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叔進屋又向鄧麗莎請了個安,笑道:“麗莎小姐,我們家二少奶奶請您過去說說話。”


    鄧麗莎少不得心裏犯疑,嘴裏哼了一聲,也不說去不去。


    沈初雲忙著去倒茶,背對著他們就當什麽都沒聽見。


    常叔就隻好硬著頭皮嘻了嘴,把梁繡珍的話學一遍:“您要不去呢,二少奶奶說,她自己過來請。”


    “喝口熱茶吧,常叔。”沈初雲笑著轉身,將茶杯放在常叔手裏,然後走去屋裏取了一件鬥篷、一頂帽子,故意對鄧麗莎道,“我要去百貨公司轉轉。”說罷,也不等她答話,披上衣服就走了。


    鄧麗莎反應過來時,棉簾子晃了幾下,屋內一下就安靜了。


    常叔一臉苦哈哈地望著鄧麗莎,她就不免想著,做下人的也很難,何苦跟他們過不去呢,就勉強答應去了。


    ###


    韓府上上下下都掛著彩綢,是要預備過年的氣氛了。


    梁繡珍的肚子有些顯懷了,屋裏雖然暖如三春,卻依舊小心地蓋著一條俄羅斯絨毯,歪在沙發上,聽著話匣子裏唱大鼓。


    鄧麗莎進屋,喊了一聲“表姐”,然後往她對麵坐下。


    梁繡珍待鄧麗莎依然客氣,卻多了一份疏離,笑笑地問:“快過年了,還不迴家嗎?”


    鄧麗莎對此沒什麽好說的,把頭一搖,低著頭捧著蔣媽送來的熱茶呆呆地望著出神。


    “你就預備這麽跟我耗著,也不說話是嗎?”梁繡珍冷問一句,挑了挑眉,語速就加快了許多,“那就別打斷我的話,先聽我說完。你的那位賀先生,總體上還是不錯的。家世至少配得上,就不過……”說時一笑,向著蔣媽招手,等蔣媽把一疊東西交到鄧麗莎手上,才接著往下說,“還是年輕啊!但是我想,你也不是什麽好惹的人,或者能把他改造成一個規矩人也未可知。話說迴來,在一個城市裏住著卻不迴家過年總歸是不合適的。不過,舅舅舅媽也說在婚姻一方麵,還是讓你們小年輕自己做主的好。聽我一句勸,處得差不多了,就帶迴來正式見見吧。”


    鄧麗莎從頭一句開始就想駁的,不過轉念一想,梁繡珍是多會搞偵探工作的人呀,且聽她說完好了。


    不過這一次,鄧麗莎有一點算錯了,梁繡珍是再不敢插手,也沒有工夫去插手旁人的事了。賀憶安的底細,是鄧太太去查出來。瞧見滬杭那邊的幾份生活報對他的評價除了有為青年一層,也頗有一些風流韻事的傳聞。鄧太太一看,覺得風流是小事,家世和學識都配得上就不錯了。隻是,親媽跟女兒說這些總有些怪,何況眼下還在冷戰。因此,想著梁繡珍是這樣的情形,她出麵說,鄧麗莎不顧及大人也該顧及孩子,總歸不會生氣就走。


    梁繡珍這一迴是隻求完成任務,把該說的說了,也就不再如從前那樣愛嘮叨了。


    鄧麗莎翻著這些關於賀憶安的報道,反倒是一笑,高高興興站起來道了一聲謝才走。


    梁繡珍便想,看來鄧麗莎的婚姻問題,真是不催反倒有了眉目,因就和鄧太太打了一通電話。


    鄧太太聽了也是稍稍放心了,就不過鄧麗莎不肯迴家過年,始終是遺憾。


    ###


    另一邊,沈初雲盤算著過年了一定要給王校長一家準備些禮物,畢竟這一年多虧了她的熱情相助。


    因此,走到一家商店的玻璃櫃台前,望著派克筆,眼裏看著覺得好,心裏想到價格卻很悵然。


    人生的際遇真也難料,怎麽也想不到有一天會這樣掐算著過日子。可是再難也要報答恩人,派克筆送給白律師再合適不過。


    掏了錢付賬之後,又去選料子,準備送給王校長。


    過年了,大家都想做新衣服,因此店裏擠擠攘攘不少人。


    夥計索性在兩邊肩膀各掛幾匹賣得好的料子,一麵展開了給客人看,一麵過來問沈初雲要挑什麽。


    沈初雲看夥計為著過年圖喜慶,推薦的都是水紅一類的顏色,又想了想王校長平時的穿著,就問有沒有顏色素淨些的。


    夥計笑笑地說有,把沈初雲往左手邊引。


    隻聽一個小丫頭搖著身邊主人的胳膊說道:“四少奶奶,你看。”


    這個四少奶奶不是別人,正是韓府的四少奶奶向蘭,迴頭看見沈初雲正往這邊來,嘴上一笑便喊道:“大……大姐。”


    誰也沒料到會在這裏碰上,誰也沒想過,沈初雲離了韓家,彼此間該換何種稱唿才好。因此麵上都很尷尬,隻管對望著,一直嗬嗬地笑。


    向蘭便抿了一下唇,沒話找話地問道:“出門逛街嗎?”


