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真把一個證物袋遞給同事的時候,手不停地在顫抖,對方奇怪地朝她看了一眼。作為一個工作快兩年的現場證據專員來說,這個細微的動作確實有些離譜。


    她自己很清楚,顫抖並非因為對於血腥現場的恐懼,也不是因為前一天的運動過量,而是在於剛剛過去的三小時裏,她的手部肌肉不停地需要支撐身體和各種儀器的重量,肌肉是因為疲勞而失去控製的。


    現場是典型的環形結構老式居民住宅,如果不是有同事帶領著,很可能就在昏暗閉塞的空間裏迷失了方向,過道的路燈有的積了厚厚的灰,大概十多年沒有亮過,有的索性就沒了燈泡,如同過道裏堆放著的破舊木製家具一樣,雖然有主人,但卻無人問津,隻是在這裏證明著曾經的存在。幾個無精打采的老頭老太端坐在走廊裏,看到他們並不打算讓路,用渾濁的眼神漫不經心地打量他們,似乎絲毫不對他們的到來有任何熱忱的好奇。


    踏進中心現場的時候,喬真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屋內的裝修程度和外麵大樓外牆的年久失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房間的麵積不小,是整棟樓裏空間最寬敞的戶型,三室一廳的格局,主臥室是用雅致的淡紫羅蘭色新粉刷過的,房間裏到處貼了喜字,還掛著一對小夫妻的結婚照。被害人是在廳裏的沙發上被發現的,電視機的頻道停留在她生前看的最後一個頻道。


    “兇器是一把單刃刀,從這裏找到的。”前期接到報案的民警向他們介紹道,同時指著沙發和邊幾之間的空隙地麵。那裏同沙發同側的牆麵、沙發罩和附近的地麵一樣,噴濺著大量的血跡。


    屋子裏三四個派出所民警,腳蹬製式皮鞋毫無顧忌地站在屋子中央,向他們交接工作。這原本是一起地區接報案件,因為涉及到命案,才需要喬真他們大清早出動。喬真皺著眉頭不語,她看到石妍的臉色也一點點陰沉下來。自從刑偵技術跳躍式發展以後,第一現場的證據汙染總是難以避免,不是因為接報民警的缺乏培訓,就是因為保護措施嚴苛的難以企及。她們從來沒有辦法要求這些絲毫沒有預料到命案發生在轄區的民警戴口罩、手套及腳套,在規定時間內接警,就因為他們麵對的可能是中心現場,隻要隨便誰的一個噴嚏就會幹擾整個dna取樣分析。


    可是,如此一來,有用的足印可能早已經被覆蓋了,萬幸的是,現場的民警多少還是有證物意識的,第一時間把兇器給收好了。喬真瞟了一眼,一把再普通不過的水果刀,但一條鮮活的生命就葬送於此。


    “案件性質可以確定為故意殺人案。我們在有限條件裏盡量先保留脆弱證據。”喬饒剛派他們進入現場前就給他們打過預防針了。在他們埋頭拍照、取證的幾小時裏,偵查員們還不能進到房間裏,正好在外圍進行調查走訪的工作。


    “死者是一名六十歲左右的女人,她的兒子在淩晨四點起來上廁所的時候聽到了她的動靜,公寓大門沒有鎖,客廳另一側的窗戶也開著,但是沒有看到罪犯。”喬真記住了同事的介紹。兩年前,當她第一麵對比這個客廳要淩亂得多的現場時,她呆站在原地,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自己的第一個拍攝鏡頭,而大概半年前,她開始習慣從外圍取證再一圈圈迴到中心位置。


    但是,這也取決於不同的案例。


    眼下,刑警們都在門外竊竊私語,喬真知道他們是想得到一個盡可能明確的偵查方向,以便更快地開展工作,但是又沒有辦法進行催促。石妍還在慢條斯理地觀察血液的大小、形狀,同時在用小旗子做標記,喬真準備好了相機,但她還是忍不住被死者頸部的傷口吸引過去,那處讓她身上棉布睡衣被鮮血染遍的傷口。


