到秀長身邊的時候,蒲生氏鄉並不在這裏,聽到左右答複是迴去換衣服去了。


    秀家坐到秀長身邊,望著又一次睡去的秀長,在他耳邊小聲說道“洛內公卿和留守的大名基本上都到齊了,隻是叔父你現在的身子,真的可以去前殿嗎?”


    聽到秀家聲音的秀長緩緩睜開眼睛,對著秀家說道“你將我抱去吧~”


    “是”秀家聽到秀長的命令,沒有過多的言語,非常小心的將秀長抱起。


    很難想象這個肩負著天下命運的男人此刻居然如嬰兒一般輕,秀家抱著秀長小心勻速的想著前殿而去,在秀家身後跟著的是尚在哭泣的智雲院、興俊尼和菊姬等人。


    等秀家迴到前殿的時候,蒲生氏鄉已經換成一身朝服返迴,此刻的他正襟危坐在禦座之下第一個位置,那個位置在元服儀式的時候非常重要,乃是烏帽子親的才能座的地方。


    秀家將秀長緩緩的放在禦座之上本想離開,卻發現秀長的身子根本支撐不住他坐起來,秀家隻能座在秀長身後,讓他的身體靠著自己的身子上觀看自己兒子虎鬆的元服儀式。


    盡管早已聽聞內大臣豐臣秀長的身體日漸嚴重,但是秀長大部分的時間不是在自己藩邸就是在大和泡溫泉,眾人很少有能將他的時候。


    直到此刻看到宛如枯骨的秀長模樣,在場的眾人無一不倒吸了一口涼氣。再看向秀長躺在秀家懷中那奇怪的模樣,在場的眾人心中對秀長的身體狀況也大致有數。


    “開始吧”秀長對著秀家小聲說道,隨後又看向下首的蒲生氏鄉向其表示感謝“等下就麻煩蒲生參議了。”


    蒲生氏鄉相視無言,僅僅是默默的點了頭便開始了這場看似隆重卻處處透露著簡陋的儀式。


    眾人原本聽聞岐阜家要給兒子虎鬆完成元服儀式,一開始還不相信,畢竟哪裏有在深夜舉行元服的道理。


    但是看到秀長等人的衣著,起身為虎鬆更換烏帽子的蒲生氏鄉,心中不免唏噓這一切居然都是真的。


    虎鬆則是在乳母生駒氏的安撫下,老實的被蒲生氏鄉整理好發髻帶上了烏帽子。


    很難想象一個武士的成人禮需要一個乳母的參與才能走下來,可這就是當下岐阜家麵臨的問題。


    帶上烏帽子之後便是賜名,作為執禮官的橫浜一庵向其請示岐阜家繼承人的通稱和通字,見秀長遲遲不給會用,岐阜家家臣齊齊發聲道“請主公賜名。”


    其實這個時候的秀長已是油盡燈枯,他強撐著自己看完虎鬆待烏帽子的儀式,在秀家的耳邊輕輕說道“以後...就麻煩你了啊,八郎,謝謝你...幫我完成最後的願望。


    以後沒有我的日子,你們兄弟三人...當...互相扶持,輔左兄長安定...安定天下啊。”


    聽到秀長的話語,從小和秀長關係最好的秀家此刻早已泣不成聲,隻是眼下場合太過特殊,他隻能抑製住自己的哭腔,讓淚水不自覺的從眼眶中流出。


    “小...小一郎秀久”直到下麵家臣再次唿喚的秀長輕聲喚出虎鬆新的名諱。


    這個躺在秀家懷中的枯瘦老者,似乎爆發出極強的力量,他猛地從秀家懷中坐起,用盡最後的生命力對著下麵高聲唿喊道“今後...他便喚作豐臣小一郎秀久!”


    說完好似耗盡了渾身最後的一番力氣,綿軟無力的再次倒迴到秀家的懷中。


    一旁的家臣聽到這個名諱,連忙將其謄寫在紙上展示給在場參禮的諸位賓客查閱。


    見到自己的家主嗣子已經元服,岐阜家的家臣自然麵向虎鬆...不,現在應該稱唿其為秀久的男人行禮,不僅是恭賀虎鬆元服,更重要的是恭賀岐阜家有了正式的繼承人。


    在眾人的山唿之中,秀久似乎還有些害怕,張口便喚起乳母生駒氏的名諱,想要從一個女人這裏尋找慰藉。


    秀久在元服禮這麽莊重的場合,搞出這樣的舉動很容易被家臣視為不吉,家中重臣看到此情此景無不皺起了眉頭,有的人將目光看向了坐在上首的秀長,想要讓他出聲管教一下。


    但是眼下的秀長卻已經沒有經曆去管他了。


    秀家已經可以清晰的感覺到,握住秀家手的秀長的手力量正在快速消失。自己的跨間感到一絲濕噠噠的感覺,秀家不用多想便知道這定是秀長又一次尿失禁了。


    似乎是為自己在這時候流尿感到羞愧,秀長微微抬頭看向秀家輕聲囑咐道“八郎...別讓我在這裏...在這裏...”


    盡管秀長的話沒有說完,但是秀家已經理解了秀長的意思。


    “全場肅靜,家主退場!”秀家發聲打斷了下麵因為秀久奇葩行為引起了竊竊私語,聽到秀長要退場的眾人紛紛低下了高昂的頭顱。


    秀家再一次將秀長抱起,趁著眾人伏地的空隙示意家臣替換此前自己和秀長端坐的榻墊。


    還沒踏出幾步,就聽到秀長在秀家懷中輕聲呢喃道“好黑啊,八郎...”


    幾乎是在秀家剛剛走出正廳的時候,秀長虛無的吐出最後一口氣息,手臂不自覺的隨著重力垂下。


    這一切感覺自然逃不脫秀家的感覺,他很清楚懷中這個過去和藹可親的長者,終於在今日與自己、與天下告別。


    這個時候的秀家內心早已被痛苦包裹,可是他才剛剛踏出正廳,後麵有這麽多人看著,他得給秀長留一個體麵。


    秀家一邊流著淚水,一邊將秀長抱迴此前的病榻,等到秀家將秀長抱迴病榻安放好他的遺體之後,秀家再也按捺不出內心的情緒,一把撲到在秀長的懷中哭成了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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