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雲一下被這話給驚到了,張大了嘴巴,隻是看著鄧麗莎眨巴眼。鄧麗莎則衝她不停地點著頭,眼內帶笑,完全不像之前那般抗拒。


    賀憶安也很訝異,更多的自然是歡喜。在歐洲的那段經曆,讓他見識到從事傳媒行業的女性是如此有風姿的。因此,除了再三再四向沈初雲表達過的看中利潤的想法以外,也有他的本性使然。既能掙錢,又是近水樓台,自然很想加入。因就站起來,興致昂然地點頭答應著:“算,當然算!”


    這倒是沈初雲沒有準備好的事情,因此全然不知該怎樣答應。


    鄧麗莎早有想法,立即向賀憶安提出:“那你跟我們約法三章成不成?我們兩個始終是追求婦女進步的,這一點不會變。坦白說,這和你花花公子的行止是有矛盾的。如果有一天,你鬧得過火了,影響到良言的聲譽,就得無條件地退出,你的本錢就充作我們報社的名譽賠償,你看可好?”


    “沒問題。”賀憶安一拍胸脯,拿起麵前的酒來,直接一口喝盡,向她二人照了一照杯,就算是將事講定了。


    ###


    十點鍾一過,賀憶安便知趣地告辭了,免得被人說什麽閑話。


    沈初雲一麵收拾桌子,一麵問鄧麗莎:“你怎麽忽然這麽爽快起來了?”


    “缺錢呐!”鄧麗莎無奈地一抿笑,攤了手一聳肩,“我當初就是誌向立得太高了,什麽不收任何人的潤筆費,隻靠經營內容和廣告掙錢。可實際上呢,我連保護自己不受傷害的能力都沒有。說得市儈一些,賀憶安的家庭算是新貴派,如果將來有什麽事情,剛好能跟那些老狐狸抗衡抗衡。說白了呢,我是放棄了全靠自己打拚的念頭。”接上又是搖著頭一笑,把果盤糕點端到沙發那邊,預備聊著天守歲。


    沈初雲用勁抹著桌子,不知何時眼裏蓄了好些淚珠子,沉著聲問:“我們……是不是真的太年輕了,還沒成熟呢?”


    鄧麗莎扭頭望著橘色燈光下的她,一時百感交集,迴過頭自己先揩掉一行淚,既是安慰沈初雲,也是再堅定自己的信念:“如果你真老了,就不會幹這個賠本賺吆喝的事業了。兩次意外,差點毀了聞京報和良言。這些日子,我就常常反思,我們所憎惡的一切,問題究竟出在哪裏?後來有了一點兒心得,現如今新的製度還沒有完全徹底地確立,新鮮血液也就輸送不進來,弄得我們國家活像個垂垂老者。堂堂總理即使口稱共和,做事卻不講程序,自身有了信譽危機,不是想著如何同國民交代,反而是去加害質疑者。果然如你所言,如今的社會還沒有達到可以一門心思追究私德的時候。能把懷有新思想的人團結起來,挽救幾千年的思想毒瘤才是第一要緊的事。不瞞你說,我當時對這種觀念是有所保留的,不過到了現在,我大概能體會到這話是在理的。因此,像賀憶安那樣的新人物總歸是越多越好,我不該去糾結他的私生活是否看得入眼。”說時,愣愣地望著窗外偶爾綻開的火花喟然一歎,“至於你問我的話,我想你並不是在談什麽成熟,而是在問我們是否還不夠老成。關於這一點,我想做個迂迴策略,隻是部分地妥協。往長遠去看,我想這一輩子,都不會徹底掉進這個陷阱的。隻有保證我心裏的那團火永遠不滅,才有可能去感染別人,繼而點亮這個世界。”


    說完這番話的鄧麗莎,其實心裏一點都不好受。她這個人的性子,用她自己的話說是貴在堅定,用別人的話說就是太較真太激進了。論理,這個世界應該包容許多不同的人才是,可現實中的許多人總是想要用做人要乖覺這樣的話,來改造鄧麗莎們,這常常讓她覺得不痛快。更不痛快的是,果然一係列的打擊下來,她很無奈地開始想要轉變了。


    在她想事的一刻工夫裏,沈初雲已經忙完了事情,走到她身後去,拍著她的肩膀,小聲道:“不過話說迴來了,賀憶安同我們不算熟朋友,真要合作起來還得有些書麵製約。等過完年,咱們去找白律師談談吧。”


    鄧麗莎迴過神來一笑,重重一點頭道:“是啊,我始終對賀憶安的生活有些警惕,生怕他往後成了良言的股東,還要再鬧什麽鶯鶯燕燕的問題。關於這一點,我大概是要認一輩子的死理了,風流公子我是一個也瞧不上。”


    沈初雲不免對了她一笑,調侃起來:“也不需要瞧得上啊,找合夥人又不是找丈夫。”


