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家看似是在訓斥真田信繁不守規矩,實際上是在指桑罵槐指責裏見義康不守規矩。


    而對其坐席作出變更,更是在當著關東群雄的麵啪啪打他裏見義康的臉。


    裏見義康出生於天正元年(1573年),是與秀家同齡的年輕人。


    不過他與秀家不同,直到天正15年(1587年),其父義賴去世之後,年僅15歲的裏見義康這才繼承家督之位。


    年紀輕輕的家督很難將自己情緒隱藏在外表之下,麵對秀家將其座次排在末尾的安排,裏見義康直對著秀家憤怒的質問道“右大將,這是何意?我裏見家好歹也是清和源氏新田氏之後,何以招致殿下如此輕慢?”


    秀家故作笑意的迴答道:“殿下莫不是誤會了,這是合理的坐席安排。若要比家格,在場的左竹、宇都宮、結城哪家都不弱於你裏見家的。”


    然而秀家這個迴答讓其更氣了,繼續據理力爭說道“可是本家領有安房、上總、下總等國知行不下30萬石,乃是今日列席諸大名之首,難道不當得上座嗎?”


    裏見義康很聰明,他沒有提朝廷官位的事兒,他此刻的“左馬頭、左衛門督等官位都是裏見家世代傳襲的官階,傳到他這一代還沒有上洛注冊。


    他知道比官階不過徒增笑爾,因此打算用知行來做比較,以展現自己裏見氏的強勢。”


    然而秀家並不吃他這一套,他扭頭向結城晴朝、左竹義宣等人詢問道“我久在西國,對於東國的規矩不甚了解,在你們東國坐席的安排是按照知行多少列席的嗎?若是有失禮的地方,還請你們能為我指正一下。”


    秀家這句話就有點裝瘋賣傻了,日本受唐宋禮法熏陶,再結合日本本土習慣而產生的禮法是一種官階和家格向結合的禮法。


    由於日本的家格有點類似九品中正製,低家格的家族也根本不可能位列高官職,因此本質上依舊是以官職為主的禮儀方式。


    而一旦出現一兩個特殊情況的時候,就迴由主人家自行決定,一般在官方場合以官階排序,在私人場合以家格論座次。


    來到戰國時代,隨著戰國大名勢力的增強,以及朝廷官位的濫用化,很多武家的官位甚至都是自稱的,這就使得主家在排位上的自主性更加提高。


    你裏見義康的左馬頭、左衛門督官職都是自稱的,你要是和和氣氣的秀家也就把你安排在左竹義宣的下首了。


    結果你這麽不給麵子,那你就隻是一個沒有官職的白身,甚至連秀家的很多家臣官職都比他高,沒給你排到垣廊上吃流水席已經很不錯了。


    而秀家在這個時候刻意詢問左竹義宣和結城晴朝,就是要他們兩位關東主要大名表態,將他們綁上自己與裏見氏對立的戰車上。


    左竹義宣似乎有所保留,畢竟裏見家是房總大名,知行地和他差不多,心裏雖然對他搶了自己的功勞不是很滿意,不過遲遲不肯作出表態。


    而結城晴朝這幾日早就已經領悟了秀家的意思,直接開口說道“殿下這是哪裏話,隻有泥腿子和暴發戶才隻知道比知行地多少來排序。”


    說道這裏他眼神瞥向裏見義康擺出疑惑的表情說道“而且我記得,裏見家的知行好像隻有上總南部的天羽、周淮、望陀三郡已經東部的夷隅郡,知行合計不超過12萬石。


    即便加上安房總知行應該不滿18萬石,若是比知行的話也肯定在右京大夫(左竹義宣)和下野守(宇都宮國綱)之下啊。”


    要說裏見氏在小田原之戰前的勢力劃分,還要追朔到永祿10年8月23日(1567年9月25日)的三船山之戰。


    正是因為這場戰爭的勝利,才最終使得裏見家保住了真理穀,保證本城久留米城的安全。


    之後的裏見家與北條氏時和時戰,不過因為北條氏主要力量放在了上野、下野及常陸的原因,裏見家的領地範圍大體上沒有太大的變化。


    聽到結城晴朝迴答的這麽“有理有據”,秀家點了點頭虛心接受道“原來是這樣的嗎?多謝左衛門督殿下為我解惑了啊。”


