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裏見義康爆出足利賴純的身份的時候,整個宴廳內陷入了詭異的寧靜,甚至比剛剛他那句“廢公方”引發的效果還要明顯。


    見自己身份已經暴露,足利賴純不僅沒有害怕反而有些興奮,他主動上前兩步向秀家鞠躬行禮說道“見過右大將,我便是暫居裏見家的現任鐮倉公方足利賴純。”


    他本以為自己自報家門之後,秀家會對他的高家格掃榻以待,最起碼也要夾道歡迎吧。


    誰承想他把自己家門報了好久,坐在主位上的秀家依舊沒有絲毫的動作。


    足利賴純的突然出現和秀家冷漠的態度引起了殿內關東武家的注意,他們紛紛把目光看向秀家和足利氏姬,想要看看他會怎麽處理這位足利賴純。


    足利氏姬自不必說,隻是一個15歲的小姑娘,他雖然意識到情況出了問題,卻不知道應該怎麽去為自己爭取主動。


    她的家老野田弘朝想要開口爭辯,但是在座的都是權勢大名,哪有他這樣一個幾百貫知行的家臣說話的份呢?


    眼見足利氏姬這邊沒有給出反駁,所有人將目光轉向了秀家這邊,想要看看他如何接足利賴純這茬。


    隻見秀家當著眾人的麵緩緩的說道:“還是我學識淺薄了,我隻知道天底下隻有一個幕府將軍和一個鐮倉公方代管關東,這個小弓公方是何屬人也?”


    足利賴純也是不惱,上前向秀家解釋道“我亦的鐮倉公方,不過先祖曾經駐蹕下總小弓城,世人才稱唿我為小弓公方罷了。”


    可是他的話還沒說完,秀家又說道“那就更不對了,我隻聽說過鐮倉公方移駐古河,可從來沒有聽說過駐蹕小弓的事兒啊。”


    秀家說罷扭頭看向自己新收的家臣太田資正問道“美濃守,你是關東的老人了,你來說一說這鐮倉公方自持氏殿後的世係是如何的?”


    太田資正本就是古河公方家的家臣,現如今秀家問自己古河公方家的事兒,自然配合著說道“持氏殿之後成氏殿當政,與幕府的上杉管領分管關東,移駐古河城開創了古河公方之先河。


    之後傳位於高基殿,高基殿傳位於晴氏殿,晴氏殿退位讓於義氏殿。永祿4年(1561年)關東管領謙信公改立藤氏殿為公方樣,之後又還位於義氏樣,以上傳位皆有幕府文書為證。


    天正11年(1583年),義氏殿薨,傳位於梅千代王丸樣,但其早夭,公方事由氏姬殿下代行。”


    《劍來》


    太田資正是反北條派係,對於北條扶立起來的足利義氏很不感冒,但是無奈足利藤氏已經死了,足利義氏是室町幕府最後一任承認的古河公方。


    再加上現在他也看出來了,秀家明擺著要和足利氏姬站在一起,他作為家臣的自然要為氏姬說話。


    聽了太田資正的介紹,秀家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是也隨即問道“那你可有聽聞過小弓公方一說?”


    “不滿主公,確實有所耳聞。”太田資正承認聽說過小弓公方並沒有讓足利賴純欣喜多少就聽到他說道“要說這小弓公方當初乃是沒有繼承權已經出家的空然和尚,在權臣真裏穀氏操控下創立的。


    空然篡位確實攪動了一段時間的關東風雲,不過在天文7年(1538年),第一次國府台合戰之後,就已經被攻滅了。”


    說道這裏他扭頭看向足利賴純和裏見義康繼續說道“要說這所謂的小弓足利氏,裏見家應該最清楚了,當初可是他們向天下證實了這個消息。如今50年過去了,也不知道這位賴純樣怎麽又突然竄出來了。”


    太田資正的話讓足利賴純臉色大變,因為太田資正的的話等於指控小弓足利家從創立之初就是不合法的。


    他開口辯解道“我小弓足利氏可是得到義澄樣確認的,又豈是你口中的僭越之家。”


    “你說的義澄是指的阿波公方足利義澄殿下嗎?”秀家聽到他提及這個名字,好奇的問道,在得到確認的答複之後用及賦寓味的口氣說道“這就難怪了啊~”


    小弓公方是空然在真裏穀信清野心之下造就的公方家,並不被正統所承認,而那足利義澄雖然成為過將軍,不過是在應仁之亂後被細川政元擁立的傀儡將軍,後來更是被廢立打到了偏遠的阿波。


    秀家這裏用“難怪了”來對小弓公方的身份作出定義,意思就是不承認其合法性,甚至還嘲諷了一波他們的出身。


    在座的大名如果說對於中古曆史不太了解還情有可原,不過應仁之亂以來的大事還是如數家珍的。


    現在秀家突然拿足利義澄來比足利賴純,紛紛明白了秀家的意思,配合著對足利賴純進行嘲諷。


    於此同時,太田資正的弟弟梶原政景開口說道“當年真裏穀家從鶴岡八幡宮若宮找到了空然和尚,將他扶持起來攪亂關東局勢。


    今日這位所謂的足利賴純殿下不知道又是裏見義康殿下從哪座廟宇中找來的僧侶啊?”