    “是的。”沈初雲笑了笑,假意撥弄了兩下耳邊的鬢發,也搭訕了一句,“要過年了,家裏要準備的東西應該不少吧。”


    向蘭點點頭,言語間頗有為難的樣子:“二嫂現在也不方便,我又不太會。”


    沈初雲就寬慰道:“這要什麽緊,誰生下來就會了。”又轉頭朝向蘭身邊那個小丫頭笑,“臘梅這孩子年紀不大,其實很會做事的。”


    臘梅就害羞地笑了,因為不能叫大少奶奶了也不知道該叫什麽,就索性隻是請安而不說話。


    沈初雲假意有事,看了一下時間,道:“你們先忙吧,我挑些東西就要走的。”


    向蘭一聽,也就知趣地告辭出門了。


    臘梅跟在後頭,出了門才跳著腳問:“四少奶奶,你看大少奶奶是不是越來越好看了?”


    向蘭看她這麽興奮,就戳了一下她的腦門,笑著搖搖頭,感慨道:“好像比以前笑得更開心了。”


    臘梅點著頭又問:“張媽說大少奶奶如今是逞強,你看是嗎?”


    向蘭一撇嘴,嗔道:“你呀,什麽都好,就是開口閉口都是張媽說的。張媽太古套了,你是個小丫頭,跟著她學,以後出去說話,人家要笑話你的。”


    臘梅不以為然道:“我就算不古套,人家也未必不笑話我是鄉下野丫頭啊。我不過一個做傭人的,難道真還像您說的,有什麽尊重不尊重的嗎?”


    向蘭一臉認真地點頭道:“對啊,就是尊重。我看報紙上說的,俄國人就認為工人才偉大呢,像我這種混吃混喝等死的人,是不出息的。”


    臘梅聽了世上竟然還有這種說法,笑得前仰後合起來:“四少奶奶,還是您最好了,總說些笑話讓我高興。”然後揚了揚手裏大大小小的東西,“聽了這話,我提著這麽多東西都不覺得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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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沈初雲提著大包小包迴到家裏的時候,剛坐下沒多久,王校長一家就帶著孟盼晴一道來拜訪了。


    沈初雲笑著讓進來:“呦,你們怎麽一起來了。我剛才出門去逛,還在想著你們的新年禮物。”說時,就將桌上滿滿當當的東西一一遞過去。


    王校長他們也不是空手來的,帶了一些原版外文書。剛剛遭了無妄之災,想必這是沈初雲現在最需要的。


    孟盼晴收到的是一套畫筆,王校長又對她說:“我也有禮物的,隻是今兒沒帶,下迴再給你吧。”


    然後,就見三個小家夥從白遠山身後鑽出來,嚷著也要。


    王校長安撫他們稍安勿躁,隨後向沈初雲笑道:“放假都好多天了,他們作業也寫完了,整天在家也是瞎玩瞎鬧的。我跟他們說,有這工夫還不如去你沈阿姨家裏幫幫忙。過了年,誰家不忙著衛生呢。”


    “那我真就不客氣了。”沈初雲笑著先把院子裏的大掃帚遞給王校長的大兒子,接著又對她家老二說,“女孩子手巧,幫我做些手工活兒。過年了,家裏要貼貼掛掛的活兒也是不少呢。”


    大家都有了事情做,過了年才剛五歲的小娃娃也湊上來問:“那我呢?”


    沈初雲彎下腰親了親他,轉著眼珠子一想,道:“你……做個監督評判好不好?就是你管著大家,誰不幹活,或者幹的不好,你就喊出來讓我們知道。”


    娃娃重重一點頭,身上穿的棉襖很厚,踉蹌著腳步,拚命伸出一隻白嫩嫩的小手,抓著白遠山的褲子就喊:“我爸爸偷懶。”


    眾人聽了哄笑不止,白遠山一把抱起小兒子,捏了捏他的小紅鼻頭:“你別借著機會胡鬧,我是還沒領到任務呢。”


    沈初雲就朝高處一望,接嘴道:“白律師當然是幹爬高的活兒咯。”


    王校長推著孟盼晴上前一步,對沈初雲道:“這丫頭呢,現在添了個毛病,見著人先要背一篇文章。”然後拍了一下孟盼晴的肩膀,笑道,“你先向你沈先生背著,我就去打掃廚房吧。”


    孟盼晴一點也不覺得什麽,反而很激動地抓著沈初雲的手一通搖:“沈先生,你一定看見了是不是,一定看見了!”


    這一段時間雖然忙得焦頭爛額,但沈初雲還是日日看報的,知道北大校長蔡元培明確表示了,明年招考,倘有程度相當之女學生盡可投考,如程度及格,亦可錄取。便就輕拍著孟盼晴的臉頰,笑答:“是是是,我看見了,你要背的是蔡校長迴應的話嗎?那你背吧,高興了,多背幾遍也是可以的。”


    孟盼晴猛地點兩下頭,氣沉丹田才把話提到嘴邊,外頭就有人插言:“呦,怎麽忽然這麽多人呀。”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抱了一堆意外收獲的鄧麗莎。她笑著和客人們招唿過之後,難掩興奮地把沈初雲拉到一邊,翻著梁繡珍給她的東西說:“給你看看,這位賀君原來真是個挺有名氣的人物。伯伯是大銀行家,供職於浙江實業銀行。他父親呢,開了一家百貨公司。這年頭開百貨公司的,就沒有賠本的。這人來路倒是正的,就不過果然風流得很。我們一向隻看些進步的時事報紙,小報花報都不關心,所以就錯過了他這號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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