    秀家在稱唿結城晴朝的時候將“左為門督”這個詞咬的很重,就是在提醒裏見義康,人家是正牌或,你不過是自認的假冒活罷了。


    裏見義康看著結城晴朝與秀家一唱一和的嘴臉瞬間火上心頭,當著殿內諸多大名的麵指著結城晴朝的鼻子罵道“小山晴朝你在放什麽x呢?我裏見氏領地可是關白殿下親自承諾的,你若是不服大可以去找關白殿下爭辯,豈容你在這裏嚼舌根。”


    “啊~我忘了,你小山家就算算上本家知行隻有5萬石,根本沒有資格上殿,而且你的父親如今在小田原城內參陣,你可是敵將的子孫。”


    裏見義康說罷還不忘炫耀式的翹了翹鼻子,好似應得了一場了不得的勝利,再向眾人炫耀似的,殊不知他剛剛的話已經犯了眾怒。


    結城氏出身於藤原北家秀鄉流-小山氏流之後,說直白點來說就是藤原家分家小山家的分家,在這裏裏見義康稱唿結城晴為小山晴朝表麵上看起來沒有什麽問題,但是卻是犯了忌諱。


    因為結城與小山早就已經分家,是屬於兩個獨立的苗字,你要稱唿也應該是稱唿藤原姓氏而非小山這個苗字。


    就好比宇喜多家、浮田家和兒玉三家,兒玉和宇喜多家是浮田家的分家,但是傳道當下宇喜多家已經稱雄關西,浮田這個法理上的宗家都已經把宗氏家主的位置讓給秀家兼著了。


    若是有人敢在關西的土地上稱唿秀家為浮田秀家,恐怕他在道上走不了幾步就已被人替秀家擊殺了。


    除此之外還有很關鍵的一點就是,結城晴朝他養父結城政勝生不出兒子,結城晴朝本人確實是從小山家抱養的,他是小山高朝的三子。


    若是這樣還沒什麽大不了的,可是他的兄長小山秀綱在降服北條之後,因為結城晴朝也沒有子嗣的繼承權問題悍然對其展開了進攻。


    這就使得結城晴朝無奈將自己的妹妹嫁給了左竹義重,又從宇都宮家領養了宇都宮廣綱的次男朝勝入繼,這才拉來了兩家的援軍擊退了自己兄長小山秀綱的攻侵。


    對於結城晴朝來說,他本人已經被父親剝奪了本家的繼承權,送到了別家做兒子,他也沒有對小山本家有任何非分之想,可是即便是這樣依舊逃不過自己兄長的覬覦。


    而生不出兒子在危難時刻被迫接受宇都宮家塞兒子的做法,也讓她將這其中的罪過全部怪罪到小山秀綱頭上,久而久之他對小山這個苗字非常的排斥。


    不管裏見義康知不知道其中的緣由,是不是有意提及這個事兒,在這麽多人麵前被人稱唿“小山”依舊讓結城晴朝非常不滿。


    他臉上的笑容逐漸僵硬,表情陰冷的對著裏見義康說道“裏見大人莫不是尋錯人了,我乃是藤原北家秀鄉流之後結城苗字,你所說的小山晴朝究竟是誰,我並不認識。”


    說罷看向左右大名問道“諸位大人可曾認得這是何人嗎?”


    結城晴朝在這裏撇清自己和小山氏的關係,一來是因為自身本就很排斥這個苗字,其二就是因為小山秀綱如今正在小田原參陣。


    裏見義康將自己和小山氏扯上關係,誰知道會不會有什麽壞心思呢?


