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增援隊伍到達的時候,人群稀稀拉拉依然散去,殘留著的都是些不同程度受傷的人。


    扭到了腳還丟了鞋子的算是幸運兒,分局和刑隊的幾名老同誌、女同誌,無一例外地受傷,其中一位在倒地時被人群踩中了眼部,肋骨也被踩斷,動彈不得,連連呻吟,情況比較危急,被立刻抬上救護車唿嘯而去。


    喬真的手機不停地在震動,隻有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它還安穩地躺在她的警褲口袋裏。


    她捋了捋滿是汗水的劉海,小跑著到人群集中的區域,救護車陸續來了幾批,還有不少輕傷傷員停留在原地,同事們雖然有的手臂上被抓傷或是扭到了腳,除了重傷的同誌,其餘自發性地都迴到了原先的崗位。喬真和他們一樣,扯著喉嚨,繼續指揮疏散剩餘的上百人有序離場。


    經過喬饒剛身邊的時候,她關切地停下了腳步,喬饒剛皺著眉頭揮揮手,示意自己沒事,讓她趕緊去幫助可能受傷的同事。


    真是突如其來的人禍,現場一片狼藉,像是被難民打砸搶掃蕩過的區域。


    馬靜的電話就是這麽不合時宜地又響起了:“你那邊情況怎麽樣,有人受傷嗎?”


    喬真心裏的第一個聲音就是“都什麽時候了,隻想著你的新聞?!”,她忍住了,但是戒備立刻達到了最高級:“我挺好的,沒事。”


    “現場是不是需要我直接過來一趟,人都散了嗎?”


    “活動已經取消了。”剛剛經曆了一場高密度人口“浩劫”的喬真對這個電話有點疲於應付,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馬大記者,我可不是我們單位的新聞發言人,我沒有什麽可以告訴你的。”


    馬靜在那頭用平時他們聊天時慣有的直率唱著獨角戲:“天,現在是你公事公辦的語氣了,你這樣我可沒法寫報道,說警方稱‘無可奉告’?頭一次發現你和你爸骨子裏還是很像的。”


    喬真的眼神沒有停止搜索,很快從地上找到了目標。她快步走過去,彎著腰,撿起剛才警用對講機,把手機放在地上打開了免提,開始仔細查看對講機的損壞程度。


    剛才的她還有些心不在焉,馬靜的這句話突然讓她有些憤怒,,幸好,對講機還能用,上麵的編號顯示正是自己配得那台,否則迴去可要好好寫份檢查報告了。


    她迴過神來,少有的大聲對著手機說:“請不要武斷地評價和比較別人,這樣很不禮貌。我還在忙,如果沒其他事情,先掛了。”在那麽一瞬間,她明白了父親的無奈,不站在民警角度考慮問題的記者,真的是天敵,無孔不入,用著自己的職業精神試圖擴大民警的職業風險。


    當天正是心靈工作坊的活動日,喬真匆匆趕到的時候,一半的組員都分享完了。她有些疲態,晚飯都沒來得及吃,就在休息的空當取了糕點,她等在咖啡機旁的時候,馬靜朝她走來,她也不抬頭,等著她開口。


    “今天你們加班了?”馬靜遞了黃糖和牛奶給她。


    喬真抬頭看了看她,想告訴她“打探民警的工作情況”真的很惹人厭,卻發現馬靜的眼神卻在上下打量著她,確認她有沒有受傷。


    喬真這才心平氣和地點了點頭,算作迴答。她方才意識到,人在極度疲勞狀態下,憤怒和敏感指數往往成反比,這天再來工作坊,實在不是什麽好主意。她真應該克製下自己,至少不讓自己在大家麵前衝馬靜發火。


    “我的電話打得不是時候。”馬靜主動提起了這件事,“我看了現場群眾的圖片直播才知道,當時的情況那麽嚴重,你一定忙得不可開交。而且,我了解情況不應該通過你,完全可以通過其他方式。今天真是讓你為難了。”


    聽她接近於道歉的一番說辭,喬真放下咖啡杯認真地看著她:“理解萬歲。我砸了飯碗是小事,提供的信息不準確倒也是坑了你。我們都是希望把工作做得職業一點的個性,但是工作性質決定了我們的立場角度很多時候隻會是對立麵,你希望爆料有更多的新聞細節和結論,我呢要按照規章製度不能隨意接受采訪。今後我們的工作互相不再有交集,這樣對大家都好,也不會尷尬,你覺得呢?”


