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瞳聽了,心裏暗暗冷嗤一聲,這才撐著胳膊,慢騰騰坐起來說道:“我算是看出來了,合著父親的病都是讓你們這幫不肖子孫給氣的。你們也都算進過洋學堂了,怎麽對於輿論的套路,如此外行呢。梁繡珍的名字剛登上報紙,我就說了,越是在高位,越是無法獨善其身。別說是家裏人了,哪怕是平日走得近些的朋友,攤上這樣那樣的新聞,都可能危及政治聲望。”說時,抽著煙想了一想,又冷笑著補了一句,“老爺子倒是內行,隻可惜如今躺著養病,老太太又自恃聰明地不肯說出實情。哼,哪天紙包不住火了,你們才會後悔,早一天讓老爺子知道,事情才能早一天解決。”


    說罷,心裏又想,命數真是天定的,同樣是韓家的大少奶奶,沈初雲當的時候,那是順風順水的,搭上韓延蓀身體康健腦子又靈活的東風,成就了今天的局麵。可是,等換了她金玉瞳來做這大少奶奶時,韓家就有些山雨欲來風滿樓了。


    韓仲秋斜眼一白,攤手道:“不是漠不關心,而是我們心裏都很清楚,就算沒有這事,父親也懸了。”


    這時,金玉瞳開始慶幸,她和韓仲秋的婚事僅僅隻是一份公開聲明。至於手續,因為韓太太頗有微詞,還遲遲沒有辦成。因就長長吐出一口白煙,冷笑道:“你好像很盼望老爺子出事?”


    韓仲秋卻懶得管這些,擺擺手道:“我怎麽會盼望,可這事兒我說了也不算。”


    金玉瞳看了他一眼,再一次躺下去,將眼閉上。


    韓仲秋望著她愜意的神情,認為這時候打商量正好,便輕咳了一聲,裝出隨口問問而已的樣子:“你有沒有法子走動到陳督軍府上?”


    “那新得勢的軍閥?”金玉瞳心裏滿是好奇,卻緊閉著眸子,隻是略抬了一下頭,“你找他做什麽?”


    “才說我漠不關心,我想搭把手,你又好像不願意似的。”韓仲秋把這樣的大事說得輕飄飄的,還不住地晃著一隻腳。


    金玉瞳這才坐起來,與他對視道:“我是沒有不願意的資格和理由的,隻是……你和我說這個,怕是有所謀吧?”


    韓仲秋隻得點了一下頭,沉聲道:“如今我們兄弟幾個,做什麽都被盯著,鼻子靈的又總是避而不見。你這位大少奶奶,該不該出麵呢?”


    金玉瞳大笑起來:“你舍得下臉麵,我又怎敢不舍呢?”


    韓仲秋扭過臉去,苦著臉低聲嘟噥了一句:“差這一迴嗎?”


    金玉瞳心裏同樣有打算,兩根蔥管似的手指在把手上遊來晃去的,半晌才道:“陳督軍……愛錢。有錢就行,不過要很多。”


    韓仲秋一向認為錢能解決的就一定不成問題,頷首道:“原也是父親有拉攏新貴的意願,這方麵自是無需費心的。”


    金玉瞳冷笑著,又躺了下去。


    閉上眼時,又聽見韓仲秋在旁交代道:“隻是咱們對外還得有默契,別把功勞分出你我來。”


    聽罷,金玉瞳斜著眼覷他,似笑非笑地點了一下頭。


    今天難得出個大太陽,透過玻璃窗,陽光斜斜地照在身上,好像給人身上蓋了一層軟軟的薄毯。兩個人遂都不說話,靜靜地把這日光躺了過去。


    ###


    倒是本該置身事外的鄧麗莎急得了不得,拿著一小遝報紙衝進沈初雲的辦公室,一開口又成了一副猶猶豫豫的樣子:“那個……初雲,我……”


    沈初雲答應了一聲,卻遲遲沒聽見有下文。不由抬眸看著鄧麗莎的表情,笑笑地問道:“有事兒?”


    鄧麗莎心裏有個念頭,隻是怕說出來太冒昧,因此就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遞過報紙去,磕磕絆絆道:“就是……今天,連世界日報都開始關注香雪兒的現狀問題了。還有人在揣測,我表姐的行為,韓外長都是知曉的,甚至……是他授意的。”


    沈初雲將報紙,一份一份地翻過去。看了其中幾篇用詞尖銳的報道,連連把頭一搖,既是否定這種揣測,也是無能為力的意思。口內則低聲迴道:“看來,我們果然沒有猜錯。事情不是那麽簡單的,把一切問題都歸咎到外長身上,才是幕後之人的最終目的。”


    鄧麗莎的雙手交錯著,指頭用勁地抓著手背,低著臉輕聲問道:“你曾說,你很清楚這件事,是真的嗎?”