    甭管結城晴朝對於這次被迫的收養養子多麽不願,現如今宇都宮-左竹-結城三家一體,在看到結城發怒之後,宇都宮國綱和左竹義宣兩人都紛紛開口幫其說話。


    眼看宴席上的氛圍有些微妙,跟在裏見義康身後的家老岡本元悅出麵拉住還想強嘴的家主,並代為向在座的諸位家主道歉。


    岡本元悅是是裏見氏世代家臣。稱兵部少輔、但馬守、但馬入道。接連侍奉侍奉義堯、義弘、義賴三代是妥妥的老臣了。


    在義弘時代就深受重用,代表裏見家負責對太田資正、梶原政景。左竹義重等人的聯係工作,掌管裏見家外交多年。


    他本是裏見梅王丸的師範,不過在裏見義賴舉兵的時候選擇倒向了義賴方而免除了懲罰,後來裏見義賴依舊仰賴他的能力,並讓其擔任裏見義康的師範。


    岡本元悅拉著裏見義康就想往新位置去做,在裏見義康的耳邊小聲說道“在豐臣上家麵前,切勿失禮,忍一時風平浪靜。”


    “請等一下。”然而坐在上位的秀家卻叫住了正準備走向位置上的裏見義康一行人。


    裏見義康和岡本元悅扭過頭來疑惑的看向秀家,不明白秀家找他們還有什麽事。


    卻聽秀家坐在上位指著右邊下首第一位的足利氏姬對著他們緩緩說道“裏見大人的見禮還沒完成呢。”


    裏見義康看到秀家指向足利氏姬,又想上前爭辯,卻被岡本元悅攔下。


    他上前半步將裏見義康攔在身後笑著向秀家解釋道“右大將從關西來,對於東國的事兒可能不甚了解,那位殿下並不我們所認同的足利公方之後。”


    他的話音未落,身後的裏見義康又開口道“那邊坐著的少女乃是先代古河廢公方之女氏姬。而我們身邊的這位才是真正的鐮倉公方足利賴純殿下。”


    說罷他指了指身後的足利賴純,讓開半個身為,讓其突顯出來。


    聽到突然開口提到廢公方的岡本元悅猛地一迴頭狠狠的瞪向裏見義康,恨不得把他的嘴巴撕爛。


    要知道剛剛宇都宮國綱、左竹義宣、結城晴朝之流可都是向足利氏姬行過主臣之禮的,就相當於她的足利公方身份被這些關東大名認可了。


    你現在一句“她是先代鐮倉廢公方之女”好似在貶低足利氏姬,可是剛剛那群對他行臣子禮的人又算什麽呢?


    《仙木奇緣》


    而秀家也敏銳的察覺到,裏見義康在這裏稱唿古河公方並沒有用“鐮倉”而是直接稱唿其“古河”,可見他對古河足利家輕蔑的態度。


    要說這關東公方之爭,就需要往前扯200年扯到足利基氏的年代了。


    他是室町幕府初代將軍足利尊氏的四子,同時也是初代的鐮倉公方,受足利尊氏之命代為監管關東。


    前文提到過,這個鐮倉公方的實力非常小,所儀仗的隻是背後的室町幕府權威和身份,久而久之就被關東諸侯所同化。


    待到4代公方?足利持氏時代,其與第6代將軍?足利義教因為關東的問題已經不可調和最終爆發了永享之亂。


    戰敗的持氏不得不自害,鐮倉公方家暫時滅亡了。持氏的很多遺孤也在結城合戰等中被義教殺害。


    但是不久之後,足利義教在嘉吉之亂中去世,鐮倉公方複興的氣勢高漲,持氏的遺孤足利成氏在關東武家的支持下作為鐮倉公方迴歸。


    長大後的成氏,與幕府和幕府將軍派來分權的關東管領上杉氏敵對。


    不過因為不敵最終被趕出鐮倉,於1455年把下總國古河城樹立據點並保持獨立的勢力,以後被稱為古河公方。


    足利成氏死後,原本扶持他的關東武家,因為繼承權問題經常發生內訌,其中之一是第2代公方足利政氏和第3代公方足利高基父子的對立(永正之亂)。


    高基有一個弟弟,名叫空然,原本依照室町幕府的習俗被迫出家成為僧侶。


    大約在足利持氏的時代,作為甲斐武田氏出身的武田信長成為古河公方足利成氏的家臣,並接受其命令進攻上總,並最終占據市源郡及望陀郡部分,以本地真裏穀為苗字改名真裏穀氏。


