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和我們做出的結論是不是一致呢?”石妍追問。


    “隻能說,你們給出的時間,在她提供的時間範圍內。所以,我還是有疑問。”


    “有沒有其他依據呢?”陳世捷都忍不住問。


    喬真並沒有直接迴答他的疑問,更像是想要讓他們心服口服,因此反問道:“在你們看來,什麽樣的謊言,會讓人覺得比較真實?”


    兩人都被問住了,這個問題看似簡單,細細想來,卻很難迴答,謊言要聽起來真實,是說謊人更讓人有信任感,還是智商更高,滴水不漏,似乎兩種都有可能。


    “是真實的謊言,最讓人可信。”


    “真實的謊言,那還能叫謊言嗎?”陳世捷覺得不可思議。


    “沒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隻不過挪動了發生的時間,被用在自圓其說上,隻有這樣才會讓人更可信。也正因為這些事情真實發生過,所以一旦描述起來,無論是細節還是當時的心理感受,都是符合邏輯的,撒謊的人不會因為一步錯步步錯,弄得最後圓不了謊。”


    “除了眼神,哪一點讓你覺得當事人可能說謊了呢?”石妍似乎來了點興趣,皺眉問道。


    “確切地說,不是說謊,而是隱瞞了什麽。”


    “你是說,這男人在跳樓前還對她做了什麽?”


    喬真相當有把握地點點頭:“我能從她的眼神裏感受到。在我讓她描述他跳樓前那一刹那的情形,她卻主動和我提到‘他一直在罵我,說是我誘惑了他,否則他的命數不該到這裏……’一個一心要死的人,會說這些話嗎?”


    “喬真,你不覺得你的推斷太主觀了嗎?”


    “接下去,她突然問我‘是不是真的我的存在就是個錯?’,說明這是死者對他的評價,那死者又是在什麽情形下,說了這句話呢?”


    “應該不是在他跳樓前後。我研究過非正常死亡的心理變化規律,能夠從那麽高樓往下跳,說明決心很早就下定了,不是一念之差。在短短的幾分鍾裏,有那麽多的對話的確有些蹊蹺。”陳世捷附和道。


    “是的,我是對她敘述得太過充分了,所以才會有更多懷疑。她還提到一句‘你這麽大年紀了,別犯傻了’”喬真翻出筆記,一字一句地讀,“你們說,她這個犯傻是指出軌、跳樓還是其他什麽事情?”


    石妍忍無可忍地看看兩人,直搖頭:“我看啊,不是她敘述過度,而是你解讀過度。現在死者高墜的證據齊全,時間確定,甚至指甲裏的人體組織也能確定是那女孩的確有出手相救,真不知道你還在懷疑什麽?”


    “是啊,我在懷疑什麽呢?那女孩明明對那渣男愛得那麽深……”喬真沒法對他們描述心裏的那感覺,雖然不夠清晰,但是能夠觸到那陰鬱黑暗的輪廓。


    “那又有什麽用,愛從來不是一廂情願,誰讓那男人從來沒有對她動過真情,隻有甩也甩不掉的恨之入骨呢?”陳世捷無所謂地聳聳肩,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石妍趁著說話的空當,把儀器一一擦拭好,背上單肩包,衝喬真問:“怎麽樣,還加班嗎,走不走?”


    “今天看來是想不出頭緒了,咱們走吧。”


    石妍和她兩人默默無言地在電梯裏,不約而同地盯視著電梯樓層指示牌,末了,石妍先開口:“我說,你能不能不要把事情搞複雜?”


    喬真腦子一下沒轉過來,以為她是指早上不辭而別的事情,順著就接口:“我沒想搞複雜,是你多想了,你和張臣摯到底怎麽迴事?偶像和你牽手,你不願意也就算了,還遷怒於我,那麽多天對我冷冰冰的。”


    石妍聽了愣在原地,哭笑不得:“和我牽手,你看錯了吧?那是他把一張條子還給我。”


    “什麽條子?”喬真莫名。


    石妍的臉色一點點蒼白起來:“外麵傳說的,你和他,是真的嗎?”


