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同事一走開,喬真就把椅子挪到她麵前,如果在視頻裏看到她厭惡、惡心的表情還難以置信時,現在她已經完全有把握自己會得到什麽答案,盡管這些在石妍看來還是“不職業”的推測。


    她握住女孩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誠懇地問她:“告訴我,他是不是曾經試圖讓你做些什麽?”


    而後,她就看到女孩的表情從試圖偽裝、如臨大敵到如釋重負,表情變幻之快如變臉一樣迅速又情不自禁,大顆粒的眼淚如同夏日的冰雹,從她通紅腫脹的眼眶裏滑落下來。


    “你不用怕,現在他不在了,沒有人可以再傷害你了。可是,你真的願意一個人再承受這些痛苦嗎?”喬真鼓勵她,也像是在說服自己,“有些痛,或許說出來,就不會再受折磨了。你不覺得嗎?”


    “可能,我一開始就愛錯人了。”女孩的語速越來越快,似乎越是敏捷地把這些詞和話趕出嘴巴,就能越快地擺脫夢魘一般:“人性真的太可怕了。我看他要跳下去,甚至想過,算了,我再愛都放手了,隻要他能夠好好活著。但是他不管不顧就爬上窗台,一轉眼,就往欄杆外翻,我跑過去,拚命抱住他。”


    喬真遞給她一張紙,她接過來,沒有擦,繼續傾訴:“誰知道,他轉手抱住我,嘴裏說著‘你不是愛我嗎,我活不了,你活著還有什麽意思,要死就一起死’。你敢相信這樣的場景嗎?”女孩抬著滿是眼淚的臉,痛苦地問喬真。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長長地歎了口氣。


    女孩的臉上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不再掩飾:“我當時有幾秒鍾都驚呆了,大腦一片空白,根本沒想到他會想拖我跳樓,隻能拚命掙脫他的糾纏。但是他用手抓住我的手臂,用身體的重量拖著我一點點朝陽台那裏滑,我腳都快要離開地麵了。我根本沒有想過要死,是的,我是很愛他,但我所想的愛是和他一起好好過日子,而不是這麽殉情。”


    “後來我都不顧上救他了,因為他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更關心的是我能不能為了他去死,真的變態,我發覺自己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他。我用盡全身力氣往下蹲,用腳抵著陽台的牆,我看到他的手從我手上一點點滑落……有那麽一刻,我和他隔著鐵柵欄,對上了眼神。”


    喬真看到她的嘴角因為緊張在不自覺地抽搐,這場戀愛帶給她的生理副作用一點也不少於心理層麵的打擊:“那個從前曾經對我甜言蜜語說會一直陪著我照顧我的人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他的眼神,那種惡毒、絕望、憎恨。你說,我怎麽會愛上這樣一個魔鬼?”女孩的身體因為恐懼和失望微微顫抖了起來,說完嚎啕大哭,手裏揣著印泥急匆匆走來的刑警詫異地停在了門口,看著她倆,不知道剛才幾分鍾裏發生了什麽事情。


    喬真看著她的眼淚傾盆而下,撫慰地拍著她的肩,之前心裏的疑惑終於如同撥雲見日,一點點清晰起來。喬真對她的動作絲毫沒有任何的評判和指責,甚至都沒有意外。她隻是眼神空洞地透過鐵窗望向路上川流不息的道路,用隻有他們倆能夠聽到的音量輕聲說:“有時候,我們就是必須要認清這些殘酷的東西,以前看不到的人性陰暗麵,才能繼續往前走,否則就是不願意離開,你不覺得嗎?”