    不用石妍費勁地說出結論,喬真能夠判斷,這處傷口就是死者的致命傷。她的氣管已被割斷,勁動脈斷裂後大出血休克而死,但奇怪的是她頸部的表皮依然完好相連。


    她聽到門外張臣摯和死者兒子的對話,後者因為帶著難以抑製的哭腔,音量比常人高了一倍,每句話都清晰地傳到了她們耳邊,喬真甚至都好像能看到一張驚慌失措的臉。


    “我平時睡眠很好,從來不半夜起來。昨天也奇怪,大概晚飯時候啤酒喝多了,淩晨時候突然就憋醒了。”


    “醒來以後有沒有聽到什麽不一樣的聲音?”


    “我聽到客廳裏的電視機聲音想著,關著門就能聽到。”


    “不覺得奇怪嗎?”


    “我爸去年心髒病走了以後,我媽就不大愛到臥室裏睡覺,經常在廳裏看電視看著看著就睡著了。我們也都習慣了。”


    “後來發生了什麽?”


    “我上完廁所就朝廳裏走,準備把電視機關了,這時候,我才看到我媽半靠在沙發上,好像在朝我看。”


    “你當時沒開燈?”


    “沒開燈,我怕吵醒老婆,她因為我媽看電視機的事情覺得影響我們兒子學習,還影響他休息,和她一直不太開心。我沒開燈,以為我媽做夢當中醒了,又想我爸了,就說‘別多想了,快睡吧’。”


    “她什麽反應?”


    男人的語速很慢,似乎不太願意迴憶:“就聽她叫了我一句‘浩浩’,然後‘噗通’很重的一下重新躺倒在沙發上了。當時我第一反應就覺得她叫得和平時聲音不太一樣,而且倒下去的動作也不像是她平時的習慣,她做事都是輕手輕腳的。我馬上就去開廳裏的燈。”


    “後來就發現她受傷了?”


    對方嗚咽著,像是極力在克製要爆發的嚎哭:“我媽走了。我開燈就看到,廳裏到處是血,她喉嚨這裏還在冒血。我媽是睜著眼睛走的,死不瞑目啊。人家都說,隻要家裏走一個老人,必定要接二連三地走,我是擔心……”


    “我們根據客觀情況,用證據和法律來說話的,這些亂七八糟的說法你也不應該放在心上。該做的我們一定會做到,你放心。你母親之前的生活狀態簡單介紹一下。”


    “她是醫院的醫務室主任,去年剛剛到退休年齡,不過院裏領導極力挽留她,出了我爸這事情,她在家裏容易胡思亂想抑鬱症,我們就都勸她繼續工作。”


    喬饒剛的眼神穿過靠近走廊的防盜窗朝裏張望,習慣性得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好像在對這位退休返聘的醫務工作者進行性格估量。這間客廳無疑比他們去過的任何一個現場都來得整潔,茶幾上除了一本雜誌,沒有什麽雜物。玄關處的玻璃櫥裏放滿了書,沒有看到一件裝飾品。除了牆上並排掛置的一張五人全家福和一張黑白的男性遺照。


    喬真盯視著死者白淨的臉,她的眼睛在一副金框眼鏡下微張著,好像要努力記住兇手的容貌。以這裏環形結構的建築而言,同一幢精心設計的迷宮無異,更何況是在冬日天色暗沉的淩晨。樓裏的老人占了八九成,最早的在三點多就起床,四點多就外出鍛煉的也大有人在,樓道裏雖然是水泥地,但基本上體重正常的成年人走動,隔著三層樓都能感受到震動和聲響。如果是個不熟悉環境、第一次進入的犯罪嫌疑人,是斷然不可能貿然行動不引起關注,更不用說能夠順利逃脫出這棟樓。


    那麽,兇手,究竟是非常熟悉樓內環境和作息的“熟人”,還是根本就住在這棟樓內或者這間屋內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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