    “什麽我和他?”喬真更是大惑不解,看著石妍專注的眼神,後來總算想明白了,原來石妍對自己冷冰冰的原因——居然是因為吃她的醋,先是大笑,又大唿冤枉,“天啊,我這是完全躺槍,難怪早上熱飯都吃不到一口了。你都說了,是‘外麵的傳說’,咱們尊重科學和證據的石大小姐也會相信?”


    石妍本就了解她的個性,但幾次看到張臣摯看她的眼神大不一樣,當時的喬真似乎又處於默默接受的境地,並沒有反感和抵抗,或許隻是自己先入為主,錯誤判斷了?


    眼下喬真倒依舊是沒心沒肺的直抒胸臆,的確看不出對他有任何情意,看來,也隻是他一廂情願而已,倒是自己錯怪喬真了,這麽一想,倒也釋然不少,心頭因為失戀的陰鬱掃去大半,莞爾一笑:“我說呢,你怎麽會看上他呢。尤其是明知他是我偶像的情況下。”


    喬真忙不迭地點點頭,心裏卻有一種怪怪的苦澀湧上來。


    “不過,作為學姐和室友,我真心勸你一句,剛才你對當事人的分析,很大程度上建立在自己的感情和情緒上,你也看到了,任何人辦案也好,判斷是非也好,如果有了先入為主的情感偏好,就勢必造成判斷的偏差,在工作上,就會因為缺少證據,變成鬧劇,反而顯露你的不職業。”


    喬真明白她是真心說得這些,感激地點點頭,表示認真在聽。


    “今天,你對我們說得這些,就此為止吧,不要再對其他人說起。我真心奉勸你,這個事件,不要強行把它變成案件,你也沒法把它變成案件。”


    “那真相呢,就這樣讓它也自生自滅了嗎?”


    “如果為惡的一方都付出了代價,真相揭露的結果極端形態也不過如此,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嗎?”


    喬真不語,她沒有辦法和石妍解釋,她追求的不隻是結果,還是一個過程,一個讓真相和現實融為一體的過程。否則,就無法讓自己一顆刑警的心安寧。


    哪怕,為了這一刻的安寧,她曾經付出了婚姻的代價。或許,再矯情一點,真的像張臣摯曾經描述的自己那樣“身體裏流淌著刑警的血液”。


    第三次見到那個女孩的時候,是在局裏詢問室。聽說她被招來作筆錄,喬真隨即擱下手裏的活,匆匆下樓,拿了本筆記本就坐在她的斜對麵辦公桌旁,衝她微笑。說是陪著她,其實是在靜靜看著她。好在喬真的形象並不冷峻,女孩對她也不陌生,所以女孩絲毫不反感,相反有她在,她的麵容也放鬆了不少。


    在被問到死者跳樓前一十分鍾裏都發生了些什麽時,喬真注意到,同事用的語言是客觀平和的語氣“你能描述一下事發前十分鍾,你們之間發生了些什麽,比如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女孩的臉上有那麽一瞬間,飛快地閃過了一絲表情,喬真在警用取證儀裏的錄像慢鏡頭中曾經看到過這樣的表情,倘若不是之前放慢鏡頭一幀一幀查看,是很容易讓它在日常頻率下隱藏在恐懼的麵具下稍縱即逝的。


    筆錄做了大概一個半小時,最後一步,需要女孩用紅印泥來摁指印確認筆錄,但是碰巧抽屜裏的印泥快用完了,如果勉強使用,勢必會形成模糊又幹澀的記號,甚至不能辨別出來每一條溝紋。做筆錄的同事是個嚴謹的小同誌,他讓女孩稍作等待,自己跑去另一幢樓的內勤那裏申領一盒新印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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