    這句話,也是在心靈工作坊裏,馬靜聽了她的經曆後,告訴她的。喬真有時也會想,人這種動物真的太奇怪,對於身邊親友都難以說出的秘密,到了陌生人那裏,就成了再普通不過的話題。畢竟,這個工作坊,就是自認為孤獨、傷心和迷茫的人由一名熱心的心理諮詢師馬靜自發聚集起來的。


    馬靜本身還是一名記者,自從在一次出差提前迴家,發現自己的床上躺著個赤身裸體的陌生女人後,她就再也沒有和任何男人有過身體上的瓜葛,她幹脆利索地離開了經營近二十年的家,就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按照馬靜的話來說“我才不會讓那個臭男人看到我的眼淚,說真的,真不是為他流,而是為了兒子有這樣的老爸感到羞恥,為自己對這個家的付出感到不值。”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相當的輕鬆和客觀,大家也就放鬆地笑著,個別的組員還一邊品嚐著沙龍裏的新茶和糕點,微笑著交頭接耳評價著品質高低,好像這就是個尋常的朋友聚會一樣。


    馬靜才不在乎這些形式上的不嚴肅,當她望向新來的喬真時,年齡最小的喬真莫名的有點怯生生說不出話來,她原來準備第一次參加隻是作為旁觀者,多觀望多學習的,這裏的環境讓她莫名的感到平靜。


    於是,馬靜看著她,就說出了那句她後來常常對於絕處逢生女孩引用的金句。


    馬靜後來知道喬真是一名女警時,再三問了她的名字和年齡後,躊躇了片刻,默默低頭喝茶,像是在思考有些話該不該說。這樣的舉動在她的身上有點讓人覺得不協調,她向來是敢說並鼓勵別人說的直率讓人記憶深刻的。馬靜開口卻讓她驚了一記:“我認識你父親,但是放心,我會保守你的秘密。”


    “你們怎麽認識的?”


    “說來話長,不過也算是不打不相識。”馬靜無奈地笑。


    喬真沒想到生活會這麽有戲劇性,喬饒剛居然還有這麽一出“朋友”,自己這個做女兒的卻完全不知道。


    馬靜看到喬真臉上曖昧揶揄的笑,解釋道:“小姑娘,你別想歪了。雖然你爸未婚我未嫁,但咱們是在工作場合認識的,不愉快也是工作立場的不同造成的,其實誰都沒有錯,說不打不相識倒也是還算貼切的。”


    喬真知道馬靜是報社的首席記者,這麽說來,能和喬饒剛打上交道,有過交集的,想必應該是社會新聞條線的記者。由此推測,兩人的矛盾還真是貓和老鼠,難舍難分了。


    但她喜歡馬靜的性格,見過黑暗麵,卻沒有隨之變得陰鬱,反而更加通透簡單,這正是喬真欣賞和追求的。她甚至內心有些隱隱的期待。


    第二天,喬真一看到喬饒剛在食堂裏,就端了餐盤坐到他對麵,開門見山就是一句:“我昨天見到馬靜了。”


    喬饒剛愣了愣:“誰啊?”


    她看父親的樣子的確是有點忘記了,就提示:“那個記者馬靜啊。”


    他顯然很快迴憶起來,不屑地哼了一聲:“你怎麽會認識這號記者的?”


    “意見很大嘛,你們在什麽案子裏接觸到的?”


    “很多年前了,我們辦個兇殺案,她在現場亮了記者證就要跟進去,那好,你剛跑社會新聞,不懂規矩,我可以教你,不知者無罪,但後來我才發現,這人真是軸得厲害。”


    喬真莫名覺得讓喬饒剛無奈的人還真是有本事,笑著問:“怎麽個軸法?”


    “就和組員強調了下民警接受采訪的紀律和規定,警戒線進不了,我看她不死心,想從我們嘴裏挖出新聞也不可能,我想她總該走了吧。”


    “看來她還沒放棄。”


    “何止沒放棄,她簡直就是添亂,仗著自己是‘無冕之王’還真是雞毛當令箭了。你猜她怎麽著,跟著我們的偵查員,外圍走訪一個,她就跟上去采訪一個,筆記本密密麻麻記了好幾頁,坐在我們大院保安室裏拿出筆記本就開始碼字,第一時間趕了個獨家新聞深度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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