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這件事倒是不稀奇,稀奇的是賀憶安居然毫不動心。


    如是一想,鄧麗莎就跟著問出了口:“你為什麽拒絕呢?”


    賀憶安不解地擰著眉頭一笑,反而質疑起鄧麗莎來了:“你今天不舒服嗎,怎麽會問這種問題?”問罷此一句,又胡思亂想起來,“還是說……你誠心給我挖坑,希望我對那筆潤金動些心思。等我犯了錯,好再把我趕出去?別想了,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聽罷,鄧麗莎笑得直不起腰來,趴在沙發上滾了幾下,才捂著肚子勉強坐起來:“你這番陰謀論真是讓我哭笑不得。不過——”說到這裏,漸漸止住笑意,斂起眉目,很認真地起身,向賀憶安伸出手來,“歡迎你。”


    “什麽意思?”賀憶安覺得事情太奇怪,猶豫了半晌才將手遞過去,一雙眼則疑惑地打量著她。


    “正式地從內心深處接受你成為我們的合夥人。”鄧麗莎臉上笑笑地解釋了一句。心裏則在想著,今天會拐彎來這裏,本就是打算談一談私事,算是作為沈初雲的朋友,一種負責任的態度。恰趕上剛才的一件事,許多話倒不必細說了,更無須為難賀憶安。


    愛情的力量,鄧麗莎算是見識到了。眼前的這位商人居然開始改變了,不再把金錢放在首位,也慢慢地在思考自己的職業所需要擔起的社會責任。


    能做到這種程度,真心不真心的話,答案是明擺著的。至於將來如何,誰也不是長著天眼的,既看不透也猜不透。隻要當下,雙方是情投意合,更是認真莊重地在對待這段關係,就足夠了。


    就在她出神的時候,賀憶安已經端上兩杯酒,伸手遞了一杯過去:“是件好事,值得喝一杯。”


    鄧麗莎也就微笑著接了過來,兩人的酒杯輕輕一碰。


    賀憶安眼神拉遠,不由自主地感慨起來:“不過最期盼的是,能聽見密斯沈對我說,正式地從內心深處接受我作為她的……”


    鄧麗莎微微仰著頭,敏感的她似乎已經猜到了賀憶安的潛台詞。趕緊擱下酒杯,做著手勢喊道:“停。”然後,非常明確地拒絕了賀憶安可能會提出來的求助,“我這個人最不喜歡的就是插手別人的私事。”


    賀憶安聳聳肩,先抿了一口酒,才道:“不願幫忙就直說,我也沒奢望你肯幫我。”說時,又低低嘟囔了一聲,“說的好像你從前沒插手過密斯沈的私事一樣。”


    屋子裏隻有兩個人,空間又不怎樣大,鄧麗莎哪裏會聽不見呢。心裏有些哭笑不得,神情卻很嚴肅,她便接過話茬:“那能一概而論嗎?從前是從前,那時候我如果不幫忙,就隻能看著初雲困在泥沼中不得脫身。但是現在不同,她既沒有危險,也沒有向我求助,我要是幹涉過多,並不禮貌也不尊重。”


    說話之間,賀憶安又抿了一口酒。皺著眉頭,問道:“你今天到底幹嘛來的?”


    這一問倒讓鄧麗莎有些窘了。按照原來的意思跟賀憶安好好談吧,不是她的風格。因為她的問題,已經在無意中得到了答案。再要去問,就是浪費光陰了。可是,要說有公事,手裏又沒有能搪塞過去的資料。說來看看賀憶安吧,就更不像了。


    幾下裏一想,鄧麗莎隻得重新拿起酒杯來,齊平了鼻梁一比劃,笑笑地說了一句:“路過,口渴了,就上來喝一杯。”


    賀憶安是不信的,但也知道,鄧麗莎不想說的事,誰也撬不開她的嘴,至少他不行。


    ###


    如今的政界,要說韓延蓀是第一號人物,那絕對不誇張。家事、公事,統統為人所詬病。


    那位無意中害死香雪兒的記者,為了自證當日的行為是事出有因,便把一則未經證實的消息,當成確鑿的新聞發表在報紙上。一時間,大家又開始討論。這當官的授意土匪做些小動作,雖然是很常見的事情,但是這樣對付一個本就無力翻身的弱女子,未免太為人所不恥了。


    更要命的是,一樁消息尤嫌不夠,還要添一件絕對的秘聞不可,而且這一次,有著相當切實的證據。


    鄧麗莎看完早報,便走進沈初雲的辦公室,看見她也正在看這篇報道,不免感歎一句:“韓家這是一天一顆炸彈啊!”