    “哈哈哈~”梶原政景的話直接點燃了殿內的歡愉情緒,大家本就對裏見義康不滿,如今秀家帶頭嘲諷他們自然趨之若鶩。


    裏見義康小年輕,自然受不了這樣的侮辱,正要上前爭辯被岡本元悅攔下。


    岡本元悅向秀家行禮後不卑不亢的說道“我等自上總應關白殿下之邀而來,一同討伐逆臣北條氏,所謂原來是客,難道這就是關白家的待客之道嗎?”


    秀家聽到對麵反問自己馬上正襟危坐,身體前傾問道“裏見家確實是客,但是也不用給我送上這麽一份大禮吧,你叫我如何收的下?”


    “賴純殿下本就不是給你的,你若是照顧不了,由我們裏見家繼續照顧就是了,反正小弓城如今就在我們手中。”


    裏見義康突然的插嘴將岡本元悅到嘴的話堵了迴去,他又一次看向自己的主公深深的皺了皺眉頭,正想要向秀家解釋,就聽到殿上的秀家已經開口:“偽造高門出身,樹立足利家名,你們裏見家好大的膽子啊!”


    聽到秀家說足利賴純身份是假的,裏見義康就很不滿意了,當堂駁斥道:“誰和你說賴純殿下的足利家身份是假的了!他可是堂堂正正的義明點之後,乃是政氏樣之孫!”


    殊不知秀家等的就是他這句話,當即對著在座的大名說道:“剛剛裏見大人所言,在座的諸位大人都聽到了吧,裏見大人親口承認那位老大人乃是足利義明之後。”


    說道這裏,秀家從作為上起身,一遍走向三人一邊開口說道:“隱匿足利之後50年,你裏見家下的好一盤大棋啊!今日若不是我親自套出話來,你們裏見家還準備隱瞞關白殿下多久?


    如今天下承平,且說他是不是足利之後尚不能查,就算真的是難道我豐臣家連這單容人之量都沒有嗎?還是說你裏見氏領有所圖呢?”


    聽到秀家要將謀反的帽子扣到自己的頭上,裏見義康就算再耿直也知道不能頂下去了。


    在岡本元悅的示意下三人齊刷刷麵向秀家跪倒,並有岡本元悅開口解釋道“殿下誤會了,賴純殿下確實曾經在我裏見氏的庇護下,不過並無想要隱瞞關白殿下之說。此次前去小田原,就算為了將賴純殿下交由關白殿下處理。”


    秀家聽到岡本元悅的迴答,冷冷的看向足利賴純問道“是這樣嗎,賴純殿?”


    足利賴純已經60多歲了,為曾經今日居然被一個18歲的少年嚇的一身汗。聽到秀家的問詢連連點頭說道“卻是這樣的。”


    聽到足利賴純承認,秀家的臉上表情稍稍平複起來,走迴到自己位置上對著他們說道:“話雖如此賴純大人還是應該交給我先行審核,待身份確認無誤之後,我自當會交由關白殿下。你們應該不會有什麽不滿吧?”


    在秀家的強勢威壓之下,三人哪裏還敢說個不字,當場接受了秀家的安排。


    秀家在這裏強壓下足利賴純目的很簡單,就是要逼他放棄足利氏的身份。


    隻要他接受秀家的安排在秀吉麵前否認自己的身份,那麽秀家不妨給他3\/5000石知行地養老,但是如果他執拗的要拽著足利這個苗字不放,恐怕他就很難走到秀吉的麵前了。


    而秀家這麽做的目的,其一是防止出現曆史上足利氏姬被迫嫁給足利國朝使得兩家合流,將足利氏姬這張牌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


    其二就是將小弓足利家的曆史定死在足利義明之時,從而加強足利氏姬鐮倉公方身份的正統性。


    三人本以為答應秀家的要求,並按照他的安排落座是作出了巨大的讓步,秀家怎麽說都應該對他們和善起來了。


    誰知道秀家在酒過三巡之後再次發難道“我記得剛剛裏見大人所言,小弓城在你控製之下?不對啊~我怎麽記得小弓在下總而不是上總呢?”