    馬靜慈愛地笑著,似乎在說“喬真你終於長大了”,她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我們不是因為工作走到一起,也不要因為工作弄得不歡而散,像和你父親一樣。沒總結經驗教訓、故伎重演的是我。這個提議我一定照做。”


    喬真聽她一直自我批評,都覺得聽不下去了,往她嘴裏塞了塊蛋糕:“嚐嚐,這個草莓慕斯是我的罪愛,以後記得每次我來晚了,都給我留一塊。不過話說,你和我父親真的到了絕交的地步了嗎?”


    馬靜看她終於放下了防備,自己也鬆了口氣,笑著點頭嚐了口蛋糕:“絕交倒不至於,但他提起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我和他沒什麽交集,不想沒事去碰閉門羹。”


    兩人年歲相當,性格互補,都是單身狀態,馬靜又是她欣賞的性格,隻是父親似乎對馬大記者隻有反感,或許,她還可以再嚐試下?喬真逐漸看清了自己的這個念頭,也不管不顧,任它在心裏生根發芽。


    “別傻笑了,你有電話進來。”馬靜挑眉看向桌麵上正在震動的手機,是喬饒剛的來電。


    “馬上迴來加班,二十分鍾後集合,統一出現場,過時不候。”不等喬真迴答一個字,喬饒剛說完就掛斷了。


    “一定是隊裏沒人了才叫我,平時他巴不得我離現場越遠越好。二十分鍾必須到,光打車就得要給我預留個五分鍾吧?”喬真無奈地看著時間。


    馬靜幫她準備了個紙袋,麻利地給她各挑了幾樣紙杯蛋糕和餅幹,幫她提起包,和另一名工作人員交接了下工作,和大家作別,隨即就陪喬真一起朝外走:“趕緊的,現在路上車不好叫,我送你過去,路我熟悉,保證你趕得上。”


    他們車挺穩的時候,警燈在大院門口閃爍等候,讓人有點睜不開眼。喬饒剛看到馬靜從車的一側下來,愣了下,遠遠地點頭打了個招唿。喬真衝她揮揮手,就消失在警車的黑暗之中,車門一關,唿嘯而去。


    馬靜站在原地看著警車在橘紅色燈光中漸漸駛遠,心裏說不出的牽掛。她說不清這種感覺是從何而來,但肯定和母性有脫不了的幹係。喬真這個女孩,率真、耿直又聰穎、別致,是柔弱和堅強的矛盾體,也是純真和事故的混合體,和自己沒什麽兩樣。


    看到微博踩踏事件現場圖片時,她滿腦子“怎麽做一篇深度獨家報道”的念頭瞬間蒸發,轉而坐立不安的是喬真會不會有事?


    人群瘋癲的極致,作為記者的她最有發言權,她不是沒有見識過威力,在貧民窟的救濟堂隊伍裏、在政權不穩國的反抗議遊行中、在戰亂地區的瘟疫隔離村門口,絕望和恐懼往往讓人暴露出獸性的一麵,自私、殘忍和霸道,所有的規則和紀律都成了外太空的碎石,飄忽不定,可有可無。


    這種擔憂讓她第一次有了“如果這是我的女兒多好”的感覺。她原以為自己不會後悔不婚不育的選擇的,現在才恍惚明白,如果女兒鐵定會長成喬真這樣的模樣和性情,她甚至會是早婚早育的那批人,而不是到如今還尋尋覓覓又自得其樂地繼續享受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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