    看罷消息,沈初雲控製不住情緒,眼淚如落珠一般地滾下來:“陳依曼……死了?那我豈不成了兇手嗎?我以為外長他隻是……給一筆錢,買一張很遠的火車票,把她送走。最糟糕,也不過是不給她足夠的盤纏。如果早知道是把她送到……我要是知道,我不會給那張相片的,更不會不聞不問聽憑外長處置。”


    鄧麗莎看到她這樣自責,總是要安慰幾句的:“不是你的錯,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言行負責。她陳依曼好人不做,非要當外室,又怪得了……”說到這一句,就沒法繼續往下說了。關於破壞家庭的第三者,是否需要以命來償還所犯下的錯誤,這個辯論在她們兩個之間已經有答案了。難道為了讓沈初雲心裏好受些,就要推翻之前的結論嗎?


    隻見沈初雲一手扶著額頭,淚珠子吧嗒吧嗒落在那張報紙上,抽抽搭搭地說道:“一個出身貧苦不受教育的女子,她心裏能懂什麽大道理,活下去就是天理。為了活,做出這種事情,也不能隻怪她一個人呀,就算錯也不至死,我怎麽能……”


    鄧麗莎遞過一塊幹淨的手絹去,蹲在她身邊,從下往上去看她的淚容。手搭在她肩上,慢慢地一下一下地輕拍著。口裏勸慰著:“可是,你並不知道會這樣。你們都是受害者,就如同你現在對她發生同情的出發點是一樣的,不知者無罪呀。她沒學過大道理,自然應該對她寬容些。而你起初的意思也並不是要她去死,你隻是相信韓外長會跟你一樣想。信任一個人不算是原則上的大錯,至多不過是,識人不清……往後可以改的。”


    識人不清,是可以改。隻不過為什麽自己那樣傻,每次都要出些什麽事才能學到一點教訓。就好比要不是樊久香找上門來,與沈初雲深談,她恐怕至今還覺得婦女促進會即便有些官僚現象,大局上總是進步的,是可以稍稍妥協的。


    ###


    關於韓家兩位少爺的情婦,分別是因何而死的討論,旁觀者各有各的猜測,但當事人心裏再清楚不過了。


    這件事始終沒有瞞過去,韓延蓀自責當初對陳依曼果然還是狠心過頭了,這才給政敵留下一個把柄。又借著這個事實,連香雪兒家裏遭劫全係他授意這種話也扯了出來。


    除他之外,還有一個人同樣逃不脫良心上的叩問。


    韓仲平在屋裏來迴踱著,最後叫來了蔣媽,把梁繡珍新買的煙家夥給取出來,讓蔣媽給他點上。他背著父母也是常會在煙花場上躺躺燈的,自然知道這東西的好處。剛一吸上,就覺得心裏頭慢慢地舒坦下來了。


    梁繡珍哄完孩子迴屋,正覺得煙癮上來了,走路愈發地急。一進來,卻看見韓仲平躺在裏頭也抽起煙來了。順嘴來了一句:“呦,二少爺怎麽也跟我學得這樣不出息了。一會兒媽看見了,別又說是我挑唆的。你們這一老一少的,做起事情來,膽子那樣大,捅出簍子來,橫豎往我身上一推,自己卻總是幹淨清白的。”


    其實這話,是關於四處念叨沈初雲的是非而發,這事情的確是韓太太做的主,事後也賴給了梁繡珍。可韓仲平這會子心裏頭正有事,不免要往香雪兒那事上去想,哪裏聽得了這句話,發起狠來把腳邊的金痰盂一踹。這一陣動靜可不小,把西邊屋子裏的孩子嚇哭了不說,梁繡珍也不免驚慌失措起來。抱了滿肚子的委屈和氣憤,卻始終不敢發作。


    韓仲平這人,平日裏是把軟剪刀,就算跟誰不高興,也不是那種會擺在麵上鬧的人,隻在暗地裏變一變態度罷了。今天這樣,大有不怕家裏人過來看戲的意思,隻怕他心裏的火氣不小。


    雖然梁繡珍以為他的脾氣來得毫無道理,卻也知道今時不同往日,不可大吵大鬧。耳邊聽著女兒哇哇大哭的聲音,心裏愈發煩躁,轉身衝出去,隻想去金玉瞳那邊抽兩口煙,好平下心頭的不忿。便就一路喊了過去:“大嫂,大嫂,大……”


    她將簾子一挑,便覺裏頭不對勁,好像缺一種氣味,一種住人的氣味。可是,屋裏的陳設是一切照舊的。


    女人的直覺有時候很可怕。梁繡珍不自主地挑開了裏屋的簾子,躡手躡腳摸了進去,一把拉開了衣櫃門。隻見裏頭,除了韓仲秋的衣服好好地掛著,竟沒一件女人衣裳。


    她又跑去翻那套金玉瞳視作寶貝的煙家夥,也不在原處了。到了這時,她果然以為不對,金玉瞳跟什麽分家都說得過去,唯有上好的煙家夥,斷斷離不開。


    梁繡珍這才一路嚷到外頭去:“不好了不好了,大嫂離家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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