    受了感染的鄧麗莎不由噗嗤一下,轉過頭來答道:“也是,反正我目前沒有這個打算,而且你也不會看上他。在私事上,我能管好我們倆就不錯了。指手畫腳這種毛病,還是留到工作中去吧。”


    不及迴答,屋外忽然鞭炮聲大作,一陣高過一陣。


    快要到新年了,兩個人望著亮如白晝的夜空,心中各自暗許,願新年的一切都是新的。


    ###


    不同於沈初雲和鄧麗莎冷冷清清的守歲,韓府的大客廳裏聚滿了人。


    男人在一邊玩撲克,女人就在另一邊摸小牌。


    韓黛琴和向蘭照舊是兩邊的玩意都不懂,就在沙發上玩拚圖。


    因為韓燕琴在婆家過得也不甚如意,梅姨娘好說歹說求著韓太太尋個借口,把她接來家裏過年。韓太太對於兩個女兒雖不說很親,倒也還算不錯,因此就稱病了半個多月,說是很想念女兒,希望親家能答應讓韓燕琴迴來陪陪她。


    韓燕琴聽了這事,覺得簡直是個大大的恩赦,從早上迴來開始,一直都很安分。不過熬著熬著,到了晚上,有些話就不吐不快了:“二嫂什麽時候這樣好心了,在家裏收容個交際花?”


    梁繡珍聽了,臉上頓時帶了三分敵意,冷笑著迴道:“你可仔細著些,人家好歹也是個格格。”


    韓燕琴一麵叫吃,一麵迴擊:“可不就是靠這層身份鍍金,所以才恰好遮掩住她的一些醜事嘛。”


    韓太太將牌丟得重了一些,眼神也變得有些淩厲:“你們倆怎麽迴事兒啊,一個晚上都熬不住嗎?非要鬧。”


    在看韓太太牌的梅姨娘,就隔著牌桌比口型,勸著女兒少說兩句。


    韓燕琴不免聲勢弱了些,垂著頭,低聲喃喃地念叨著:“我不過是提醒一下,咱們這樣的人家,總跟金玉瞳扯上關係是不是不合適?”


    梁繡珍看這一屋子人的臉色,心裏頓時爽快不少,做個樣子挺挺肚子又捶捶腰,掀著唇冷哼道:“我也不過是看她一個人在家過年,很可憐罷了。再說了,那些小道消息,說得有鼻子有眼兒的,究竟是不是,咱們也不知道啊。”


    韓燕琴不敢怎樣生氣,隻管半開玩笑似地迴道:“她在英國究竟怎麽生活的,問問外交衙門的人,打聽清楚是有多難呐?”


    韓太太咳嗽一聲,頗有威儀地製止了這個話題:“都有道理,但都給我閉嘴。人都來了,就不要說那麽多了。”然後,轉頭對著兒媳好言好語地勸了一句,“這往後呢,我認為還是燕琴的話有道理。你又不是缺人陪,何必非要和她那樣地要好。”


    因是梁繡珍如今有孕,韓太太說話都客客氣氣的。不過,稍動動腦子就該明白了,韓太太心裏也跟韓燕琴一樣不喜歡金玉瞳。


    聽懂了弦外之音的韓燕琴,也就一挺身子,笑道:“因為人家嘴甜唄。”又忙趕在梁繡珍發作以前,先堵上她的嘴,“不過二嫂,你也想想看嘛,配和我們來往的人,做什麽要句句話都哄著你高興呢?而句句話都能哄得你高興的人,她又是為什麽這樣地肯下麵子呢?”


    梅姨娘仗著韓太太也不大同意此事,就大著膽子插了一嘴:“別的我不說,這番話倒是對極了。”


    梁繡珍氣極了,又不好在這樣的日子裏把話一句一句說絕。


    不過,韓燕琴的一句話讓一直安靜打牌的翠姨有些對號入座了。她是個沒有任何依仗的小妾,素日是最喜歡到各人屋裏去閑聊的,自然當著誰都淨挑些溜須拍馬的話來說。


    於是,便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了。


    恰好韓延蓀銜著雪茄兩邊地逛,翠姨就趁著他走到這邊來時,一臉委屈地歎著氣:“這交朋友真是難了,會說話居然也成了錯。照我說,二少奶奶歡喜玉瞳格格也是有緣故的。畢竟,太多人長著嘴巴卻不愛說人話,難得有個會說話的,可不就招人歡心了嘛。”


    當著韓延蓀的麵,誰也不敢接嘴,縱使不服,這話也就這麽過去了。


    對麵桌上,幾個管家正陪著三兄弟玩。


    韓仲秋頭往後一仰,一手摸著後脖子,一手撐著腰,拉過常叔坐了,替他玩一會兒,他自己則去外頭抽煙透氣。


    剛一開門,就見金玉瞳抱著雙臂靠在朱漆柱子邊。大紅的燈籠把她一身絳色海絨的旗衫照得奪目,白瑩瑩的臉上帶著三分微醺,眼裏閃著的亮光,一時看去像是倒映著燈光,一時看去又像是含著一汪秋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女先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畫並收藏女先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