    傳到第5代當家·真裏穀信清(恕鑒)的時候,真裏穀家橫跨下總、上總,控製江戶灣沿線,成為關東舉足輕重的大名。


    久而久之他便有關東壓製這樣的野心,不過,因為近鄰為於古河公方親密的結城氏,千葉氏等勢力存在,真裏穀氏並不占據大義的名分。


    於是信清盯上了空然。


    其在永正年間初使空然還俗,自稱足利義明,以下總小弓城擁立為小弓公方,信清將義明作為傀儡,自己掌握實權。


    利用足利義明是足利氏一族的大義名分的基礎上,勢力擴大到了上總南部、武藏東部、常陸西部以及上總大部,真裏穀氏在信清時代迎來了全盛期。


    雖然小弓公方乍一看就像真裏穀氏的傀儡政權一樣,但是義明並不是站在傀儡的立場上沉默的人物。


    他主動聯絡安房的裏見氏和千葉一族的下總臼井氏,以及常陸國的小田氏等,這些大名眼饞於足利義明的“高家格”紛紛拜倒在其麾下,為其提供了一隻可以和真裏穀家抗衡的軍事力量。


    與此同時,真裏穀氏的同族,如今掌握上總真裏穀家的被誘導離反,直接投向了古河公方,這就使得真裏穀本家的勢力大幅削弱,小弓公方的權勢開始達到頂峰。


    之後的幾十年間,就是古河公方和這個小弓公方爭奪誰才是真正的關東話事人的戰爭。


    麵對兩個公方相爭的情況,關東管領上杉氏和室町幕府是以鼓勵的態度去處理的,畢竟他們隻有亂起來才符合中央的預期。


    也就是在這個大前提下,有了太田道灌築岩付城、關宿城和江戶城的故事。


    後來北條氏崛起,兩個公方家被迫聯合抵禦北條氏的攻侵,可是先後落敗。古河公方先一步投降,足利晴氏被迫退位,並讓位給了有北條氏血脈的足利義氏。


    要知道這個時候足利晴氏是有繼承人的,那就是足利藤氏。


    可是後來長尾景虎南下討伐北條,並在鐮倉繼任上杉家督和關東管領,其通過一些列運作,聯合關東諸侯拒絕承認足利義氏古河公方之名,改立足利藤氏為古河公方。


    而這也是裏見義康口中稱唿足利義氏為廢古河公方的由來。


    後來隨著上杉謙信的退走,古河公方足利藤氏戰敗,被北條氏抓住後搞死,重新扶立足利義氏為古河公方。


    對於這個古河公方,關東諸侯的態度是既不否認也不承認,畢竟除了足利義氏以外,古河足利家男人都已經死絕了。


    而在這時候裏見家手中的小弓公方就顯得非常燙手,這也是為什麽後來北條氏逮著裏見家打的原因。


    最後裏見義弘與北條氏康之間達成議和的條件,除了要讓北條氏的女兒成為義賴的老婆以外,就有一條要廢除小弓公方的統治權。


    裏見義弘被迫同意,不再承認小弓公方的合法性,不過在小弓城破足利義明戰死的情況下,私底下藏下了足利賴純。


    岡本元悅是裏見家的外交大臣,和結城、左竹之流交流幾十年了,當然明白其中道理的,小弓公方本就隻在上總地方被承認,放到這些人麵前誰認啊?


    而且在官方的說法是小弓公方已經滅亡,足利賴純是他們裏見家私底下保護起來的王牌,有怎麽可以如此輕易示人。


    這次宴席他本就不同意帶上足利賴純,不過拗不過他的一再要求,誰承想到足利賴純還算老實,裏見義康先自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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