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仲秋便從袋裏摸出一盒煙,遞了一根到她嘴邊,笑問:“怎麽不進去玩兒呀?”


    金玉瞳借著火燃了香煙,悶悶地吐出一大口,冷問道:“進去做什麽,討人嫌嗎?”


    方才韓仲秋並沒有去留意對麵女人們的話題,毫不知情的他為討美人歡心,假意擼了一下袖子,氣得跟真的一般:“誰討你嫌了,告訴哥,哥替你去打。”


    金玉瞳嘴角一瞥,斜著眼道:“你媽。”藍白色的煙轉著圈嫋嫋地飄起來,她恰到好處地一低頭,瞪大了眼睛故意熏了自己一下,然後才抬起泛著水光的眸子,噘著嘴委屈道,“我不過是亂世裏一片浮萍,無依無靠的,隻能由著人編排我許多話。”


    無非又是為了花報上那些傳聞,說她在英國時常常出入一些富商的豪宅,一住就是好幾個晝夜雲雲。


    韓仲秋對於這種話看得很開,因為他起先聽見這種話,心裏還高興得很。以為傳聞若是真事,想必金玉瞳是很容易得手的。結果都幾個月了,還沾不上一點便宜,就認為是國人看不慣男女社交公開罷了。加上韓太太本來就是個保守的脾氣,更加是沒有可疑之處了。不過,事涉他的母親,他又不好怎樣去說,隻得訕訕然笑著,縮迴了手,繼續抽煙,口內安慰道:“好了好了,多大的事兒,說過一聲兒我知道你委屈了,也就罷了。對了,明兒下午去看電影嗎?”


    金玉瞳扭著身子,別扭著說不去。


    韓仲秋就盡著去討好:“那去遊藝園?嗯……或者去百貨公司,看中什麽都給你買。”眼珠子一轉,更加眉開眼笑起來,“都不好,咱們就上頤和園散心去。”


    金玉瞳照他臉上一啐,佯做生氣的樣子:“得了吧,你們男人那點小伎倆我是見得多了,別到時候夜裏迴不來城裏,我就成了你待宰的羊。我不過來你家住幾天,就有許多的話說,我要是真糟踐了你這大少爺,我還有的活嗎?”說畢,扭頭走了。


    韓仲秋訕訕地往臉上一揩,抽完一根煙,也就繼續進屋去玩牌。


    ###


    時光容易,過完了年,沈初雲就開始預備跟賀憶安合作的事情。先是找了白遠山幫忙,達成一份私下的約束條款。然後,就上各衙門去填表辦事,預備成立個文化公司。


    因為有了賀憶安的一筆資金加入,加上城外的別墅也順利租了出去,沈初雲的手頭就鬆快了不少。這時,鄧麗莎就建議不妨試試把報紙改成隔日刊。


    一個月下來,良言的銷量依然很好,社裏又添了幾位新員工。尤其因為副刊連載小說的關係,把讀者的胃口吊得十足。


    賀憶安便道,也該趁熱打鐵,做份雜誌什麽的。


    沈初雲點點頭,道:“這個辦雜誌倒是跟報紙很不同的。我們以往出報紙,看重頭版頭條。單從銷售來說,隻要能保證頭條的題材夠新、標題夠好,立住這兩個點,差不多一份報紙就立住了一大半。雜誌的話……我如果隻從讀者角度出發,似乎更在乎封麵和插圖。不光是我這樣,我還聽過許多人,不為看文章,隻為裏頭的圖有意思就一期一期地訂下去。”


    賀憶安清了清嗓子,還未開口,麵上就帶著十足的笑:“那麽,我以為拿美女來做封麵是最好的。對於女讀者來說,很有親近感;對於男讀者來說,是愛美之心。而且,也符合我們的定位。”


    鄧麗莎斜眼衝著他一瞥,心裏什麽都明白了。朝沈初雲做個鬼臉,然後自己也哭笑不得起來,隻好捂著臉掩飾。


    賀憶安注意到沈初雲眼裏一閃而過的笑,又察覺身邊的鄧麗莎把臉埋起來了不說,身子也抖個不住,便問道:“笑什麽呢?”接著,一雙眼睛望了沈初雲,坦率地表態道,“我自然是那部分男讀者了,不過這原不是什麽說不得的話。男子對於女子的尊重究竟是什麽,難道看都不看一眼就算尊重了?男女間也能有純粹的欣賞嘛,總……會有那樣單純的人。”


    鄧麗莎笑得咳了兩咳,搶在沈初雲前頭迴答道:“我什麽都沒說呢,你就先這樣著急起來。”


    沈初雲便從中說了兩句話,正了正顏色,把話題重新拉迴到工作上去:“那麽,這頭一期找誰做封麵呢?”


    賀憶安的眼睛一直沒有怎麽離開過沈初雲,一麵思索著,一麵提議道:“你看金玉瞳怎麽樣?”