    在落席之後岡本元悅與裏見義康竊竊私語了片刻,很明顯是把對外的話語權爭取到了自己手中,因此這次是由他代為迴應的“我等相應關白殿下討伐北條之號召,沿途對北條氏及其從屬城砦展開攻略,小弓城就是在這般情況下拿下的。”


    秀家聽完之後反駁道“我受命對關東包括上野、武藏、總房、下野、常陸等地展開攻侵。


    在座的如左竹、結城等家關白大人都曾傳信於我歸入我配下行動,可我不記得我配下有你裏見家啊?


    據我與石田治部詢問得知,你們裏見家被要求渡海前往相模直接參陣,路程不過1日罷了,怎麽走想到要走陸路,還走了2個月了呢?”


    岡本元悅答道“殿下有所不知,我房總水軍自第二次國府台之敗後就為北條氏相模水軍壓製,戰後戰船更是被奪去大半,如今已是一蹶不振不堪用了。


    關白殿下不知其中內情,想要我渡海直接前往相模,不過在有相模水麵前,我等還是選了相對穩妥的陸路方式。”


    他本以為自己的這個理由解釋的還可以,誰承想秀家依舊追著不放說道“胡說!11月16日,北之莊侍從就已經帶著九鬼誌摩守等人擊退了相模水軍,並封鎖了相模、武藏海域。


    你就算是片舟都可以從容下海,何來難渡之說?我看你們海路難行是家,借機攻略總州是真吧?”


    聽到秀家如此直白的揭露了裏見家的想法,就算是好脾氣一直退讓的岡本元悅都非常不滿,他冷冷的迴應道“這些土地本就是關白殿下應承給我們的,我們自己去取又有什麽不對呢?”


    誰承想秀家在上麵反駁道“增田少尉(增田長盛)是答應了你們,可以在戰後給予你們一些知行,不過關白殿下可沒有答應先就把它們給你們。


    關白殿下惣無事令下達之後,天下大名自當遵守,我等自上野、常陸、下野等地攻略北條,嚴格按照關白殿下所命行事。


    你裏見家未得名而動兵,是否有有違惣無事令之舉呢?”


    秀家的駁斥其實是在幫關東諸侯說話,畢竟上總、下總的任務本來是安排給他們和秀家的。


    結果到最後他們除了在下總關宿等地幫了長船貞親,就是在河越城配合石田三成挖堤壩,結果啥功勞都沒占戰爭好像就結束了。


    秀家的責問,算是狠狠的幫他們出了一口氣。


    但是裏見家畢竟是獨立的大名,秀家沒有權利對裏見氏進行處置,罵歸罵還是要留一線的。


    於是秀家打算給這段問詢畫上了句號,隻聽他說道“此事並非我刻意刁難你們,實在是此時難以隱瞞,關白殿下遲早會知道的。


    你們作為關白殿下的下屬,自當早早想好應對之策。


    切記:爾祿爾俸,君之所授;君若不授,臣不可爭。”


    說完這句話的秀家表現出不勝酒力的模樣,讓真田信繁等人攙扶著自己下去,嘴邊還不時的掛著“酒後無言亂語,請裏見大人勿要多怪”之類的話語。


    然而秀家這一切都是裝的,被攙扶到後麵的秀家就變得清醒,一直在後麵聽著前麵傳來的動靜。


    在秀家走後,自有長船貞親做主,配合著堀秀政等豐臣大名於左竹、宇都宮等大名一同活躍氣氛,而裏見義康卻是在秀家這一頓操作之下被眾人孤立了下來。


    等到半夜三更時分,秀家突然被叫醒,真田信繁向秀家稟告道“裏見家的軍勢連夜向下總方向撤走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秀家嘴角微微露出了微笑,這正是秀家想要的效果。


    要說這裏見義康還是太年輕,都禁不住一點刺激,被秀家這麵激就生氣跑了,隻是這樣一來他就徹底輸了。


    他這一跑就徹底做實了裏見家不服從秀吉調遣的行為,秀家也有了對他動刀的借口。


    秀家不怕裏見義康被抓後在秀吉麵前亂說話,今日的宴席是私人宴,入宴的都是大名,陪同的也是重臣。


    秀家不相信有哪個大名會為了一個將死之人作出得罪秀家的事兒。


    秀家沒有關心裏見義康走的事兒,而是向真田信繁詢問道:“那個足利賴純有沒有跟著走?”


    在得到否定的答複之後,秀家心中便安定了下來,將真田信繁知乎下去之後再一次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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