    沈初雲稍稍迴想了一下,表情就變得非常之肯定:“如果你表姐沒有對我撒謊,我就能對這個話負責。確實是你表姐一人所為,韓外長對此毫不知情。不過,真相不重要。從實際來講,政客的個人及家庭形象,並不可能被分開看待。”說完,就陷入了沉默,儼然一派若有所思的模樣。


    這件事放在私人立場上,沈初雲自然是抱著最後的一絲感恩,希望幫韓延蓀洗脫莫須有的罪名。隻是,她的參與恐怕會使局麵更糟。


    而鄧麗莎則剛好是相反的。她無法接受梁繡珍的本性,竟然有如此城府。有人教唆,遠比擅自做主來得更容易讓作為表親的她所接受。


    懲罰婚姻破壞者的方式有許多種,但用此來生財的,隻怕唯有梁繡珍一人。更何況,事情演變到這種程度,韓仲平既不被妻子追究,更不被輿論壓迫,真是一出典型的男權社會鬧劇。婚姻問題的責任,至少要對半開才算公平。但現實是,香雪兒因此付出了過重的代價,梁繡珍也開始自食其果。韓仲平,卻依舊在做他的二少爺。


    但最後,可以想見的結局是,元配夫妻有足夠的能力等待事件平息,而香雪兒卻再無可能平靜度日。


    本是絕代佳人,落入此種境地,叫人怎能不感慨。


    鄧麗莎的雙手扶著額頭,埋著臉無奈地一歎,差點沒哭出來:“香雪兒現在的情況很不好。從這幾家報紙的詳細調查來看,她的作風問題爆發之後,被電影公司拋棄不說,家裏又被一幫強盜洗劫,此後就得了瘋病。老管家替她變賣了房產,付了療養院一筆錢,就把她丟在了那裏,然後再也沒有出現過。還有的則說醫療費早已超支了,好在院長是個很有醫德的人,沒有就此放棄她。另一方麵,從前的那些影迷,看著她淪落成這樣,多少有些於心不忍,偶爾會有人匯錢到醫院裏去。雖然,我看到這些的第一反應,是先想到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但這不代表我認同表姐的做法。我更不認同的是,事發之後她的態度。我覺得她多少還是應當存著一份羞愧的,因為她的所作所為,不僅僅是痛恨第三者這麽簡單。她還在包庇一個習慣了背叛婚姻的男人,甚至還借此斂財。她也並不清白……”


    沈初雲手裏的自來水筆,一下一下輕扣著桌子,長久地說不出任何話。


    雖然是梁繡珍想的主意,可是沈初雲仿佛也逃不過內心的審判。


    既然當時就知道會有這麽大一個陷阱等著香雪兒去跳,為什麽不出麵阻止呢?當時聽完梁繡珍那番計策的她,還以為自己會一輩子都是韓家的兒媳,對於弟媳是有心要包庇的。何況,這種包庇也很短視,僅為在宅門之中獨善其身罷了。再後來,婚姻危機一爆發,就無心於旁人了。現在迴頭再看,自己恐怕也不敢信誓旦旦地說,對於此事毫無責任。


    就聽鄧麗莎艱難地提議道:“我想……找個時間去看看她。僅僅出於私人關係去,不會出任何的報道,畢竟……”


    沈初雲也正希望做些什麽來彌補自己心中的虧欠,臉上浮起一抹愧疚,點著頭答應道:“我明白你的難處,不會硬逼著你寫社評的。何況,有問題的也不隻是你表姐。如果當時我能秉著一顆良心,不畏懼得罪繡珍,哪怕最後沒能勸住她,我對自己也算是有交代了。可惜人生沒有什麽早知道……”說時,唉聲歎氣地搖了一搖頭。


    鄧麗莎抬起頭,擺著手,打斷了她的話:“不,我可能……還有一件為難的事兒,想請你答應。”說完這一句,卻始終沒有厚顏將要求提出來。


    沈初雲眼裏笑了一笑,說道:“你就說出來聽聽嘛。雖然我對你表姐的確是嫌隙已深,但我對你的態度,是絕對不會改變的。即使你說,你希望我們報社所有人都不參與對此事的批判,我也答應。反正,就我看來,現在集中在此事上的報道,似乎都是在打小算盤,並沒有人在關心這件事情背後,更加深層的社會問題。我想,你應該和我一樣,覺得這兩個人既可惡又可憐,而造成這個局麵的真正黑手,其實是落後不公的婚姻製度。但是這個話,登在我們的報紙上,不過是平添一個靶子,無端而被動地卷入到一場無聊的政客遊戲中去,隨之而來的是各種陰暗的猜測、無休止的罵戰。我認為這樣不劃算,幹脆裝聾作啞算了。”


    這番徹底的分析,讓鄧麗莎心裏更添惆悵。因就長歎一聲,慢慢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我想拜托你,陪我去一趟。你知道那個療養院,都是一些得了瘋病的。坦白講,我……我一個人有些不敢去。這件事我想了好多天,我又不是沒有別的朋友了。可是……我會想去看看香雪兒,更多的是出於替我表姐贖罪的心態。讓別的朋友陪我去,我抹不開那個麵子。所謂家醜不可外揚,也隻有你,對我來說既是朋友也是家人。這種抬不起頭來的事兒,我隻放心跟你說……就不過,這個要求可能不大合適。畢竟站在你的角度來說,應該也不想再去牽扯從前的那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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