    “那位格格?”沈初雲顯然嚇了一大跳,“她身上的風言風語可是不少呦。”


    鄧麗莎就沒好氣地撇撇嘴:“噯,賀君,我雖然同意你在工作上加入一些男性視角,來幫助我們攀升銷量,但也不可太過了。”


    賀憶安訕訕地一笑,一手鬆鬆地握了拳頭,抵在人中處,咳嗽了幾下,然後才將身子往前一靠,壓著聲音,繪聲繪色地解釋起來:“說句你們都不太喜歡的話,我嚐試過……”說到這裏一番擠眉弄眼,又忍不住地一笑,“她似乎真的隻有社交公開而已,並不是那麽容易就……反正我和她就沒有什麽。”


    鄧麗莎看他笑得話都有些說不清了,也很摸不著頭腦,忙追問他嚐試過什麽了。


    沈初雲尷尬地摸摸後脖子,拉拉鄧麗莎的衣袖,靠在她耳邊唧唧噥噥說了兩句話,鬧得她兩個人都是一陣臉紅。


    賀憶安止住了笑,便繼續往下說:“去年我就試著約她上香山去玩,她答應得不要太爽快。於是乎,我很有些興奮,可是到了那邊就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樣。如果她是花報上所說的那種……用錢能買的,幹嘛不賣給我呀,是不是?我這樣的青年才俊,又是這樣的紳士,總比那些膀大腰圓的土財主好吧。”


    鄧麗莎捏著下嘴唇思考了很久,眼神中透露出不太同意的樣子,轉頭問沈初雲:“難道我們要為她正名嗎?”


    沈初雲搖著頭,接嘴答道:“當然不是正名,這種話要怎麽去證實真假呢?何況,我不喜歡摻和到這些事情上頭去。女子身上可以探索的事情多了,總鑽營在這上頭做什麽呢?”


    賀憶安忙表白起來:“這不是鑽營,以商業而論,純粹是博眼球罷了。如今坊間傳她的話太多了,一會兒說是英國大使同人講她過去就是那樣開放的,一會兒又說是被鹽務署一位高官太太撞破了,因此才有了聯想。現在,上流社會的男人很急於要知道,這位密斯金究竟能不能親近,上流社會的太太也很急於知道,她是不是個該被排擠出去的惹事精。至於其他人嘛,不過圖個樂,也願意跟著看看熱鬧。我們第一期雜誌,要的不就是銷量和討論度嘛。第一期要是打不響牌子,底下再扔錢下去,你們真有堅持的動力嗎?”


    這種商人立場,聽在鄧麗莎耳朵裏第一反應總是覺得刺耳,可從現實層麵出發,又不得不說,是可以考慮看看的。因此就皺著眉,很難做決斷。


    沈初雲沉默地想了一陣,最後決定做個居中的態度:“我看……不如這樣,就讓她通過我們的第一期雜誌,表白一下自己的態度。我們社裏的報紙也好,雜誌也好,最終應該成為承載各種不同觀念的平台。所以,我們不為誰說好話,我們隻負責把話傳播出去。”


    “這倒可以。”鄧麗莎聽了沈初雲的意思,應得很爽快,她認為大概也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就向著賀憶安一笑,“反正隻要你們這些追隨者肯掏錢,把我們的銷量穩住了,我也懶得講什麽原則了。隻要有了銷量,我照舊可以宣揚我的主義。”


    賀憶安攤了手,嘴角無奈地往下一掛,答道:“那可不,兩好湊一好。密斯鄧絕對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即便小小地臣服於金錢,也無礙於你人格的高尚。”


    鄧麗莎聽出這是話裏有話,努著嘴道:“誇得過頭了,就好像故意要酸我似的。”


    賀憶安搔著頭,顯出為難的樣子:“這可難了,說什麽都不好。”


    鄧麗莎更是有句說句:“是啊,工作時就隻談工作好了。你同我油嘴滑舌的,非但討不了我的好,我還更加視你為敵。”說罷,哼了一聲,掉頭就走。


    沈初雲一直扶著額頭,對他二人的針鋒相對既覺得平常,又無可奈何。


    賀憶安望著鄧麗莎的背影感慨:“這樣的工作氛圍,始終不好啊。”


    沈初雲抬眸,衝他一笑,道:“賀君不是一直強調自己是紳士嘛,就讓一讓吧。況且,我也認為她的態度沒什麽不好的,我們之間公事上力爭公辦,私事上不捅婁子、互不幹涉,就是最好的局麵了。”


    這迴,賀憶安也不多話了,聳聳肩一副不計較的樣子。然後,又提了一件事:“對了,我有個同鄉,叫陳丹霞。從前在上海書寓做的,後來贖了自由身,到北京來獨立門戶,這兩年也是很有些名氣的。說起來她的曆史也是很慘痛的,早兩年社會上興起抗婚潮,她就是其中一員。跟了一個學生從家裏躲到上海,滿心裏就要施行自由婚姻。萬沒料到日子難過,她那位愛人好容易找到一個銀行的差事,正準備大展宏圖,卻出了車禍。她一方麵被愛人的家人追,一方麵被自己的家人追。自己的家人,她是了解的,出了這樣的事,興許真的有把她弄死的心。驚慌之下,又因沒有進項,全然忘了要提防生人。流落風塵之後,家裏自然和她劃清了界限。因為是上過學的,客人和她說說風雅事,她也很會接,吃穿那是不愁的。就不過被客人勾著染上了大煙癮,身是贖了,從良卻是不能了。哪裏有那麽好的行當,比幹這個還賺錢呢?就是有,那麽多男人還搶食呢,總也輪不上她一個煙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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